王兴发与黄赖芳同是罗长天的贴身卫兵，所以平时接触很多，两人又都是宁都人，关系也就更近一些，没事的时候经常一起去外面喝喝酒，说一说心里话。所以，王兴发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要找黄赖芳应该可靠，就算他不答应，至少也不会将事情泄露出去。

王兴发果然没有想错。

在这个晚上，王兴发将黄赖芳叫出来，在罗长天宅院后面的竹林里将这件事对他一说，黄赖芳果然当即就动了心。王兴发当然没有提那两千元钱票的事，更没有告诉黄赖芳自己跟宋雪篁的关系，他只是信誓旦旦地对黄赖芳说，姚大猷已经让人捎过话来，只要将这件事做成，他那里肯定会有重赏。王兴发说罢拍拍黄赖芳的肩膀，哼一声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山不转水转，咱兄弟总不能当一辈子受气的大头兵，借这个机会也该走一次洪运了。

王兴发的话一下说到了黄赖芳的痛处。黄赖芳想起前不久刚刚发生的事，心里立刻又升起一股怨气。但想了想又有些担扰，对王兴发说，这件事，万一不成……

不成？

是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兴发立刻鼓动说，成与不成，也值得一试！

王兴发见黄赖芳还有些犹豫，就又说，你真甘心给罗长天当一辈子挨打的马弁？

黄赖芳想了想，一咬牙说，好吧……你说，咱怎么干？

王兴发点点头说，只要你答应，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凑近黄赖芳，压低声音说，明天中午，去于家码头。

于家码头？黄赖芳看看王兴发，去于家码头干什么？

王兴发说，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08

第二天中午，王兴发和黄赖芳一起来到于家码头，

他二人先朝街上的两边看了看，就走进一家小酒馆。杨三运已经等在这里，正坐在楼梯口的一张桌旁喝茶。他一看到跟在王兴发身边的黄赖芳，先是愣了一下。王兴发连忙过来给杨三运介绍，说这是自家兄弟，事情都已跟他交待过了，这次准备一起干的。

杨三运这才点点头，就引着他二人走上楼梯，来到吊楼上的一间雅座。

王兴发挑起门帘走进来，一下怔住了。只见姚大猷正坐在靠窗的桌边，一边抽烟悠闲地喝着茶。他见王兴发和黄赖芳进来，并没有起身，只是微笑着朝跟前的桌边指了一下说，坐吧，不用客气。跟在身后的杨三运也笑笑说，这位是姚副团长，不用给你们介绍了吧？

王兴发和黄赖芳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姚大猷，一下有些紧张。

姚大猷声音不大地问，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王兴发和黄赖芳点点头，表示都已知道了。

姚大猷嗯一声，就从自己的腰间解下那把牛皮鞘的短刀，砰地放在桌子上。他见王兴发和黄赖芳看着这把短刀的表情都有些惊愕，就又伸手拿起来，唰地从鞘里拔出刀，反正看了看。王兴发注意到，这把短刀的刀光在姚大猷的脸上倏地一闪而过。姚大猷将刀横握在手里，在自己眼前比划了一下，然后对王兴发和黄赖芳说，罗长天曾用这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这一次，我要让你们把它插进罗长天的脖子里。一边说着又爱惜地抚摸了一下缠在刀柄上的金线，抬起头看看王兴发和黄赖芳说，这把刀再拿回来时，我要在刀刃上见血！

王兴发和黄赖芳对视了一下，都轻轻点了一下头。

姚大猷又朝杨三运做了一个手势。杨三运就走过来，将事先准备好的钱票在王兴发和黄赖芳面前的桌上每人各放了一张。姚大猷说，这每人的二百大洋是先给你们的定钱，待事成之后每人还有三百，至于今后的事，咱再慢慢商议，你们想跟着我可以，我这里的职位有的是，随你们挑，想远走高飞也可以，看你们自己的心思，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先跟你们讲清楚，这罗长天你们知道，也不是好对付的，这一次万一失手，你们知道应该怎样做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我跟你们从没见过面，懂吗？他这样说罢微微一笑，又回头朝杨三运吩咐道，今天让弟兄们少喝酒，把事情仔细商量一下。

