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炮战，看得最清楚的，是帽儿山的观察哨。

小鬼子的飞机刚走，明长城一线炮声就响成了一片。一些炮弹飞过三七〇高地和将军楼，落在了山坡上，炸响了。在帽儿山烽火台里，最害怕的，就数郑连了。他明知道，爆炸的炮弹距帽儿山还隔着几个山头呢，可他还是本能地躲在烽火台上面的东北角上，露出半个脸，从箭垛口上去看前面的炮战。

在烽火台上北面的秀才对大哥说：“大哥，日军的重迫击炮上来了。这还不是他们的重炮部队，他们肯定还有大口径的山炮、野炮没上来。”

大哥说：“那这就是他们联队的炮兵，旅团和师团的炮兵看样子还没到。你看，没有大口径的火炮。”

赵大柱没说话，他和原来的四个兵谁见过这么些炮啊！都在一边听大哥和秀才说话，一边看着明长城一线的炮火。

秀才一直举着望远镜在看。

赵大柱对秀才说：“看看咱们团防守的龙王峪阵地咋样了？”

“没事。这是咱们和日军进行炮战，虽然咱们最大是八零迫击炮，可咱们占着地利。日军炮火对长城破坏不大，杀伤力也不大。咱们的士兵都在反斜面，炮弹打不着。”

赵大柱问：“咋能看出来？”

“炮弹走的是抛物线，只要躲在死角里，啥炮也没用。”秀才说。

“是不是日军要进攻了？”

“不是。要是日军进攻，炮弹没有道理往后面的山上打。我看日军在找咱们的炮阵地呢。刚才咱们的炮兵轰了他们几炮，肯定是给打疼了。”

赵大柱没再问。

大哥说：“还得注意点东边，别让他们这时摸上来。”

秀才说：“我扫了一眼，没事。他们要是想绕过来，最快也得明天。”

火红红地升腾了起来，终于可以伸出冻得红肿的手了，身上也软和了许多，不像先前那样，冻僵了的手脚，鼻涕都擦不了。就在大家刚要伸手烤火的时候，听到顶上赵大柱一声喊：“大哥，快上来。”

大家跟着大哥上了顶层。日军的炮火更猛烈了，可是大部分炮弹都在龙王峪南面的山上炸响了。将军楼那一颗炮弹也没落。

大哥接过望远镜，开始朝北面看。看了一会儿，他说：“没事儿，这是小鬼子在炸咱们的炮阵地。找不着他就乱炸一阵。”

郑连悬着的心放下了。

大哥把望远镜递给秀才，朝他们几个说：“走，玩两把去。”看没人搭话，“咋的，都在这上面傻站着干啥呀，能把小鬼子站回去？班长，走哇！”

日军的进攻在午后2点钟开始了。

日军在进攻前的炮火覆盖，从卧龙山到蟠龙山一线长城全面展开了。从炮火上，分不出哪是主次。戴安澜在团部里就感觉出日军在炮火之后，不可能不分重点地进攻。因为眼下日军还有这么些进攻的部队。这时一营长打来电话。

“团座，日军全面进攻开始了。”

“看出重点了吗？”

“看不出来，我们前面一线日军至少投入一个以上的大队。日军的掷弹筒很准，打得城墙上很难设机枪阵地。”

“注意与东北军的接和部，日军很有可能从两座烽火台中间攻上长城。等日军的炮火延伸后，再让战士进入阵地。”

“我知道了。我们的炮火能不能支援一下？压制一下日军的进攻。”

“现在还不行。我们的炮弹太少了，好钢还得用到刀刃上。时机到了，我会炮火支援你们的。”

“我知道了，团座。”

戴安澜放下电话，出了团部，来到了团部后面的山上，隔着山沟，朝长城望去。可是在这里，只能看到长城上官兵在射击，却看不到日军进攻的部队。他冲下山沟，朝一营指挥所的那座烽火台跑去。

戴安澜在前面跑，后面的参谋、卫队、通信兵都跟着他一溜烟似的朝前面跑去。

进了一营的指挥所，一营长看团长来了，忙上前说：“团座，你怎么上来了？这里太危险了，日军的炮火随时会把烽火台炸开的。”

