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青云法师说，师父在寺院后面的竹林里修行，一般不见客的。胳腮胡须一听焦急地说，一般不见客，可现在是紧急情况啊，我们知道清水法师医道高深，所以才将这伤员抬来这里，现在也只有清水法师能救这伤员的命了。青云法师听了走近担架看一看，点点头说抬进来吧。在这天夜里，青云法师先为这伤员擦去脸上和身上的血迹，这时才看清楚，这伤员竟是一个比她还要年轻的女人。她是伤在左颈，子弹从脖子的一侧穿过去，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弹洞，随着呼吸这弹洞里还在不停地向外淌血。胳腮胡须看一看青云法师问，她伤的严重不严重，还有没有救？青云法师说，伤的确实很严重，不过好在子弹只是穿过去，没有留在肉里，所以，应该还有救。

接着，她又对胳腮胡须和旁边的几个人说，就把她留在这里吧。

胳腮胡须和几个来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青云法师看出来，对他们说，这青云庵里很安全。

胳腮胡须问，平时……不会有人来？

青云法师点点头说，不会有人来的。

胳腮胡须这才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18

青云法师说，她在那个深夜留下了这个伤员，起初心里还有一些担忧。她当然知道这伤员是干什么的，师父清水法师平时一向叮嘱她要紧闭山门，潜心修行，现在她将这样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员留在庵里，她想，师父一定会责备她的。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清水法师知道了这件事后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还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庵里为她熬一些莲子粥。这一来青云法师就放心了。她将自己这些年从师父那里学到的医术全施展出来，每天去山上采来各种止血生肌和滋补益气的草药，在庵里精心熬制，为这伤员内服外敷。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伤员的身体竟就一天天康复了。

青云法师直到这时也才发现，这伤员竟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青云法师也曾问过这女人叫什么名字。但这女人笑一笑说，是您救了我的命，就随您叫我什么吧。

青云法师说，你长的，就像山上的荆花一样好看。

这女人想一想说，那您就叫我荆云吧。

于是，青云法师从此就叫这女人荆云。

他原本是来接她回部队的，但现在突然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能不能暂时让她留在这青云庵里，一边继续跟着青云法师学医术，一边将这里做为一个秘密医院，部队上再有伤员和生病的战士就送来这里，这样也就解决了部队缺医少药的问题。荆云听了先是有些犹豫，她当然还是想回部队去。但既然领导这样说了，也就只好服从。

不过，她又说，这件事还要征求一下青云法师的意见。

于是，胳腮胡须就又去庵里跟青云法师商议。青云法师听了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她沉了一下，只是说，如果荆云能留在青云庵里，她当然很高兴。

于是就这样，荆云就继续留在了青云庵里。胳腮胡须临走时对荆云说，留在庵里的工作也很重要，待将来形势允许了，他一定亲自来接她归队。从这以后，就经常有部队的伤员和生病的战士送来青云庵。荆云在青云法师的悉心指导下医术也日渐精进。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渐渐地就没有伤员再送上山来了。

荆云先是每天到青云庵的山门外面去，登上一块岩石朝山下的路上张望，等着部队上来接她的人。就这样等了一段时间，又等了一段时间，却一直没有人来。后来才听来庵里进香的香客议论，说是荆云所在的那支游击队已被调往北方，到更大的战场去了。荆云听到这个消息大病了一场。她病好之后坚持要下山去追赶队伍。但是，青云法师还是将她劝住了。青云法师问她，你去追赶队伍，为什么？荆云说，要去打仗。青云法师又问，打仗又是为了什么？荆云说，当然是为了穷人。青云法师说，是啊，你现在已经学会了医术，在这青云庵里治病也是为穷人，这不是一样吗？青云法师又耐心地说，这青云山一带四季潮湿，瘴气很重，附近山民多有疾患，你如果能在这青云庵里为人治病，也是一件善事啊。

荆云一听青云法师这样说，就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青云法师又说，关于这件事，我还一直想与你商议，你如果在这青云庵里住下去总要有一个名份，我知道你们拿枪的人，与佛门修行是两回事，不过既然要在这佛家地界安身，就还是有一个法号为好，这样不仅名正言顺，也可掩人耳目。荆云问，叫什么法号呢？青云法师笑一笑说，我已经为你想好了，你既然叫荆云，法号索性就叫净云吧，清净的净，浮云的云，至于个中的禅意，你自己慢慢悟去就是了。

从此，青云庵里就又有了一个净云法师。

青云法师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端起茶几上的茶盏一口一口地呷着。这时，我的心里已经明白，青云法师说到这里就已和石坡村的木匠许成所讲述的吻合了。但是，我又想起来，据许成说，他后来曾到青云庵来看过净云，可是她已经离开了这里。那么，净云又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离开青云庵的呢？我这样问了青云法师，青云法师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稍稍沉了一下，才说，那已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青云法师说，净云就这样又在青云庵里住了几年，这时她的名气已经一天天大起来，青云山远近的人们都来让她治病，青云庵的香火也因此更加旺起来。但是，后来却发生了一件事。一天傍晚，净云去山下为人治病回来，脸色很不好，晚上也没有到斋房吃饭。青云法师反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净云才说，她这一次下山听说，她当初曾给治过病的一个老人刚刚死了。净云对青云法师说，这老人患的是打摆子，她原本已经为他治好了病，可他还是死了，他是活活饿死的，听说死时嘴里塞满了竹叶。净云说到这里就流下泪来。她对青云法师说，我就是为他治好了病又有什么用呢，他没有饭吃，还是要饿死的。

于是，青云法师说，没过多久，净云就下山去了。

我问，她从此……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青云法师说，再也没有消息了，不过……

青云法师这样说着，忽然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问，怎么？

青云法师又想了一想，才说，就在前几年，我曾在山路上的茶亭看到过一个人，虽然很像……但我不敢确定是她，而且只有那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

19

温泉根老人说到这里，目光就又朝山路的远处伸去。蜿蜒的山路通向青云山的深处，云雾缭绕中，隐约可以看到，路旁每隔不远就有一座茶亭。温泉根老人说，也就从那次以后，他就决定不再走了。他说，他每天都来这茶亭里，他相信，总有一天会等到温秋云的。他这样说着，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在摆弄着几颗石子。这些石子已经被磨得很光滑，看上去晶莹剔透。这时，县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刘主任说，跟您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温泉根老人笑一笑说，当然可以，说吧。

刘主任看看他手里的这几颗石子。

老人点点头，就将这些石子递给他。

这时，我突然悟到了一件事。净云，洁净的云，只有秋季，天空高远时云彩也才会显得最洁净，如此看来，青云庵的青云法师应该是早已知道温秋云的真实名字的，她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禅机，以这样独特的方式告诉了温秋云。可是，我又是想，“净云”两字在温秋云看来，又是怎样理解呢？我真的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