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林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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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再次闪现的时候,杜超坚决扣动了板机,这完全是持续紧张的状态下,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套中目标的上身就是一枪!结果可想而知,目标非但没被击中,而且还示威性的在相隔不到十秒钟后,冲着三个人潜伏的方向左摇右晃地跳了足有两秒钟!
杜超鼻子都气歪了,懊恼的一头磕在枪托上!刚才那一枪太业余了,如果在实战中用的是实弹,目标在前方接近四百米的位置横向奔跑,加上风速的影响,起码要预留三个身位的前置量!也就是说,瞄准镜的十字架应该锁定在目标奔跑方向的前方三个身位处,才有可能打中!
王刚举起拳头,然后用食指绕了几下太阳穴,接着指着自己。那意思是叫两个伙伴暂时停止射击,多用脑子,然后看他的。
三个目标同时出现,王刚连发两枪,腾地升起了一团红雾和一团黄雾。王刚显得很兴奋,打手势示意接下来看他们俩的,然后迂回到了第二个潜伏位置。
两个目标受到重创后,剩下的目标一直不敢出现。杜超和肖克都紧张得额头沁出了汗珠,他们已经完全进入了狙击手的角色,一刻都不敢懈怠。按照任务设置,这个潜伏区域至少要打中四到六个目标,目标已经出现了数十次,还会不会再出现,包括王刚在内,都心里没底。
“砰!”这一次是肖克,目标往前踉跄了几步,接着冒出一缕绿烟。
“砰!”杜超补了一枪,但显然,这一枪又喂给了广漠的大地。因为目标在他击发的同时,就已经消失。
“他妈的,装得还挺像!”目标轻伤,算不上有效打击,肖克显然很不满意,提着枪猫着身子一气向右蹿出了三十多米。
还没开张的杜超心急如焚,嘴里一直小声念叨着:“出来,出来,快出来……”
不管杜超如何急迫地期盼目标出现,那些扮活靶的家伙就像突然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刚作出了靠拢的手势,他已经向指挥部报告了结果。
鲜嫩的榆钱叶,虽然生吃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美味的口感,但这玩意儿可以止渴三个人津津有味地嚼得口齿泛绿。
三个兄弟恐怕作梦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更像是平原的北方山地,竟然有一条宽宏的河流横亘在他们面前,而最后一个潜伏区域就是在这条大河的对岸。也就是说,必须要趟过这条大河才能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处心积虑的屠冲,压根就没在地图上标示河流,但三个人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早就作好了心理准备,就连骂娘的欲望都没有了。
四月正午的阳光,连绵起伏的山地,波光潾潾的河面,沿岸芳草萋萋,微风拂面。三个全副武装、喝饱了水的年轻人却像迷途的羔羊,他们表情凝重,无心赏景。目测的结果毋庸置疑,从他们站立的位置到对岸,最保守的预估,至少也有一千五百米的距离!而水的深浅却是他们无法预知的。
十
肖克主张沿岸北上,因为基地在北面,现在所处的位置往北离基地应在一百公里之内,奔向基地的方向,总是有回家的感觉,不至于心里没着没落。这条河最多也就是几十公里长,随便转上一圈,一路再看看风景,顺便完成最后一个任务,明天早上八点就是爬也爬到了集合地点。
杜超也主张多走点儿路,绕过这条恼人的大河。一千多米的河面,负重二十公斤,一口气泅渡到对岸,他心里着实没底。
王刚却是坚持泅渡,这家伙水性不是一般的好,要不是后来杜超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相信世上还有这种牛人。王刚从小在海边长大,进体校的头两年就是学习游泳,后来因为老不出成绩才改学的射击。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水性,他是那种基本上呆在深水里可以一天不上岸的蛙人。当年在北京上警校的时候,密云水库里游了三个来回也不带喘气的!
当然,这都不是他要泅渡的理由,他的理由是:队长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也就是暗示他们要泅渡过河。否则,他为什么不在地图上标明?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按照屠冲的设想,学员们到了河边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去绕弯了。当然了,对于学员们的水性他心里还是有数的,能来这里集训的人都参加过武装泅渡的训练。至于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他早就制定好了救援措施。
王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是没办法说服两个固执的认为“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武警大兵,又不想再以组长的名义下死命令,只好采取激将法。这一招对争强好胜的杜超和肖克来说是屡试不爽。
“我们特警大队,是个人都能扛头猪游上三五千米!武警还是差得远!”