他这样说罢，就起身下楼去了……

09

王兴发和黄赖芳从小酒馆里出来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二人没有说话，沿着江边朝前走了一段路，忽然都觉得肚子有些饿。刚才在小酒馆里，由于过度紧张，他们两人都没有吃饭，王兴发只跟杨三运商量了几个动手时的具体细节，又约定好事成之后的碰面时间和地点，就和黄赖芳一起出来了。姚大猷的意思很清楚，事不宜迟，就在这个晚上动手，而且杨三运又强调了姚大猷的具体要求，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罗长天的尸体，这也就是说，一定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除掉他，而且要做得干干净净，最好让人感觉罗长天是失踪了，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这时，王兴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王兴发很清楚，按罗长天平时的规律，如果晚上没有应酬一般是会留在家里和宋雪篁一起吃饭的，吃了饭晚上再出去。而吃饭的时候除去端菜的下人，只会有自己或黄赖芳站在门口守卫。这应该是一个机会。也就是说，可以考虑在罗长天吃饭的时候下手。但王兴发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一个不好办的问题，罗长天有些功夫，腿脚很灵活，仅凭自己和黄赖芳恐怕还对付不了他。当然，如果让罗长天喝一些酒，事情就应该好办多了。

于是，王兴发就又想到了宋雪篁。

宋雪篁跟罗长天到一起之后，仍在暗中与王兴发有来往。这一阵宋雪篁经常向王兴发抱怨，说罗长天竟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跟自己的热火劲过去之后，又经常跑到外面去搞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宋雪篁甚至说，她已经看出来，自己跟罗长天不过是露水夫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一拍两散，所以，她自己也要早做主张，至少要在暗中为自己留一手。王兴发只凭这一点，就判断宋雪篁在这一次的事情上应该是持配合态度。

他想，如果让宋雪篁想办法将罗长天灌醉，事情就好办了。

10

王兴发的估计果然没有错。

他向宋雪篁摊牌，将此事的原委全都说出来之后，宋雪篁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她甚至咬着牙幸灾乐祸地对王兴发说，像罗长天这样的人，有人想杀他是很自然的事情，就是姚大猷不杀他，别人也会来杀他的。但王兴发的心里当然掂得出自己的分量是几斤几两，所以并没有说杀掉罗长天之后想跟宋雪篁一起远走高飞之类的话。他只是告诉宋雪篁，这件事办成之后至少对他们两人都有好处，他的好处自然是升官发财，既使没有升官发财至少也会比现在的处境要好过一些。而对于宋雪篁的好处则是，一来她不用再整天守着这样一个奸诈风流的男人过这种虚伪的日子，二来也可以得到他留下的全部家产。宋雪篁虽是一个女流，却也有一股敢想敢干的豪气，她一听王兴发这样说当即就问，准备怎样干。王兴发见事已至此，也就爽性明确对她说，她在这个晚上的任务就是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把罗长天灌醉。

王兴发对宋雪篁说，只要让罗长天喝醉酒，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宋雪篁问为什么。

王兴发说，他的身手快，只能先用酒撂倒他。

宋雪篁听了想一想，点点头说，这件事好办。

这天晚上罗长天没有应酬。但宋雪篁知道，罗长天就是在家里吃过晚饭也还是要出去的。他最近又认识了一个女人，好像是城里一个有钱的寡妇，据外面风传罗长天正跟这个寡妇打得火热。可是宋雪篁并没有为罗长天点破。她觉得还没到将这件事挑明的时候。她原打算找一天，尾随罗长天去那个女人的家里，等将这对男女捉在床上时再说。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她这样做，彻底解决这件事的机会就来了。

宋雪篁在这个傍晚没动任何声色。她像往常一样，先是亲自将罗长天马靴上的白铜马刺擦得锃亮，又用刷子仔仔细细地刷过他的军服，然后就和顔悦色地对他说，晚上在家里吃饭吧，她刚刚让底下的人弄了一些冬笋来，被雪打过的冬笋和腊肉一起油焖过应该很好吃。罗长天在这个傍晚显得心情很好，立刻笑笑对宋雪篁说，当然要在家里吃饭，虽然晚上还有一些事，但无论外面的公务多忙，陪夫人吃顿饭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宋雪篁听了笑一笑，就吩咐底下人将准备好的晚饭端上来。

宋雪篁和罗长天一起坐到餐桌前时，又像是不经意地说，喝一点酒吧。

罗长天一听就笑了，说，夫人今天晚上好兴致啊。

宋雪篁说，天气这样潮湿，喝点酒也可以暖一暖。

于是当即就让底下的人拿过一瓶酒来。

宋雪篁虽是一个女人，酒量却很好。在这个傍晚，她命人将酒打开，就和罗长天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这中间罗长天也曾感到过奇怪，问宋雪篁今晚为什么有这样的酒兴。

