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林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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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公里与器械体操的前几个练习,其实并不难,咬咬牙都能挺过来,难的是那些肢体力量的训练。开始的一个月,新兵们也有八个一百的体能训练,但新训计划要求,头一个月打五折,也就是八个五十,到了第二个月打八折,最后一个月就不能打半点折扣了。
所谓八个一百就是八种体能训练的方法每种要做一百个。各个部队都有一些不同的定义,这里指的是:俯卧撑、仰卧起坐、单杠引体向上、双杠杠端臂曲伸、抱头蹲起、马步推砖、哑铃扩胸和杠铃过顶。
这种体能训练,一般都安排在正常操课以外的时间,比如早操跑个五公里,回来再弄个蛙跳和折返跑。吃饭前是器械练习,晚上两三个小时就是八个一百再加倒立训练什么的,再加上一些新兵跟不上进度,自觉出小操或者被班排长开个小灶,每天除了正常操课、教育训练和吃饭拉屎外,其他的时间全是体能训练。
杜超依旧十二分地卖力,不管大队如何安排进度,这小子都暗中较劲,毫不含糊地给自己加码。别人八个五十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八个一百了,没人能跟他抗衡,包括武林高手江猛。没办法,这小子底子厚,这种简单的训练他起码提前两年就开始不间断地练习,如果放在普通的部队,凭他的素质,跟二年度的老兵较劲也不落下风。
别人少了一半的量都吃不消,加了一倍量的杜超就更是显得吃力,有时候累得上厕所都蹲不下去。这一切都被刘二牛看在眼里,他越来越喜欢这个比自己还牛的新兵了。虽然大队和中队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所有的新兵都要跟着体能训练的进度来循序渐进,骆敏和韩洪涛也提醒过刘二牛多次。但刘二牛就是睁一眼闭一眼,因为自己当新兵的时候也很卖力,不过,比起杜超的狠劲,还是略逊一筹。
有时候,他看到新兵们体能训练结束后,个个筋疲力尽、蔫头耷脑的样子,而杜超和江猛仍旧生龙活虎意犹未尽,他就有点恼火,恨不得所有的新兵都能向杜超看齐。刘二牛暗地里偷偷地给新兵们加码开小灶。每天熄灯后,必须得加练五十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才可以睡觉,加练的时候,所有的新兵都不能出声。而且,刘二牛还常常让杜超站在门口望风,只要一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或者有手电筒的光闪动,就赶紧发信号,新兵们就马上钻到被窝里装睡。等到干部查完铺,再钻出来悄悄地接着练,谁先做完谁先睡觉。
对于刘二牛的行为,新兵们是敢怒不敢言,就迁怒于小人得志的杜超,暗地里更是把杜超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个遍。杜超总以为自己给兄弟们做了个好榜样,还给他们买了东西,在一班中,除了班长刘二牛外,自己就是当然的老大了。所以,他听到有同班战友在背后叫自己“杜三牛”还以为是在夸奖自己。
事实证明,“离经叛道”的人终究没有什么好下场,得罪了大多数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果然,不久后,杜超被人从背后打了小报告,这一次把四个兄弟全部牵连进来了。
雷霆和赵子军的体能一般,尤其是赵子军,五公里还凑合,不上不下的,可是其他的体能训练课目就不行了,特别是上肢力量,俯卧撑一开始一次五个都做不了。这小子训练的时候经常杀猪一样的惨叫,等到杜超单杠第二练习像个大风车一样翻转得呼呼生风的时候,这小子的引体向上还不及格。如果不狠命地把头往上伸,身体像抽风,双脚像抽筋一样,上摇下晃、左踏右蹬,他的下巴根本就过不了杠,而且三五个下来,吊在那里就像死猪一样,只能忧郁地看着苍茫的天空,空叹英雄气短,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兄弟三个看到他的样子都很着急。雷霆体力虽然不出众,至少还能跟得上节奏,还没几个人有资格取笑他。可赵子军的表现也太差了,几乎全中队素质好点儿的新兵都拿他当笑料。刘二牛更是当着全班的面拿二班长和赵子军开涮,说什么样的蛋班长带什么样的蛋兵,“赵一姐”幸亏不在自己的班里,否则,自己肯定会气得吐血身亡。
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排长韩洪涛,也被赵子军激发出不少幽默的灵感,赵子军只要一挂在单杠上一动不动,他就会说:“‘赵一姐’,你挂在那里等人过来剖肚子?”
