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聪明原本是可以生养的。但是当年，就在李聪妹刚嫁给刘成，第一次怀上身孕时，却突然遭遇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时李聪妹皮肤白皙，模样俊秀，看上去不像是山里的妹子，所以柏树坪的男人女人都很羡慕刘成，说他上辈子积了阴德，竟然讨了这样一个像水一样鲜亮的女人。但在当时，刘成并不知道，与此同时还有一双眼睛也正盯在自己女人的身上。那时候刘成已在宋德万家做长工，李聪妹偶然有事来宋家找自己男人，曾被宋德万碰到过几次。这时宋德万刚刚死了女人，没事的时候无处发泄就经常去梅家镇或白石圩找一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一天傍晚，宋德万去白石圩的酒馆喝酒回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村外刚好看到正在溪边洗衣服的李聪妹，他看一看四周没人，就扑过去将李聪妹拉进溪边的竹林。当时李聪妹虽然拼命挣扎，但毕竟挣不过一个正当壮年又欲火中烧的男人，就这样，被宋德万扒掉衣服强奸了。那一阵由于正是农忙季节，刘成每天要起早贪黑忙碌，晚上就住在宋家。受了***的李聪妹独自回到家里，无人诉说，每天就只有以泪洗面。但事情还并没有结束。

几天以后，李聪妹先是感觉自己的下身像火烧一样地疼痛，接着就开始流出一种腥臭的像脓水一样的东西。李聪妹吓坏了，不知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先是在家里忍了几天，渐渐实在忍受不住，就只好请了一个游方郎中给看了一下。不料这郎中看过之后竟说出了让李聪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话。这郎中说，李聪妹是染上了脏病。接着，这郎中就又说出了一句让李聪妹更加意想不到的话，他说，李聪明已经怀有身孕。但立刻又摇摇头说，不过这孩子是保不住了，而且，恐怕今后再也不能生养。李聪妹听了这郎中的话如同晴空霹雳，一下竟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事后刘成知道了这件事，虽然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办法。那时宋德万的本家堂侄已在城里穿起黄军服，据说还当上了班长，经常带着一伙士兵来柏树坪的宋家吃吃喝喝。因此宋德万在村里也就更加有恃无恐，即使干出欺男霸女的恶事人们也敢怒不敢言。接下来没过多久，那个游方郎中的话就果然应验了，李聪妹的下身腥臭了一段时间就流产了。后来，尽管李聪妹吃过几付那个郎中开的药，治好了脏病，却从此再也没有怀上身孕。

在这个晚上，刘成看看自己的女人，蹲下来说，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李聪妹点点头，说听见了。

刘成说，要不……咱就留下这孩子？

李聪妹慢慢抬起头说，你说呢？

刘成说，听你的。

李聪妹说，那就……依你吧。

刘成点头嗯了一声，就起身从灶屋里出来了。这时，他看到，于木匠已经背着箩筐，手里拎着一个包袱站在门外。于木匠看看刘成，走过来在他的肩上用力拍了一下。

刘成说，这孩子留在这里，你就……放心吧。

于木匠点点头说，把他交给你们，我放心。

他这样说罢，就转身朝黑暗的深处走去……

06

刘成又忙碌了两天，终于将宋家门外的墙壁擦洗干净了。擦过的青砖露出新鲜的顔色，看上去像刮掉一层墙皮。这天中午，刘成来到宋家的上房。宋德万正坐在迎门的太师椅上，眯着两眼一心一意地吸水烟，呼噜呼噜的水烟声像在打鼾。刘成站在门口等了一下，才对宋德万说，外面的院墙已经弄干净了。宋德万慢慢睁开眼，放下水烟袋，起身走出正房。他来到院门外面，朝两边的墙壁看了看，突然回头瞪起眼说，你……这叫弄干净了么？