“没那么严重。”戴安澜说着靠近了箭窗，朝外面望去。他刚要伸头往外面看，一串机枪子弹从箭窗打了进来，把烽火台顶上打得冒出几股烟尘。他放低了身子，再一次侧过脸，朝外面望去。

日军进攻的部队以小队为单位正朝山上攻击前进。在攻击部队的后面，是轻重机枪组成火力压制着长城的守军。虽然日军作战勇猛，但是山坡上的积雪太滑，使日军每前进一步都十分艰难。有的士兵爬了一阵子，脚下一滑，又回到了山根。尽管这样，日军还是疯了一样地往上冲。明晃晃的刺刀，发着寒光。一伙攻击的日军已攻到了两座烽火台中间的低洼处，距长城二十几米的地方，开始往长城扔手雷了。

再看守在长城上的部队，一些士兵背靠着箭垛，听着声音往下扔着手榴弹。这时有几发掷弹筒炸弹在几个战士中爆炸了。有几个士兵躺在城墙上，不动了。

就在这时，几个日军靠近了长城，并迅速攀登了上去。接下来的日军都朝这里围了过来，显然是看到了突破口。

刚冲上城墙的几个日军，还没等迈过箭垛，就让烽火台上的机枪给打倒了。在营指挥所对面的烽火台里，一排长带着几名战士冲了出来，一阵手榴弹，把攻上来的日军打退了回去。

一个冲在前面的战士朝一排长喊道：“排长，这还有一个喘气的。”

一排长来到那个日军士兵前面，正要蹲下给那个日军士兵包扎，突然那个日军士兵举起了冒烟的手雷，一排长一愣，朝那个日军士兵的手雷扑了上去，手雷在日军士兵手中炸响了。

这一切戴安澜都看在了眼里，他气得猛劲地拍了一下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给我狠狠地打。”一营长大声朝烽火台里的机枪手喊道。

日军的进攻还在继续，但是显然进攻将军楼的日军从火力到人数上都超过了进攻龙王峪阵地的。

戴安澜从望远镜中看到，将军楼及两侧长城上的东北军十分勇敢，前面有一个战士在箭口倒下，马上就有人冲过去守住箭口。日军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开始集团冲锋了。突然，将军楼南面山上的东北军炮兵阵地开炮了。这是之前一直没有暴露的火力。

密集的迫击炮越过长城，在日军进攻的山坡上炸响了。还有一些炮弹在日军长城外山头上的炮兵阵地炸响了。

受到突然炮击的日军虽然进攻受阻，但没有后退，而是就势卧倒，寻找掩体，找不到的，就卧在那挖散兵坑。

戴安澜看到这儿，更加对将军楼感到担心了。可是两团由于分属中央军和东北军，没能达成统一指挥，电话也没通。这样一来，表面上是两个师作战，可实际上是各自为战，没有形成合力。这样的防守，只要有一点被突破，就会带动全局溃败。想到这儿，他把望远镜对着将军楼方向，开始研究一旦将军楼守不住，如何去支援那里。

龙王峪往将军楼方向看，长城像一架灰色的老榆木梯子，弯弯曲曲地架在赤红色的山脊上，长城和南北两面的山峰就如一个w，不论从南北哪个地方上长城，都要爬一个大坡。长城外的阴坡上，还有一些白白的积雪，长城里坡上长满了黄草和赤红色的酸枣树，因为这里没有耕地，人烟又少，过长城都走大关，很少有人从长城上过去，山间几乎没有什么小路。而这酸枣树丛，比铁丝网还难过，挂住衣服，越拉越紧。结果是两败俱伤。衣服破了，树枝断了。虽然说戴团长在将军楼后面部署了一营，必要的时候增援上去。可是这样的山势，部队能攻上去吗？如果没有重炮的掩护，别说是一个营，就是全团拉上去，也很难说能攻上去。可现在去支援东北军，东北军肯定不领情，而从态势上看，东北军对中央军已形成了警戒。想到这儿，他急忙朝身边的通信兵说：“给我接通旅部，找旅座。”

戴安澜的话音没落，通信兵报告说：“团座，旅座来电话了，找你。”

“副师座，我是戴安澜。”

“你怎么又跑一线上去了。”杜聿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