赵子军心里那个火啊,杜超又时不时地过去骂他几句,那脸上满是不屑,虽然没明说,但赵子军看得出来,杜超这小子肯定看扁自己了。说不定还在骂自己给兄弟几个丢脸,横穿大半个中国,从南方丢人丢到了北方。
赵子军心里窝着火,有一天被杜超数落了后,突然来了邪劲,晚上等所有的人都睡了,就一个人偷偷地溜出去开练。其实他第一天晚上从冲凉房的窗户蹦出去的时候,哨兵就发现了,偷偷地跟到了器械训练场,看这小子在给自己开小灶,也就心照不宣地相安无事。
骆敏在赵子军偷偷加练的第三天晚上就跟了过去,站在角落里盯了好久。第二天中午集合开饭的时候,骆敏点名把赵子军叫到了队伍前面,让他摊开双手,然后叫所有的新兵排队上前去看。
赵子军那双细嫩的手掌上全是血泡,而且层层叠叠明显是旧疤添新疤,又反反复复地破了好多次。可以想像,赵子军是怎样咬着牙,举着血肉模糊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跳上杠,然后用惊人的毅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坚持着……
这就是尊严,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中国军人的尊严!
所有的新兵都被感动了,雷霆想起了昨天早上自己上杠的时候,看到了单杠上有许多血迹还有一块厚厚的皮肉粘在上面,当时即感动又纳闷,这是谁这么卖力啊?三个好朋友都热泪盈眶,他们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不屈不挠的兄弟而自豪!
骆敏面色凝重,等所有的新兵们“参观”完,他站在队伍前只说了一句话:“同志们,这就是汉子!真正的兵!”
这天饭前,指导员亲自指挥,一群新兵几乎是吼完了一曲《军营男子汉》。
并不是所有的男性都是爷们,也不是所有穿着绿军装的人都能称得上军人。新兵一中队的所有官兵被赵子军感动后的第二天,近在咫尺的新兵二中队传出了一个不和谐的消息,一个同样来自那座南方小城的新兵逃跑了。马啸杨和二中队队长以及支队警务股的人在火车北站抓到了这个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在哪里坐车回家的新兵。
这小子在支队的禁闭室里像个娘们似的,干嚎了三天。因为新兵还没有授衔,也就没有军籍,三天后,天江县武装部副部长和一个参谋垂头丧气地亲自来部队把这位大神请回了家。
江猛越来越佩服杜超,不服不行,杜超就是耐操练。他也尝试着跟上杜超的节拍,因为在四个兄弟中,江猛一直没有哪个方面的素质能压倒任何一个人,而且常常被三个兄弟捉弄。体能训练他早就憋足了劲,没想到还是被杜超压了一头。
江猛这个人很怪,严格来讲,杜超的体力和耐力肯定不会比他强,可是这小子偏科,俯卧撑他一口气可以做两三百个不带喘气的,但最容易的仰卧起坐他连二十个也坚持不下来,做完五十个中间起码要换十口气。引体向上他也是不知疲倦地拉个不停,可杠端臂曲伸却做得龇牙咧嘴才勉勉强强能过关。
三
老实了一段时间的杜超,又开始有点儿飘飘然了。这是个星期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中队早上徒手在二环路上跑了个十公里回来后,骆敏特别强调各班排不准再出小操,让新兵们好好整理一下个人卫生,洗洗衣服和被单,给家里写写信。指导员唐宪政还特意从支队政治处借来了一台录像机和几盘美国的二战大片,新兵们可以自由在俱乐部观看。
