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猛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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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雄听罢立刻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没做错的地方?我问你,你为什么阻挠南京驻军搜索和拦截军统别动队?你又为什么在事发之后对军统别动队网开一面,不闻不问?还有,为什么军统别动队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南京杀人劫狱?你还敢说,你没有做错吗?!”
森田低下头:“我……”
中村雄说:“森田,你不仅有错,你还大大地有罪!”
“中村先生!”森田再一次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您恐怕还不知道你儿子在南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吧?好,那就让我来告诉您——”
“岩本!”没等森田说完,中村雄立刻叫了一声。
岩本连忙应了一声:“到!”
中村雄说:“给我杀了他!”
“是!”岩本一声应答,随即伸出短刀,一刀便插进了森田的后背。
森田哆嗦着说:“中……中村雄,你这是……公报私仇……”
森田话没说完,就大瞪着眼睛倒下了。
在场的特工头目们见了,一个个目瞪口呆。
中村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重新坐了下来:“根据天皇陛下手谕和冈村宁次总司令的命令,我现在正式就任大日本皇军驻支那大本营谍报主管。各位,有反对的吗?”
会议室里立刻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仿佛有谁在暗地里指挥似的,在座的特工头目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欢迎中村先生!”
中村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起身:“好好好,各位请坐。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领导诸位的工作,希望我们紧密合作,共同将皇军的支那战场地下工作,迈进一个新的高度!”
众头目齐声回答:“听从中村先生教诲!”
8
此刻,在重庆郊区的一间农舍里,蝴蝶的儿子小木墩在夕阳的照耀下正兴致勃勃地跟一只叫“小花”的小狗在玩着。
蝴蝶快步走上了山坡,看见了正在玩耍的小木墩,眼里不禁涌出了泪。
小木墩转头看见了她,忍不住叫着跑了过来:“小姨——小姨!”
“孩子!”蝴蝶快步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小木墩长得很可爱,一张红红的、憨憨的小胖脸,蝴蝶搂着他,禁不住亲了又亲,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小木墩哪里知道大人的苦衷,便忍不住惊愕地问道:“小姨,你怎么哭了?”
蝴蝶抱着他,使劲儿地摇摇头:“没,小姨没哭,小姨没哭,小姨就是想你了,想你了……”
小木墩乖巧地擦去蝴蝶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小姨,妈妈不在家。”
蝴蝶听罢,不禁愣住了。
小木墩没有理会蝴蝶的神情,继续说:“小姨,我娘去四婶婶家说话去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娘。”
蝴蝶听了,一下子就哭出声来,禁不住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晚上,在一间简陋却很干净的农舍里,蝴蝶和一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在说着话。
蝴蝶说:“梅子姐,孩子放在你这儿,你受累了!”
梅子说:“木墩他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如今有难处,照看不了孩子,俺一个寡妇,身子又好,反正每天干完活儿也没什么事儿,有了木墩正好给俺做个伴儿。”
蝴蝶问:“我下午听木墩叫你什么……叫你妈?”
梅子听罢,脸立刻红了:“木墩他妈,我那是让孩子叫着玩儿的。村落里的孩子野,这孩子要是没爹又没娘的,就要受欺负,我就叫木墩当着外人的面管我叫娘,谁知叫着叫着,这孩子就叫习惯了。木墩他妈,你别往心里去,这不当真的,你要是听着不舒坦,俺就叫木墩再改回来,还叫俺姨!俺只要木墩在俺身边,叫啥都行!”
梅子的话让蝴蝶听了,心里很温暖。她看看已经熟睡的孩子,再想想自己的处境,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蝴蝶说:“梅子姐,孩子和你亲,你就让木墩管你叫娘吧!将来孩子长大了,也让他跟着你、孝敬你!”
梅子听了,不由得愣住了:“木墩他妈,听你这话,你不住下,还要走?”
蝴蝶的脸上立刻显出了愁容:“梅子姐,我的命……现在是不属于我的。我这次就是来看看孩子,将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梅子听了似懂非懂,却一个哈欠撵上来,立刻就困了:“木墩他妈,天不早了,咱们明天再聊吧,我得去睡了。”
梅子说完,哈欠连天地走了。蝴蝶看着熟睡的儿子,却毫无困意。
第二天,梅子像往常一样早早就醒了,下地之前,她又转过屋来看望蝴蝶,谁知蝴蝶此时早已经走了,只是在小木桌上留了张字条:
梅子姐,我走了,我这一走,也许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孩子你照看得那样好,我就放心了。木墩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生下来就没有爸,而他的妈妈恐怕这次也永远地回不来了!可孩子命好,他有了你,你像妈妈一样照顾他……不,应该说,你对他,比他的妈妈还要好!梅子姐,你是个好人,孩子能遇见你,是他这辈子的福分!他应该管你叫娘,他也应该报答你、孝敬你!梅子姐,我走了,永远地走了,无论走到哪里,哪怕是天上地下,我都会替孩子感谢你!哦,对了,还要嘱咐你一件事,你一定不要让孩子知道有我这样一个母亲——永远不要!因为我不配。
你的妹妹,蝴蝶。
捧着蝴蝶留下的信,梅子傻了,看着床上仍然在熟睡的孩子,她无力地跌坐了下来。
9
单说此时在战俘营里,在一间新盖的木屋前,藤原刚光着膀子正在奋力地劈着木柴,他肩上、臂上的腱子肉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棕红色的光芒;在他的身边,劈好的木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藤原刚的母亲一脸喜气,此时正端着一碗水走过来:“孩子,快停下来喝口水吧,你都劈了一上午了!怎么光是劈柴,也不跟妈说句话。”
藤原刚看了看母亲,想要说点儿什么,可犹豫了一下,又闭住了嘴。
母亲见了,不免露出一脸的诧异:“孩子,你一定是有事情要跟妈妈说吧?那,你就说呀?”