“得了,你别激我们,有本事你把我们的行李全扛上自个儿游过去!”肖克说道。
“就是!万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牺牲了,咱哥俩还有力气把你打捞上来!”杜超接碴儿说道。
“我看你哥俩也就这点儿出息了,以后少在我面前得瑟。下雨天也别出门,掉进水坑里淹死了多冤啊!”王刚一边脱鞋,一边检查着装备,作泅渡前的准备。
“哥们儿,你真要投江啊?”肖克慌神了。
王刚没有搭腔,脱了外套掖进背包,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真想脱离组织?”杜超又问了一句。
王刚还是不理会,拽了拽绑在背包上的八五狙,提起来背在身后就下了水。水深齐腰的时候,王刚回头冲着愣在岸上的两个人说道:“从此以后,别说认识我,咱丢不起这人!”
肖克和杜超四目相对。
“下吧?”
“下,他娘的谁怕谁啊?”
“哥们儿要是光荣了,你一定得给我老家的媳妇儿捎个信,叫她千万要想开点,找个人嫁了!”肖克打趣道。
“哥哥我要是没挺过来,你让王刚个王八蛋给老子守孝三年!”杜超紧了紧背上的背包一本正经地说道。
两个人硬着头皮下了水,一左一右地开始变换着各种姿势紧追前面的王刚。
王刚的动作很奇特,双手举着滴水未沾的背包,胸部以上全在水面上。任杜超和肖克怎么追,始终都是五六米的距离。杜超一开始还以为这家伙走在了一条暗堤上,就跟着王刚的屁股后面,尝试着也来个双脚着地,呛了水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在施展游泳中最上乘的功夫——踩水!
王刚左顾右盼,兄弟俩紧赶慢赶,不知不觉就到了河中央。
“怎么样?还撑得住不?”王刚大声地问道。
肖克和杜超没回应,两个人正拼着命地往前刨。
过了大约一千二百米的时候,杜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肖克也好不到哪里去,早就乱了节奏,埋着头往前扑腾。要不是赌气憋着一股劲儿,这两个小子估计不到一千米的时候就得沉到水底。
“抓住我枪托!”王刚一手托起已经筋疲力尽的肖克。
这时候肖克啥也顾不上了,一把搂住王刚的后背,把头伸出水面,长长地吐了口气。
两个人上岸的时候,杜超离岸边还有五十米。这五十米,杜超游了起码十分钟!好不容易爬上岸,浑浑噩噩、晕头转向地一头栽在草丛里……
“没事吧你?”肖克用力地把趴在地上的杜超翻了过来。
杜超紧闭双眼,张着嘴一动不动。
肖克慌了神,双手按住杜超的肚子狠命往下压。
王刚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兄弟!兄弟!”按了半天的肖克快哭出声了,匐下身子准备作进一步的努力。
“别动不动就人工呼吸!刷牙了没有啊?”杜超捂着嘴巴,一把推开肖克,坐了起来。
王刚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
肖克气得照准杜超的右腿就一脚跺了下去:“狗日的!”
夕阳垂地,夜坐听风,已是第三日的黄昏时分。三个紧张了三天两夜的准狙击手,在顺利完成了最后一个任务后,心情好到了极致,一人抱着一把枪靠在一起极目远眺,开始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与安逸。离预定到达最后集合地点的时间还有整整十四个小时。这下,他们就是爬也能爬到终点了!
“人生多么美妙啊!”这是杜氏招牌式的感言。
“夕阳瞑色来千里,入语鸡声共一丘!”王刚沉声吟道。
肖克笑道:“没有文化的人并不可怕,没有文化还要硬装着有文化才是最可怕的!”
“你说谁没文化?”王刚问道。
杜超:“他在说我!”
“我在说你们两个!穷酸个什么劲呢?”肖克老实不客气地应道。
“刚才那首诗你听过吗?凭什么说我没文化?”王刚很不服气地诘问。
“这诗我没听过,但我懂得欣赏。首先,你这诗意境就不对。别的不说,这里就我们三人,连只鸟都看不见,哪来的鸡声?”肖克振振有词道。
杜超促狭道:“看不出来,你还深藏不露啊?咱们应该叫你肖克洛夫斯基才对!”