新兵一二中队和卫生队的晾衣场都在一起,其实也就是在几个单双杠和杨树上拴上几根背包绳。每到周末都有人洗被单,如果赶上天气不好,没太阳,再加上北风那么一吹,两米长的被单挂在背包绳上就冻成了块,硬得跟铁板似的,晚上收回来还得再狠命地多叠几次贴在暖气片上烘干。
好不容易赶上个艳阳天,各中队都有很多官兵晾衣服和被单的,也就被临时划分了区域。部队晾衣服被子,每个班都会派一个人搬个小马扎守在那里看着,这几乎变成了一种传统。经验告诉那些新兵班长们,这里边也有喜欢顺手牵羊玩调包的好手,特别是那些新的解放鞋和制式衬衫最受这些“高人”们的青睐,一个不小心就被人顺走了,厚道点儿的就直接以物易物,拿个又破又臭的鞋子和衬衫来调换。
杜超和赵子军都是被班长指派下去看场子的,江猛一早洗完了衣服和被单,听说晚上要加餐,就主动蹿到了炊事班去帮厨。雷霆坐在班里补完了一个星期的日记,又分别给家里和杜菲写了封信,然后找刘二牛借了本教材,也搬了张马扎坐到了杜超和赵子军一起。
新兵们永远都睡不饱,吃过午饭,除了几个看衣服的兵外,其他的新兵,几乎全部倒头便睡!
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其他中队和班排的几个新兵都靠在墙角睡着了,江猛灌了一肚子油水,打扫完卫生,也跑了过来。这是兄弟几个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这样无所顾忌地坐在一起聊天。四个人都觉得有点儿生分了,不像在学校时那样有聊不完的话题。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杜超的脑子就转开了,神秘兮兮地站起来四下张望了一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亮了亮,小声地说道:“我出钱,谁去买点儿东西过来吃?”
兄弟三个就都盯着江猛,江猛装糊涂。这小子今天起码吃了两斤羊肉外加七八个鸡蛋,这会儿正坐在那里一边剔牙一边打饱嗝,一点食欲都没有。看到几个好朋友又在打他的主意,就低着头不说话。
杜超见江猛不吭声,就说道:“猛哥,自觉一点儿!”
江猛没好气地说:“凭什么让我去啊?不干!”
杜超恨得牙痒痒,可又不能发作,就又调转头来对赵子军说:“一姐,你去吧,你那身材最合适了,目标小,不容易被发现,吱溜一下就过去了!”
赵子军摇摇头:“要是被抓到了,关老子禁闭就完了!”
杜超:“我已经摸清了,队长和指导员他们在睡觉,排长和班长吃过早饭就出了门,肯定是去找老乡了。你去去就来,只要我们不说,谁都不知道!”
赵子军虽然馋得慌,可他胆子小,听杜超一说还是一个劲地直摇头。
杜超气得要命,又不好意思指使雷霆,就闷闷地骂了一句:“你们这帮白眼狼!等会儿我自己去,你们一粒瓜子壳都甭想得到!”
江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瓮声瓮气地出着主意:“你们三个都去,一个人拿几样揣在大衣里,不容易被发现,我在这给你们看着!”
赵子军的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好好好,你们要去我就去,关禁闭的时候三个人还可以凑在一块拱猪!”
雷霆一直不说话,他觉得这样不合适,可又不忍心去扫兄弟们的兴。杜超最烦的就是雷霆这一点了,整天装得跟正人君子似的,一副清正廉洁出污泥而不染的样子,其实就是个胆小鬼。杜超起身对赵子军说:“走吧,人太多了目标大,咱们速去速回!”
