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骨肉情深(5)

作者:王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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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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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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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834字

姚金贵当然不知道,在他喝的水酒里,秀清已事先放进了一种叫荨尾草的麻药。这些麻药还是她父亲当年留下的,专门在为人治疗外伤时用的。却没有想到,这一次竟派上了用场。在这个晚上,茂竹和秀清将姚金贵的尸体拖到屋后。土坑是事先挖好的,他们将姚金贵的尸体扔进坑里,就把土重新埋上了。待将屋里的一切都收拾干净已经是后半夜。茂竹杀人之后有反应,一直在不停地呕吐,吐得已经有些虚脱。秀清又找出一些草药,用药吊子熬过之后让他喝下去,呕吐才渐渐止住了。秀清又问他,后面打算怎么办。秀清对他说,姚金贵突然不见了,如果他这个陌生人又出现在村里,一定会引起人的注意。


茂竹这时也已经没了主意,他问秀清,有什么好办法。


秀清想一想说,现在只有一条路,你去姚金玉那里吧。


茂竹听了眨一眨眼,他不知道姚金玉是谁。


秀清对他说,姚金玉,就是姚金贵的兄弟。


茂竹听了立刻吃惊地睁大眼,你让我……去自投罗网?


秀清摇摇头说,不是的,这姚家兄弟,不是一回事的。


接着秀清就告诉了茂竹,姚金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茂竹听过之后仍然不想去姚金玉那里。他曾经闹过红,他知道在闹红的队伍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他再想一想,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出路。于是也就只好答应秀清,过河去投姚金玉。


就这样,秀清就趁着天不亮将茂竹送过梅河去了。


当然,茂竹临走时也没忘记向秀清要那几块大洋。


08


我渐渐地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夜里的山坡上很静,只有河里的流水在哗哗地响。晴天时,如洗的月光撒下来,将坡上的一切都映得白亮亮的。阴雨天里,坡上漆黑一片,湿润的沙沙雨声从竹林里传出来,显得山梁上更加寂静。每天早晨,总是在同一个时候,秀清就会来到渡口,将泊在岸边的小船划过来,开始为过往的行人撑摆渡船。中午时,她就会来到我的坟前,坐下来吃她的午饭。她的午饭很简单,有时是红薯,有时是南瓜,米饭很少,菜里也没有一丝油星。这让我很担心。我是担心她的身体。所以每到这时候,我就总是大声地对她说,秀清,你应该多吃一点米饭,还应该吃一些梅河里的鱼,你总吃红薯和南瓜身体会出问题的。秀清似乎能听到我说的话,但她总是朝我这边看一看,又笑一笑。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我放心。


秀清一向很自信,她过去就经常对我说,她相信自己的身体不会出任何问题。有时秀清也会躺到我的坟堆上来,喃喃地跟我说话。这时我就会觉得她好像是躺在我的怀里。我能感觉到她温热柔软的身体在一下一下地呼吸。秀清向我述说她白天的孤单,夜晚的寂寞。她对我说,过去她经常在夜里做噩梦,而且梦到的总是同一个内容,或者是她的父亲,或者是我,浑身是血地被人抬回来,脸上也已经面目全非。后来我的尸体果然被这样送回来了,竟然跟她在梦里看到的一样。她告诉我,也就是从看到我尸体的那一刻,她就坚信有做梦这回事了。于是她也就更加担心起她的父亲。秀清每说到这里就会黯然神伤。她一边哽咽着对我说,我现在已经没有你了,我不能……再没有父亲,如果真这样我就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我当然不相信在这世界上做梦真会预示什么。