宋雪篁听了只是抿嘴一笑说，你是贵人多忘事啊。

接着又说，你想一想，今天该是什么日子？

罗长天仔细想一想，眨眨眼问，什么日子？

宋雪篁说，你再想一想？

罗长天又翻起眼皮想了一阵，还是想不出这一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宋雪篁这才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罗长天并不知道宋雪篁的生日是在哪一天，这时听了连忙端起酒杯不停地陪礼。宋雪篁笑着摇摇头说，你光陪礼不行，这么大的事，应该罚你喝酒。

罗长天说好吧，夫人说怎样喝？

宋雪篁说，你要连干三杯。

罗长天果然连着干了三杯。

宋雪篁又说，咱们两人还要再喝三杯。

罗长天点点头，就又跟宋雪篁连着喝了三杯。

罗长天这样喝过之后眼神就有些散乱起来，说话也含混不清了。他起身说要去小解，但站起来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宋雪篁一见时机到了，就朝门口那边抛过去一个眼色。这时王兴发一直是站在门口，厨房的下人端菜进来，他都挡在门外，自己接过来送到桌上。黄赖芳则是站在罗长天身后的左侧，只有几步距离。王兴发看到宋雪篁递过来的眼色，就朝黄赖芳那边微微挑了一下下巴。黄赖芳立刻明白了王兴发的意思，便连忙走到罗长天的身后，似乎要来扶住他，与此同时就从腰间拔出那把短刀。但罗长天毕竟很机警，即使在自己家里也随时存有戒心，他这时突然感到身后有些不对劲，回头用眼角一扫，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黄赖芳手里正拿着一把短刀。他认出这把刀是姚大猷的，心里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他这时再想拔枪已经来不及，身边又没有应手的家伙，于是伸手就抄起面前桌上的一根筷子，与此同时突然抬脚猛地踹了一下桌子，身下的椅子跟着也就朝后撞去。黄赖芳没有防备，一下被撞得站立不稳。

罗长天趁机一抬手，就将这根筷子插进黄赖芳的喉管。黄赖芳的脖子立刻像撒气一样发出哧地一声，接着一股血沫子就喷涌而出，然后晃了几晃，两腿一软就瘫倒下去。王兴发这时仍站在门口，一见这情形立刻猛扑过来，从黄赖芳的手里抓过那把短刀窜到罗长天的背后，左手用力抱住他的脑袋。罗长天由于喝了一些酒，身体不像往常那样灵活，他的两手拼命在空中乱抓了几下，刚要挣脱出来，王兴发拿在右手的短刀随之也到了。王兴发是将这把短刀横着握在手里的，刀尖冲里，他就这样在罗长天的脖子上猛割了一下。王兴发发现罗长天的脖子非常柔软，他甚至感觉到，短刀的刀锋在碰到罗长天的颈椎骨时发出的嘎吱一响。接着就有一股土红色的鲜血喷溅出来，竟一直喷到对面宋雪篁的脸上。宋雪篁到底是一个女人，看到这个情形已经吓得瘫软在椅子上不能动了。王兴发感觉到，罗长天的脖子已经断了，他的头颅就像一只掰断秧的茄子，正在自己的手里无力地一点一点歪下去。接着他才发现，刚才由于用力过猛，竟将自己军服的前胸也划开一道很长的口子。

也就在这时，院里的大门响了一下。

随着一阵朝里走的脚步声，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团长——团长！”

王兴发立刻听出这是罗忠圭的声音。他没有想到罗中圭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这里。王兴发平素是知道罗中圭的为人的，不仅对罗长天忠心耿耿，而且心狠手辣。因此他能想到，如果罗忠圭看到了这个场面会是一个什么后果。于是，他急中生智，突然跳到对面宋雪篁的跟前，在她的胳膊上用力扎了一刀。已经吓得半死的宋雪篁立刻疼得尖叫一声就歪身倒在血泊里。事后宋雪篁才明白，也就是王兴发的这一刀才活活救了她的一条性命。

1罗忠圭直到很多年后仍然搞不清楚，他在这个傍晚突然接到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口信究竟是谁送来的。当时他刚刚吃过晚饭，正站在院子里抽烟，一个手下人匆匆进来告诉他，说是外面有人送来口信，让他立刻到罗团长的家里去一下。罗长天一般是不在家里处理公务的，因此平时很少让底下的人去自己家里，只有罗忠圭除外。

罗忠圭一听扔下烟头，立刻就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