刘成没有说话，看看宋德万，又转过头去朝墙壁看了看。

宋德万拧起脸说，这深一块浅一块的，还能看出标语呢！

刘成说，刚擦过的地方，顔色自然会浅一些。

宋德万哼一声说，我看你是存心弄成这样的，你不会甘心把过去的标语擦干净呢！宋德万这样说着，忽然又冷笑了一下，你们这些穷坯子，心里怎样想的我当然知道！

刘成用力喘出一口气，就不再说话了。

刘成的心里很清楚，宋德万是在故意作弄自己，他恨自己的程度并不亚于自己恨他，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一身力气，还能在宋家为他干活，他早就让那个在保安团当连长的本家堂侄将自己抓去了。事实上宋德万的那个本家堂侄也的确带人来抓过刘成。刘成曾经是柏树坪村的农会干部，这是这一带人都知道的。当初刚闹起农会时，刘成还曾干出过一件很出名的事情。当时各村的农会都在打土豪斗地主。穷苦的农民一旦被发动起来，仇恨的情绪自然可想而知，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都被处以极刑，斗地主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有的地主被打得头破血流，有的地主被吊在树上，甚至还有的地主被愤怒的农民用乱棍打死。宋德万过去一向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因此也被柏树坪村农会的人从家里揪出来，用绳索捆上台去，扣上纸帽子开批斗大会。那一次批斗大会是在柏树坪村外的溪边举行的，村里的人们自然还记得，当初就是在这溪边的竹林里，宋德万曾强奸了刘成的女人李聪妹。因此批斗大会一开始，刘成就拎着一根扁担跳上台去。他当时没说任何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宋德万的面前，就这样瞪着两眼看了他一阵，突然将手里的扁担朝宋德万的裆处捅过去。

宋德万立刻惨叫一声倒在台上，裤裆里随之冒出一摊黑紫色的脏血。

刘成的这一下显然既省事又解决了根本问题。如果从表面看，宋德万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而实际上，他裆里的那串命根子却已经烂得不成样子，这一来也就对恶霸地主起到了“斩草除根”的作用。刘成的这种既独特又干脆利落的做法很快就成为一种经验，在梅家镇和白石圩一带流传开来。于是各村的地主纷纷被“斩草除根”，看上去都成了下巴光光的女人样子。接着，刘成就又干出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在一天早晨带着农会的人来到宋家大院，将所有的房门都拆卸下来。宋家的房门很讲究，都是用樟木制作的，据说这种樟木门不仅可以防蛀，还能避邪。刘成率人将这些房门卸下之后，就弄到村外的溪边一把火烧起来。这些房门都浸过桐油，因此一燃烧起来腾着熊熊的火焰噼剥作响，就这样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刘成这样做原本只是为了发泄对宋德万的仇恨，却没有想到竟也为后来农会和乡苏维埃政府的进驻做了准备工作。这以后没过多久，农会和乡苏政府的人搬进宋家大院时，由于每一进院子的所有房间都没有了房门，进进出出也就显得格外方便。

也正因如此，后来宋德万的本家堂侄带着保安团的人来到柏树坪，第一个就先将刘成抓起来。宋德万的堂侄抓到刘成原是想送到上面去领赏，刘成当初毕竟是这一带有名有姓的农会干部，如果送上去肯定能领到几个大洋的赏金。

但就在这时，却被宋德万拦住了。

宋德万告诉他的堂侄，他要留着这个刘成。

宋德万的堂侄不解，说这种人，还留他何用？

宋德万摇摇头，就让人将五花大绑的刘成带过来。

宋德万对刘成说，虽说咱们两人这几年有算不清的账，但毕竟都在一个坪上住着，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由你自己选，要么让宋连长把你捆走，这样一刀砍了倒也死个痛快，要么就在这柏树坪留下来，接着给我做长工，你不是要分我的房子分我的地么，现在我的房地田产又都收回来，你当初用扁担把我的命根子戳烂了也好，我现在没别的事做了，就拿你们这些红透骨头的穷坯子寻开心，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样收拾你们这些人的。

刘成听了把两眼一闭说，你让他们把我捆走吧，我要死个痛快。

宋德万一听却笑了，说，你想死个痛快？我偏不让你死，我要让你比死还难受。宋德万说着又点点头，沉了一下，眯起一只眼说，你的那个女人我可还没忘呢，你把我的命根子戳烂了，可是我还有别的，以后日子长得很，咱们就慢慢玩儿吧。

07

刘成从此就留下来，继续在宋家做长工。

宋德万的心里的确还想着刘成的女人李聪妹。他原想让她也来自己家里，做老妈子，但他只让她来过一次就改变了主意。宋德万是在一个上午让人去把李聪妹叫来自己家的。他特意等在自己的睡房里，见李聪妹进来，就让人把门关上出去了。李聪妹一见宋德万那张虚胖得像女人一样的脸，立刻恶心的转过头去。宋德万却穿着睡衣仰在床上哈哈笑了，然后说，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不好看是不是？可这都是你那个男人给我弄的呢，我过去是怎样一个男人，我的傢什有多硬，你应该是领教过的。