这俩小子没敢去军人服务社,更没胆子像个别老兵一样翻墙溜出支队大院,他们蹿到了卫生队的后门。那里紧挨着支队家属楼,原来转业的三大队副大队长家住一楼,副大队长的老婆就开了个小卖部,偷偷卖点香烟啤酒和小吃顺便弄了个电话。东西比服务社和外面的小店贵一倍,白天基本上没生意,平常也就关着窗户。不过,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只要轻轻地敲下窗户就行了。
那地方有东西卖,杜超也是听炊事班的老兵们无意中说起的。小卖部的老板娘,也就是三大队原副大队长的夫人,是个唐山人,却没有唐山人那么厚道。她知道新兵口袋里都有钱,还没地儿花,就想尽办法费尽口舌忽悠新兵们多买东西,而且还闭着眼睛漫天要价。
杜超花光了那一百块钱,只买回了十根火腿肠、十块面包、五袋牛肉干、五袋果仁和五块比压缩饼干还难吃的巧克力。结完账,唐山女人顺手抓了两颗果冻塞给杜超,那表情像救世主一样,意思是:看看嫂子我多疼爱你们。临走的时候,唐山女人还一个劲地嘱咐:“大兄弟,以后多来啊!”
杜超恨不得掐死这个胖女人,赵子军却一脸讪笑着,千恩万谢地与女人道别。
就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却惊险重重。先是韩洪涛回了中队,从下面走了一圈,也没吱声就回去了。接着骆敏背着双手又过来走了一圈,还跟江猛和雷霆开了个玩笑,骆敏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床单问他们俩:“这被单是不是我们中队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骆敏摇摇头,笑道:“你们这帮小子过得也太舒服了!晚上还有精力跑马,画了那么大一个地图!”
骆敏走后,雷霆和江猛起身去看,那个床单上果然有好几块精斑没洗干净,而且每一块的面积还不小。
杜超和赵子军回来的时候,骆敏的身影刚刚从中队门口消失。江猛和雷霆吓得两腿发软,幸亏队长和排长没问起杜超和赵子军,否则江猛和雷霆说不定两腿一软就全招了。
告状的是一个陕西兵,名叫庄永航。这小子恨死了杜超,刘二牛出小操的事,他就想去告一状再顺便把与刘二牛“同流合污”的杜超也一并告了,后来想想,这一状告下去,刘二牛肯定得给自己小鞋穿,搞不好下了连队还得挨揍,也就不敢再打这个主意。这下苍天有眼,终于被他逮住了杜超的把柄。
这家伙上厕所的时候,无意中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杜超和赵子军从怀里往外掏东西,四个人一人一份又全掖到了大衣里。庄永航转身就去找韩洪涛,骆敏正好在跟韩洪涛下棋,庄永航吭哧了半天,咬咬牙就开始报告。
韩洪涛气势汹汹地下了楼,四个兄弟吓得脸色苍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韩洪涛的逼视下,最后都两只手狠命地夹住大衣,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韩洪涛像端了一锅鬼子,一声断吼:“举起双手!”
四个人就都举起了手,先是火腿肠,接着是牛肉干、面包、果仁和巧克力,噼噼叭叭往下掉……
站在二楼窗口的骆敏大声提醒韩洪涛:“让他们给我蹦几下!”
杜超口袋里的最后两颗果冻也滚了出来……
韩洪涛脸都气绿了,歇斯底里地叫道:“目标,后靶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停!”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四个兄弟是在靶场上度过的。他们不知道跑了多少圈,反正三个小时连跑带走一直没停过。五点钟刚过,骆敏亲自带队,把一中队整个全拉到了靶场,开跑前他对所有的新兵说:“我想让你们舒服,但你们自己闲不住!那我就陪你们一起练!”
这天晚上,四个兄弟又在楼道里蹲了两个小时,刘二牛亲自盯着。
谁都没有看见庄永航去告状,韩洪涛不会说,骆敏更不会说。但那个星期天过后直到新兵连结束,一班的所有新兵几乎没有一个人主动搭理过庄永航。几年后,庄永航在警校跟同班同学雷霆说起了当年发生的这个事,并且主动向雷霆道歉。雷霆笑着说:“杜超第一次拿枪作瞄准练习的时候,第一个瞄的就是你的脑袋!他还跟我说,有一天持枪练习,你吊着砖头站在他前面,那天,他把你小子打成了蜂窝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