但不久以后,秀清的噩梦竟然又一次应验了。


是一个早晨,秀清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到渡口。直到将近傍晚时,我正在担心,就见村里的七叔和秀清一起朝山坡上走来。秀清的手里好像还捧着几件衣服。七叔则拎着一个提匣。我一看到七叔,心里立刻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七叔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稍高,微瘦,他在村里有一个很隐秘的身份,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当初乡苏维埃政府还在时,上级考虑到今后的工作,就没让七叔暴露身份,只让他在暗中为乡苏政府工作。现在环境变了,七叔的特殊身份也就发挥了作用,上级再有什么事,仍然是通过七叔传达下来,七叔的工作相当于地下交通。我想,七叔在这个傍晚和秀清在一起,一定是给她带来了什么消息,而且从秀清脸上的表情看,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果然,秀清一来到我的坟前就蹲在地上抽泣起来。七叔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这时我已经看清了,秀清手里捧的几件衣服都是她父亲走前留下的,有一件蓝粗布上衣,一件白粗布小褂,还有一条破旧的裤子。七叔看了秀清一阵,就过来拉了她一把说,别哭了,先做正事吧,让人看见会起疑心的。


秀清点点头,就慢慢站起来。


这时我才看到,七叔的手里还拎着一把短柄铁锹。


七叔走到我坟墓的旁边,指了一下问,就在这里?


秀清轻轻地哦了一声,说,就这里吧


她又说,以后,就让茂林……陪着我爸吧。


于是七叔就开始一锹一锹地挖起土来。山坡上的土是红色的石土,也就是石头风化之后的泥土,这种土很坚硬,一锹挖下去只有一个浅浅的土坑。七叔这样挖了一阵,才挖出一个两尺见方约两尺多深的土坑。他将铁锹扔到一边,然后蹲下来将那只提匣打开,从里边拿出一个黑汪汪的大漆木盒。我看出来,这只漆盒应该是出自闽西那边的,做工很精细,在漆盒的盖子上还有一些花鸟的图案。七叔抬起头,对秀清说,把东西放进去吧。秀清就走过来,将捧在手里的几件衣服放到漆盒里。七叔将这只漆盒轻轻盖上,然后就小心地放进土坑里。七叔已在土坑里垫了一块石板,他将这只漆盒放到石板上,然后就拿起铁锹,又将土埋进去。七叔做完这一切扔下铁锹,对秀清说,坟堆不要太大,跟茂林的一样就行,否则会引起人的注意。秀清点点头,没有说话。七叔又将提匣打开,拿出几样水果摆到那座新坟的跟前。


七叔说,就不要烧香了,你磕个头吧,让他知道,已经到家了。


秀清就跪到这座新坟的跟前,深深地磕了几个头。


我已经知道了,这个新坟显然是秀清父亲的。据说他已经跟着部队去了湘西,那样遥远的路,他的尸体自然无法运回来。所以,秀清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才在我的坟旁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我从七叔和秀清的对话中得知,秀清的父亲是为了掩护一个伤员才被炸死的。当时他所在的那个部队正跟敌人打一场很大的战役,激烈的战斗几乎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亮时,秀清的父亲带着一个卫生员去前面的火线往下抬伤员。就在他们用担架将一个伤员抬下来时,突然飞来一发炮弹,秀清的父亲一听到吱吱的声音立刻放下担架,然后就趴到那个伤员的身上,接着那颗炮弹就落到他们的身边炸响了。就这样,那个担架上的伤员安然无恙,而秀清的父亲却再也不动了。据说秀清的父亲死得很惨,由于他是趴在那个伤员的身上,而爆炸的炮弹又离他太近,所以身体的后面被整个削去一层,人只剩了薄薄的一片。


新拢起的坟堆泛出泥土的香气。秀清和七叔将那几样水果在坟前摆了一阵,就收回到提匣里。秀清又用铁锹将坟堆整理了一下,然后对七叔说,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七叔看看她说,说吧,什么事。


秀清说,我想……离开这里了。


七叔有些意外,立刻问,去哪?


秀清沉了一下说,还没想好。


七叔看看她,又问,你为什么要走?


秀清说,茂林死了,现在……我爸也死了,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所以,在这里再住下去……还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用再等他们了……


七叔摇摇头说,不,你在这里有用,很有用。


秀清慢慢抬起头,问,有……什么用?


