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队长言而有信，晚上果然酒店请客。酒楼包间里，赵林看着丰盛的饭菜坏笑道：“行啊，还是你们警察工资高。”“我那点工资可请不起。”大李对大家说，“这是领导特批，祝贺集训队圆满完成训练任务！”队员们欢呼雀跃。

刘鹏问：“队长，我们是不是结业了？”

“对！”

“那考核呢？”大李笑道：“还想再来一次？”

“不想！”队员们一起回答。

“那就吃！”队员们狼吞虎咽。

赵林说：“我还一直琢磨着结业考试是什么呢，没想到被你们给骗了。”大李笑笑，问赵林：“想不想留在市局？”

“看上我了？”

大李实话实说：“警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赵林扫视着屋子里的队员们，说：“警队个个是人才。”刘鹏搂着赵林说：“我今天表现不错吧？够人才吧？”大李瞪了刘鹏一眼，刘鹏赶紧松开赵林。大李认真地对赵林说：“我没开玩笑，你考虑考虑。”赵林可不愿意脱下这身军装，又不好驳李队的面子，只好说些台面上的话打岔：“我是武警战士，我服从组织安排。”大李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强求，说了句活话：“你还一辈子在部队？早晚得转业，到时候来找我。”

“好啊，到时候我来你这儿混饭吃。”

“你小子！”大李擂了赵林一拳。大李在年龄上和职务上都比赵林高，不过人很随和，私下里跟队员们打成一片，和赵林也称兄道弟的。

刘鹏小声对赵林说：“哥们，我特希望你来我们这里，咱俩又能并肩战斗了。”赵林挤挤眼睛，“又想让我帮你打架？”大家笑起来。

刘鹏讪笑着，“过去式，过去式。”大家正聊得开心，突然酒楼外传来警笛声，队员们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摸枪，没带枪。“干什么？”大李对大家招招手，“坐下，都坐下，好好吃你们的饭！”大家哄笑着坐下。

警笛声一直响着，就在不远的地方，撩拨得队员们心神不安。大家闷头吃饭，眼睛却都瞄着李队。大李扫了大家一眼，看着众人心不在焉蠢蠢欲动的样子，骂道：

“受罪的命，有福不会享。刘鹏！”“到！”“出去看看。”“是！”刘鹏赶紧跑出去。

“都看着我干什么？吃啊？”大李瞪着队员们。

大家埋头吃饭。

不一会儿，刘鹏跑回来。“没事，没事，一个男的想要跳楼自杀，警察已经到现场，在那做思想工作呢。”“自杀？”大李摇摇头，说：“咱们警察拼死拼活保护人民，可还有人不珍惜，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酒楼外不远处的工地，几座大楼初具雏形。大楼外侧横七竖八地竖着一些脚手架，一个男子坐在楼顶外侧的3米远的一根横杆上，两条腿悬挂在外，一脸茫然地看着几十米开外的地面。地面上，几名警察扯着一张帆布，还有几个工人在地上铺棉被、草垫子，大家紧盯着横杆上的男子。男子身后的楼板上，一名老警察对男子说：

“伙计，你过来，咱们聊聊。我耳背，咱俩离得这么远，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我没什么想说的。”“什么？你说什么？”老警察大声问。

男子低下头不说话。

大李带着队员们吃完饭，路过事发现场，看着高高在上的黑影，大李咂咂嘴，下了车。大李问现场的警察：“有戏吗？”警察说：“这伙计是蔫炮，有火没响，我们的人吐沫都劝干了，他还是那副德行！”大李看看周围，又看看横杆上的男子，奇怪道：“他怎么上去的？”警察说：“我也纳闷呢，这种地方他是怎么上去的？”大李对警察说：“我想想办法。”警察问：“你有什么办法？”“巧了，我这里就有这样的人。”大李转身问赵林：“能不能救下那个人？”赵林问：“又是假的吧？”“这次是真的。”大李指指周围的警察同行，“他们作证。”赵林带着队员们悄悄上了楼。

