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柱也大声地喊道：“秀才，我命令你，马上去师部，将这里发现的情况报告师部。猴子、钱旺，你们俩用绳子，把秀才从南面放下去，快点。”

秀才提着枪就要下去，赵大柱说：“别带枪。把子弹、手榴弹也留下。”

“为啥？”

“用不着。这样你能跑快点。”

秀才真的舍不得枪。可是想想，也真是的，少带东西，能跑得快点。他麻利地将枪弹放下，从南面的崖壁上下去了。

郑连不是不希望秀才下去，可是他看出来了，大哥和班长是想让秀才脱离战场。查线，只不过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儿的情况，师部是可以看到的，还用得着报告吗？让他把枪弹留下，就说明了这一点。这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就凭这几条枪，能挡住鬼子的大队人马吗？不可能的，前面东北军一个团都没顶住，一四六团也没顶住，就凭他们几个人，就更顶不住了。可是看看大哥和班长，他们一点惊慌失措的地方也没有，还是一枪枪地放。可是秀才一走，他还是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日军占领了将军楼、三七〇高地后，几次攻击齐长城二线阵地都没有得手。显然日军的意图是从将军楼沿北沟直接进入古北口东门，切断一四五团的后路和齐长城上一四六团的退路。而一四五团正在受着北面和西面日军的两面攻击，特别是一线长城将军楼失守，龙王峪再守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一四五团撤下来是迟早的事儿。

这时沟口处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是旅部直属警卫部队开始参加反击了。警卫连的一个冲锋，除了一部分拼死抵抗的日军被消灭外，大部分日军退回将军楼火力控制范围内，开始构筑工事了。

北山攻击帽儿山的日军看到沟里的日军退了回来，也不往前攻击了，退回到山头的北面也开始构筑工事了。

大哥放下机枪，说：“注意警戒，别让小鬼子摸上来，抓紧时间整点吃的。一时半会儿小鬼子来不了。”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咋整？咱这就两个桶，还是木头的。饭菜都冻成冰坨子了，啃都没地方下口。咋整？”大牛说。

“把钢盔里面整干净了，当锅用。”大哥说着拿起一个钢盔用刺刀把里面刮干净了，又用雪擦了一下，放在了炭火上。大哥用刺刀砍下来一块冻在桶里的饭，又砍下一块冻菜，放到锅里，又示意大牛把剩下的拿回去。

大哥用刺刀搅动着钢盔里的饭菜。可是搅动一会儿，底下还是冒烟了，一股子煳味钻了出来。“大牛，再拿点冰块来。”

“在哪？”

“西北角那个袋子里。”

大哥用刺刀将冰块按在了钢盔底下，热气渐渐地上来了。“大牛，把缸子拿来。给大伙分了。”说着他又从灰堆里扒了几个土豆出来。一人半茶缸饭菜，一个土豆。这就是中午饭了。郑连吃完茶缸里的饭菜，那个土豆他吃不下了，总觉得心里悬着的东西堵在嗓子眼。他把那个土豆放在兜里，吃了几口雪，从嗓子到胃都凉了下来，感觉心里不那么堵了，悬着的心也落点底了。他来到守着的那个箭窗，露出半个脸，朝北面看着。

吃完饭，大家都靠着箭窗，阴着脸看着北面。谁也不知道日军什么时候进攻。大家都在这种等待中煎熬着。大哥吃完饭，把茶缸子用雪擦拭干净了，从兜里掏出骰子，放在茶缸子里摇晃了起来，骰子在茶缸子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来，整两把。有没有敢的？”大哥边摇骰子边问。这个时候赌钱，其实他是看出了众人的恐慌甚至绝望，只不过为了安慰诸位兄弟罢了。

可是赌了一会儿，大家的兴趣减了下来。钱财说：“大哥，算一卦，看看小鬼子下回从哪面上来？”

大哥手里拿着拣起的牌，看着铺上的八门中先开口的南门，脸渐渐地沉了下来。赵大柱往后一退，坐在了铺上，也不言语了。

大牛见大哥和赵大柱不说话，说：“大哥，讲讲，咋回事儿？”

大哥说：“那我就让你们明白，照你们求的，我们得让小鬼子四面围上。按我求的，我们得从南面突出去。那叫生门，这叫阴阳八卦，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就记住了，咱们的生门在南面，这回明白了吧？”

郑连看看大哥，说：“还是没太明白。”大牛、钱财都点头，意思是也没明白。“那是咱们先撤出去呢？还是让鬼子围了再突出去呢？”