他一边这样说着就又淫邪地笑了。

李聪妹立刻转过头，盯住宋德万。

宋德万被这样盯了一阵有些不自在，咳一声说，你不要这样瞪着我，瞪我也没用，我今天叫你来不光是让你当老妈子，还想寻个乐子，虽然你男人把我的男人傢什戳坏了，可我还有别的办法，照样也能玩儿，而且不光我痛快，也能让你痛快呢。

他这样说着脸就慢慢沉下来，看着李聪妹说，把衣服脱掉。

李聪妹仍然盯着宋德万，没动。

宋德万又说，我让你把衣服脱掉！

李聪妹仍然站着没动。

宋德万点点头说，好啊，好啊好啊，看来你是等着我把保安团的人叫来，让他们帮你脱衣服啊。宋德万这样说着冷笑一声，不过，那些人要是把你的衣服脱了，你可就活不了了。

李聪妹仍然盯着宋德万。

宋德万说，所以，我劝你还是自己乖乖地把衣服脱掉吧。

宋德万一边这样说着，就歪身去拿放在躺柜上的水烟袋。

也就在这时，李聪妹突然一个箭步朝旁边的桌子冲过去。李聪妹已经看准了，在那张桌子上放着一把短刀，是那种专门用来防身的短刀，刀柄很粗，刀尖细长，看上去非常应手。李聪妹冲过去伸手抓住这把短刀，与此同时又折身扑向宋德万。宋德万这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聪妹的刀尖就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李聪妹声音不大，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男人的傢什没了还能活，可这脖子要是没了就活不成了。这时宋德万把身子歪在那里，几乎不敢大口喘气，惟恐稍稍一用力刀尖就会扎进喉咙。李聪妹又说，你听清了，你要是敢让我来你家做老妈子，你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否则我早晚会杀了你，有胆量你就试一试！

她这样说罢，就扔下刀子转身走了。

宋德万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让李聪妹这样一个女人给治了一下。他原想将李聪妹交给保安团的人，他知道，保安团的那些人糟塌起女人来都是不眨眼的。但是，宋德万转念再想却又改变了主意。宋德万深知刘成是怎样一个人。现在的刘成已经不是当年的刘成，那时候自己强奸了他的女人，他只是敢怒不敢言，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刘成已经闹过农会。闹过农会的刘成不仅长了见识，有了主见，更重要的是也有了胆量。如果自己将他的女人交给保安团，他肯定会来跟自己拼命的。当然，即使刘成真来拼命宋德万也不怕，现在他的堂侄每天将一个班的兵力放在这里看家护院，量他刘成也挡不住两颗子弹，但这样一来鱼死网破，也就失去了一个能干的壮劳力。

所以，宋德万这样一算经济账，也就把对李聪妹的这口气强忍下来。

宋德万的估计没有错。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刘成果然来找过宋德万一次。那是一天早晨，宋德万刚刚起来，正站在睡房的门口含着一口茶水咕噜咕噜地嗽口。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耳边一阵寒风袭来，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眼前明晃晃的一闪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待回过神来，才看清竟是一把飞薄的木匠斧子砍在自己身边的房柱子上。这一下砍得非常凶狠，斧子的锋刃深深嵌进房柱里。接着，宋德万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跟前的刘成。刘成走过来，抓住斧子的木柄摇动了几下，将斧子拿在手里，然后黑着脸说，你对我怎样都可以，不过你听清楚，你如果再敢找我女人的麻烦，我就用这把斧子劈了你。这时宋德万已经镇定下来，他看着刘成冷笑一声，说，我劝你赶快把斧子收起来，我这门口就有卫兵，只要喊一声就会进来，他们要是看见你拎着斧子在我这里，后果怎样你应该是知道的。刘成却并没有示弱，也冲宋德万冷笑一声说，你可以喊一声试试，看是他们的枪快，还是我的斧子快。

宋德万听了张张嘴，看了看刘成手里的斧子，没再说出话来。

刘成又看了宋德万一眼，就拎着斧子转身走了。

08

刘成曾不止一次想过，索性一斧子劈死宋德万就干净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但是，刘成每当想到这里就又想起自己的女人李聪妹，如果自己死了，她怎么办呢？眼下这样的世道，她一个女人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而现在，家里又多了这样一个叫石头的孩子。刘成自从那个晚上答应了于木匠就在心里下定决心，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些，刘成才决定在宋德万这里忍着性子做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