七叔说,你还可以撑船。


七叔咳一声,又说,你在这梅渡撑船,一样是有很大用处的,如果咱们的人从这里过河,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到你也就可以找到我,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秀清盯住七叔看了一阵,点点头说,明白了。


可是……她又说,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七叔一下被她问住了,想一想,没说出话来。


秀清说,我不想再在这塘湾村里住下去了。


不,七叔说,你要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爹,还有茂林。


秀清就不再说话了。她当然清楚,这应该是最好的理由。


七叔这样说罢,就头也不回地朝村里的方向走去……


09


秀清最终还是没有走。她听了七叔的话,每天仍在梅渡撑船。


七叔的话没有错。过了不久,秀清撑船就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是一个傍晚,梅河涨水了,水流很急。秀清撑着小船将最后一个行人送过河去,就准备收船回去了。但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河里有一个麻布口袋从上游的方向一浮一沉地漂下来。这口袋里显然装的是一个很大的东西,而且看上去应该是一个活物,它在水面上漂浮着,还不时地在口袋里挣扎着动一下。这时它已漂到渡口,被河里的木桩挡住了。秀清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将小船划过去,想将这只口袋弄上船来。但这只口袋实在太重了,她从水里拖了几下,却没有拖动。


于是她又想了一下,就用一根绳索拴到口袋上,然后上岸去拽着绳索将这个口袋拉到河边,又拖到岸上。这时天已渐渐黑下来,渡口已经没有了行人。秀清将这只口袋拖到坡下的樟树林里,稍稍喘息了一下,才将口袋小心地打开。她朝口袋里一看,立刻大吃一惊。这口袋里装的竟然是一个人。她连忙把这人从口袋里弄出来,再看一看,更加大感意外,她认出这个人竟是姚金玉!姚金玉被绳索捆绑得紧紧的,身体团得像一个粽子。他已经昏迷过去,身体只是不时地抽动一下。秀清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赶紧为姚金玉解开绳索。姚金玉显然被灌了太多的河水。秀清为他松绑时,他的嘴里一直在不停地吐。秀清为他解开绳索,将他头朝下放在山坡上。待他将肚子里的河水吐尽了,就将他背回家来。


秀清在这个晚上为姚金玉熬了一些姜汤,给他灌下去,姚金玉才渐渐苏醒过来。姚金玉看到秀清感到奇怪,他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秀清就将傍晚的事对他说了。接着,姚金玉又回想了一下,才将先前发生的事都想起来。这时他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秀清看看他问,怎么了?


姚金玉又沉了一下,才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秀清问,什么事?


姚金玉说,许茂竹……死了。


秀清听了一愣问,茂竹死了?


姚金玉点点头,喘出一口气。


秀清问,他是……怎么死的?


姚金玉说,我杀死的。


你……杀死了茂竹?


秀清立刻睁大两眼。


姚金玉这时已经完全缓过来,看上去也有了些精神。他从竹床上坐起来,稍稍沉了一下,才对秀清说出前面发生的事情。据姚金玉说,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他没有想到的。当初许茂竹找到他时,他一听说是秀清介绍来的,又是许茂林的兄弟,而且看上去也跟许茂林长得很相像,立刻就对他很信任。他先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后来渐渐发现,这个许茂竹不仅头脑灵活,反应机敏,而且还能写会算有一些文化,于是就对他更加信任。当时姚金玉的地方武装在赣南一带很活跃,一方面与敌人周旋坚持斗争,另一方面也经常打击还乡团,铲除豪绅恶霸,因此就经常会缴获一些财物。这些财物除一少部分留下作为地方武装的活动经费,绝大部分都上交给上级。但有时缴获的财物一时运送不出去,就在山里临时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先隐藏起来。姚金玉就是让许茂竹负责这些财物的管理工作。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起初许茂竹的工作还算认真负责,对每一笔往来的财物都记得很清楚。但是渐渐地,姚金玉就发觉不对劲了。有人向他反映,说许茂竹经常偷偷独自下山去镇上的小酒馆喝酒,而且他抽烟也越来越高级,竟然还抽起了只有在镇上才可以买到的“老刀牌”香烟。当时人们抽烟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水烟,另一种是旱烟。旱烟则大多是生烟叶,不要说“老刀牌”香烟,就是再普通的香烟一般人也抽不起。反映的人说,许茂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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