王刚哈哈大笑:“大文豪,你来句有文化的我们听听!”
肖克把枪放在地上,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朗诵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国破山河在,家书抵万金!”
要不是杜超扶着,王刚当场就晕倒在地!
“怎么样?唐朝大诗人李白爷爷的!”肖克一脸得意地炫耀道。
本来杜超还支撑得住,这下也摇摇欲坠作仆倒状。
“服不服?”肖克追问。
杜超和王刚四目相对,皆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杜超:“服!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转身又对王刚说道:“下次你还敢在肖克洛夫斯基同志面前班门弄斧吗?”
王刚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再也不敢了!”
屠冲的回应显得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王刚不间断地呼叫了近半个小时,屠冲才发出了要他们按原计划赶往最后集合地点的指令。
三个人晃晃悠悠提前十个小时赶到集合地点的后果是,吃饱了火腿肠和面包然后再步行三十公里提前回基地!那条被王刚抖晕了还没来得及享用的菜花蛇,被他塞进了铺在卡车车箱里的睡袋,把那个倒霉的段教官吓得冷汗淋漓,一晚上没敢睡觉。
第二天下午一点钟,另外三十三个灰头土脸的学员终于被卡车拉回来了。那时候,提前十多个小时回到基地的第三组的三个成员已经睡得皮松肉酥。
直到天亮后,其他小组才陆续到达,最后一个小组十二点多才赶到集合地点。十二个小组,只有包括第三小组在内的三个小组在预定时间内到达。屠冲自然是没好脸色,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等人到齐后一个人驾着那台被基地废弃了的、除了喇叭不响全身都在响动的北京212破吉普,绝尘而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从明天开始,屠冲和他两位优秀的助手就将永远活在你们的记忆里!各位还有兴趣听我总结点儿什么吗?”屠冲背着双手,冷峻的目光从每一名学员的脸上扫过,最后沉声道。
没有人应答,杜超张开了嘴巴,但也没喊出声。
屠冲显得有点儿失落:“不管如何,这是我最后一次作为你们的队长,该讲的,我还是要讲!
人群中有人带头鼓起了掌,初始稀稀拉拉,接着掌声一片。
“败军之将,无以言勇!没有什么好喝彩的,更不必对我怜悯!”屠冲的声调有点儿悲怆,停了停接着说道:“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复杂的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在得不到指示的情况下,自乱阵脚!如果这是一场实战,今天,我要面对的就将是三十多座掘起的新坟!是勇士?是烈士?还是含恨而终的冤魂?回想一下吧?这三天三夜每个人都干了些什么,扯皮、内耗、嬉戏……每个人都是兰博,每个人都很有主见!”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越过所有人的头顶。良久,又继续说道:“我不是你们的对手,更不是你们的敌人,为什么要不停地揣测我的想法?只为了取悦该死的屠冲?只为了祈祷这该死的三天三夜早点结束?只为了在档案里留下一段光彩的评语?还有人永远都不承认自己自高自大,为了感谢我们的傲慢与偏见,为了感谢我们带给他四十天梦魇般的生活,送给了我们一条贵重的宠物……”
王刚和他的两个伙伴难过地低下了头。杜超恨不能举枪自刎。
“请谨记,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头脑永远都是最清醒的!这里仅仅结束了一段旅程,明天,才是真正的开始!最后送你们一句话:优秀的狙击手,永远都在娘肚子里!”
望着屠冲转身离去的背影,三十六条汉子心潮起伏。四十天太短了,短得他们对这个悍勇的男人依旧非常陌生。他就像一本艰涩难懂的书,更像是一个迷,常常会有惊人的举动与惊人的言语,却从不注脚,从不解释。你永远都不知道他瘦小的身躯里蕴藏了多少智慧与力量。对于他,三十六个人说不上是爱还是恨,或者兼而有之。但有一点,他们非常清楚,屠冲带给他们除了狙击的技术与艺术外,更多的是震撼,是人生更深层面的思考。
五年后,中校屠冲同志在某部武警指挥学校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