“那是下一卦的事儿。”大哥说。

大牛急着说：“那大哥就再来一卦。”

大哥笑笑说：“一天只能一卦。哪有整天算卦的。明天再算。”

几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太阳偏西的时候，大家听到烽火台下有人喊。最先听出来的，是大哥。他说：“是老七回来了，在南面的崖下。”

赵大柱看看大哥说：“咋回来了呢？快去接他。”

大家也听出来了，忙拿出绳子放下去。可是第一回拉上来的，是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第二回拉上来的，是几箱子弹。接着就听崖下面秀才喊：“班长，山下还有，月清他们下去取了就来。”

赵大柱喊道：“秀才，我让猴子下去帮你。”

秀才喊道：“别走东面的石缝，小鬼子正在看着我们呢！别暴露了那条路。”

猴子麻利地顺着绳子下去了。这次拉上来的，全是手榴弹，有四五箱子。另外还有七顶钢盔。

秀才上来了，赵大柱把秀才拉到一边问：“秀才，你咋回来了？”

“班长说我回来晚了？”秀才以为赵大柱怪他回来晚了。

“没有，我是说报告师部了吗？”赵大柱看秀才没理解他的意思，可又不好明说，就把话转了过去。

“班长，师部让小鬼子炸了，电话接不上了。关师长负伤后，军长命令他到北平治疗了。杜聿明副师长代理师长了，他命令我们，死守帽儿山，没有命令不许撤退。我又跑到了旅部，代理一四六团的现在是咱们梁旅长，也负伤了，他也命令我们守住帽儿山，没有命令不许撤退，他说咱们戴团长也负伤了，还在前面指挥呢！这些机枪、子弹、手榴弹，团参谋长给的，让咱们一定守住阵地，保证咱们团的后面安全。东西太多，团部又没人手，是我找了月清小师傅他们几个师兄弟帮着送来的。”

钱财在后面说：“咱们一个排也没补给过这么些东西。这些东西，真的值几个好钱。看来参谋长这回真是下了本了。”

赵大柱说：“去去，掉钱眼儿里了。也不看看是啥时候。秀才，有了这些弹药，咱们就有了底，这回你可立了功了。”

这时烽火台上面的大哥喊道：“老二，小鬼子从西北沟上来了，有一个中队。北山上的小鬼子也动了，看样子又增加了兵力，也有一个中队。迫击炮都架上了。”

赵大柱在下面喊道：“大哥，快把这些小鬼子给我封住。千万不能让他们靠过来，把咱们团给堵在沟里。”

烽火台上的四挺机枪一起响了起来，子弹就像雨点一样地撒出去。小鬼子身边的草木和人一样，被子弹齐刷刷地割倒了。

赵大柱喊道：“别怕浪费子弹，给我使劲打。”

日军的迫击炮、掷弹筒一窝蜂似的朝烽火台打来，炮弹不断地在周边炸响。气浪带着尘土从箭窗扑进了烽火台，郑连和身边的大哥只隔着两米多的墙垛，可是谁也看不见谁。大哥喊道：“快去把南面窗上的门帘子拿下来，通风。”

郑连放下枪跑过去，把门帘子扯了下来。有了贯堂风，里面的烟一下子让风抽走了，也透进了光亮。就这几分钟的工夫，日军冲到了距崖壁二十多米的地方了，再往前，就是射击的死角。看不见了。

日军冲上来了，日军的炮火也停下来，大哥喊道：“准备手榴弹，小鬼子肯定靠上来了，延时一秒钟，往下砸。大牛，搬一箱手榴弹，跟我到上面去。”

大哥在上面，把大牛打开盖的手榴弹朝下面两颗两颗地扔下去。崖壁下，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听不出个数了。接着山坡上也响起了手榴弹爆炸声，那是大哥和大牛扔下去的。

攻上来的日军退了回去，炮弹接着就在烽火台周边炸响了。大哥和大牛连滚带爬的从上面下来了。俩人刚下来，一颗炮弹在上面炸响了，烽火台里震得尘土飞扬。郑连和猴子、钱财都吓得躲到了墙角，可是等了一会儿，尘土散去了，看看顶棚，没露。接着又是一颗炮弹在上面炸响了，这回里面的尘土小了些。

郑连躲在墙角里，看着顶棚，要是再有几颗炮弹落在上面，顶棚肯定得炸塌了。再结实的拱券也抗不住这样的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