赵林命令道：“刘鹏，你带一组队员在下面一层保护，我带其他人施救，明白吗？”“明白！我在下面接着！”赵林来到现场的时候，老警察还在劝解着轻生男子：“伙计，你看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大晚上的陪着你在这儿站着，你说容易吗？”男子没吭声。

俩队员帮着赵林在腰上系绳子。

老警察接着说：“至少你有个表示吧？”男子无动于衷。

老警察看着大李摇摇头，大李看着赵林。

赵林走到楼边，看着男子笑起来：“哈，行啊师傅，真会挑地方。”男子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赵林。

赵林说：“您呆在那儿有什么感觉？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很棒吧？”男子又回头看了赵林一眼，不高兴地说：“你添什么乱？让我静会儿。”赵林钻出护栏站在楼体外侧，往前探了探身，一阵暖风拂面。赵林仰起头，说：

“真想飞啊！我一直梦想着长出一对翅膀，像鸟一样在空中自由翱翔。”

“做梦。”

赵林慢慢向男子靠近，“我也知道是白日做梦，可是人就这么贱，有梦想……”

“你别过来！”男子突然回过头，身体晃了一下。“你敢过来，我就跳下去！”赵林问：“您也想飞？”

“飞什么飞？我要跳下去！”

“那就是飞！人终要一死，既然要死就死得浪漫一些，死得壮烈一些，死后也让世人怀念。”男子被赵林一通胡说八道激怒了，“你小子添什么乱？走走走！”

“这又不是您的地盘，就许您呆着？”赵林又往前走了一步，抓住一根柱子四处看看，“难怪您选择这个地方，感觉就是好！”男子盯着赵林，“你还往前走？信不信我跳下去？”

“信，我信。是您先跳还是我先跳？”

“什么？”男子吃惊地看着赵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难不成自己遇见神经病了？自己就够窝囊的了，没成想还有比自己想死的人！

赵林伸出右脚踩了踩前面的架子，颤悠悠的。赵林畏缩地摇摇头，说：“还是您先跳吧，我跟着。”男子被赵林搅晕了，一时忘了自己的事，反而好奇地打量着赵林，“年轻人，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也想跳。”

“看你年纪轻轻的，还是军人，跳什么跳？”

“军人也是人。”

男子冷笑两声，“行了年轻人，我知道你这是哄我呢，骗我是不是？我警告你别过来！”

“没骗你。”

“算了吧。”赵林往前挪了挪，离男子只有一米远。“别看您一把年纪，不一定理解。”

“不理解？哼哼！你走过的路还没有我吃的盐多，我不理解？”男子露出未卜先知的样子，说：“人生在世不如意，无怪乎爱情、婚姻、事业，对不对？”赵林惊讶地看着男子：“看您挺有学问的，大学教授吧？”男子得意地笑笑，“教授谈不上，副教授。”

“副教授也是教授！”赵林往前凑凑，“大教授，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思考问题来了？”

男子沉下脸，“副教授是以前的事，后来下海经商了。”

“现在是大经理？”男子抬头看着远方，苦笑着，“什么大经理？赔了，赔得精光！现在是穷光蛋一个。”赵林蹭到男子身边蹲下，“就这事？”男子看看赵林，“老婆离了，我只剩下一身的债。小伙子，你说你不如意，还能比我惨？”赵林想了想，说：“差不多吧。”男子瞥了一眼赵林，“你才多大？能遇到多大的事？”

“不瞒您说，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男子一脸得意，为被自己言中而沾沾自喜。“你们年轻人就是这点事，芝麻大的事能整翻天。”赵林坐在教授身边眺望着远方，自言自语道：“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出息？”

“能理解，我也年轻过。”

在一个夏天的夜晚，一名年轻的特警和一名头发花白的学者，坐在近百米高的空中铁架子上低声交谈着，静静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老警察问大李：“他们认识？”大李也困惑，没听说啊！

“他们聊什么呢？”老警察耳背，听不清赵林和教授在说什么。

“不知道。”大李也不清楚俩人说些什么，离得远。只是看见俩人紧挨着坐在架子上，好像谈得很投机。大李不知道赵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贸然打断。

赵林和老教授继续聊着。赵林说：“我父亲、邱叔叔都是我心中的英雄，可是有一天，当我知道我父亲牺牲的原因后，我心中的偶像坍塌了，我不知道该恨还是该怨？我看什么都不对劲了，都不是我心目中原来的样子了。”

“所以，你和女朋友分手了？”赵林点点头，“还能怎么样？看到她，就会想起我的父亲，想起我的家庭。我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一切，我想她也一样。”教授长叹一声，深有感触地说：“小伙子，我完全理解你的痛苦。不过不要气馁，时间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它可以抹平心上的创伤。”赵林看着灯火阑珊的城市，忍不住想起邱茗月，不知道此刻的她过得好不好？

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否还记得曾经的过去？

教授拍拍赵林，劝解道：“年轻人，不是我说你，这么点事情就放不下了？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好女孩多得是。”赵林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还说我？您要是想得开，干嘛来这儿？”教授很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和你不一样，奋斗一辈子，到头来事业事业垮了，家庭家庭散了，我都50岁的人了，没有机会了。”

“不是没有机会，是你不给自己机会。”

“年轻人，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林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个老兵说的。”“哦？”教授看着赵林，等着赵林说下去。

“他是我的营长，他告诉我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要靠自己努力，机会是自己给自己的，可是后来……”赵林停下来。

教授问：“后来怎么了？”赵林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似乎看见了张山。“后来，我成功了，我的营长却受伤了，伤得很重，残废了。”教授皱起眉，“你的营长一定很痛苦，后来呢？”“他以前的营长来看他，告诉他说要给自己机会，重新开始生活，战士只有牺牲了才会倒下。”教授焦急地问道：“那么最后怎么样了？”赵林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的营长挺过来了，转业到地方，现在过得很好。”

“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教授用力一拍大腿，教授和赵林屁股下面的支架直晃悠。赵林左手抱紧教授，右手使劲抓住身边的架子，稳住身体。在赵林下面一层的刘鹏和队员们盯着头上的人直冒冷汗。

教授感慨道：“比起他们，钱财算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赵林赞同道：“只要人在！”“对！只要人在！”教授拍拍赵林，“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赵林迅速解下腰上的绳子系在教授身上。

教授微微一愣，接着笑道：“你是有备而来。”赵林说：“这是我的职责。走吧教授，换个地方谈人生。”教授站起身，赵林扶着教授走向楼体，两名队员探身抓着教授的衣服将教授拽进大楼。

老警察擦着满头的汗对教授说：“老伙计，我都快退休了，工作上从没出过差错，你差点让我‘晚节’不保！”老教授一脸歉意，握住老警察的手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老警察没脾气，哭笑不得地说：“你别道歉了，只要你别再爬上来就行。”教授连连点头，挨个与众人握手，“同志们放心，我绝不再上来了！”

刘鹏跑上楼，教授抓住刘鹏的手：“谢谢！”刘鹏左右看看，“咱们是来救人的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在接受首长检阅啊！”教授掏出名片递给赵林：“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

“赵林。”

“好！我记住你了，后会有期！”教授双手抱拳，冲大家作揖，“我先走一步，你们忙，你们忙，后会有期。”刘鹏说：“大教授，下次思考问题的时候麻烦您换个地方。您想问题可以，可您别影响我们健康啊。”大李瞪了刘鹏一眼，“就你话多！”刘鹏哭丧着脸：“队长，吃得好好的饭，这一折腾，胃里难受，恐怕消化不良了。”“我看你是吃多了撑的！”刘鹏被训了一顿，队员们哈哈笑着下楼。夜风嗖嗖地穿过楼梯，刘鹏往楼外看了看，问赵林：“你是不是还想着邱茗月？”赵林没理刘鹏。

“刚才我就在你脚下，你和教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偷听的毛病还没改？”“怎么说话呢？”刘鹏踹了赵林一脚，“是你让我在下面接应的，我在执行命令！”“你敢打教官？”“得得得，少跟我摆谱。”刘鹏小声说，“你要是想知道她的情况，我可以帮你去打听。”赵林沉默片刻，说：“她好就行。”赵林快步跑下楼。

刘鹏叹口气，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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