藤原刚看着母亲没有吱声,眼里却涌出泪来。
母亲知道藤原刚心里有事,又惦记着自己,便赶紧说:“孩子,自从你走后,中国宪兵就给我盖了这新屋,还给我很多生活上的照顾,妈这是托了你的福啊,可是妈就是惦记你。孩子,这一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呀?”
藤原刚愧疚地望着母亲,握在手里的斧子垂了下来。
母亲走过去,伸手给他擦了擦汗:“孩子,你说话呀?你这是怎么了?”
见母亲有些着急,藤原刚一下子跪下了:“妈,我杀了人——杀了日本人……”
母亲的脸一下冷了下来:“你……你杀人了?你杀了……日本军人?”
藤原刚连忙说:“妈,我本来不想再杀人的,我……”
母亲没有说话,慢慢地跌坐下来。
藤原刚抱住母亲哭泣了:“妈……我真的是没办法……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母亲听到这儿,一下子晕了过去。
藤原刚惊慌:“妈!妈——医生,医生——”
藤原刚冲着塔楼上的宪兵大声地喊起来。
夜晚,还是在那间新盖的小木屋内,躺在床上的母亲渐渐地醒过来。在母亲的床边,藤原刚守着一只小炉子正在煎着药。母亲看着儿子,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藤原刚回过头来,看见母亲醒了,急忙奔了过来:“妈?妈妈……您醒了?”
母亲望着儿子,吃力地笑了笑:“你杀了日本军人?”
“是的……妈妈。”藤原刚愧疚地低下了头。
母亲的脸上显出了哀怨和迷茫:“孩子,你在前线打仗、我在国内的时候,认识了好多跟我一样的母亲。她们的儿子,也都跟你一样,是日本军人;而她们也跟我一样,挂念着前线的儿子。”
母亲说着,眼泪开始流下来:“我们都含辛茹苦,等待着你们归来,可是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骨灰盒。那一次,军部说你死了以后,我却连一个骨灰盒都等不到,我不相信你死了,我就到支那来找你。我变卖了咱们家的祖宅,才换了一张到上海的船票……”
“妈,都是我不好!”藤原刚含泪看着母亲,伸手为母亲擦着脸上的泪水。
母亲说:“现在我仔细想过了,你当兵,那不是你的错。国内的年轻人,都要当兵,离开母亲,走向战场——这是逃脱不了的命运!我从上海登岸,第一次踏上支那的土地,走了差不多半个支那,才找到了你!一路上,我也见过了那么多支那的母亲!我见到了战争,见到了死亡的孩子们,无论是日本军人还是支那军人……”
藤原刚看着母亲,有些惊醒了,他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母亲说:“孩子,我还能活着见到你,可是那些母亲呢,她们还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吗?我常常在想,这场战争到底毁掉了多少个离开母亲的孩子,又撇下了多少没有了孩子的母亲?日本,真的能赢吗?”
藤原刚看着母亲,眼含愧疚:“妈,日本是不会赢的!这场战争,日本从一开始就不会赢的!”
母亲说:“是的,不会赢的。可就算是赢了,又能怎么样呢?你不知道,国内的老百姓都苦成什么样子?他们的儿子,没了!战争,毁了他们的家!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不能再打下去了!不能!”
藤原刚说:“妈,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参加了这场战争,我已经参与了敢死队的行动!我现在回来了,可是我知道,他们——不,是军统,是不会让我这样长久地生活下去的!妈,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母亲说:“既然如此,那就别躲了,要结束这场战争!一定要结束!唉,既然日本不能赢,就赶快输掉吧!这么多天来,我知道你想去做什么。既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为了更多的母亲、为了更多的孩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妈,谢谢你……”藤原刚含在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10
夜晚,在黑猫敢死队的驻地里,陈一鸣等人也没有睡着,他一边擦着枪,一边和冷锋说着话。
陈一鸣问:“蝴蝶和他走了几天了?”
冷锋说:“嗯,五天了。你说,他们俩能回来吗?”
陈一鸣说:“不知道。”
冷锋问:“那你怎么还放他们走?”
陈一鸣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放他们走,这个队伍就没法带了。言而无信的指挥官,会被放黑枪的。”
冷锋说:“可是又不是你言而无信,是军统!”
陈一鸣说:“都一样。他们不会去细分到底是我,还是军统。”
冷锋听了,也不禁叹了口气:“唉,这不是给军统在背黑锅吗?”
“哼!”陈一鸣不由得苦笑了,“我们就是被选出来背黑锅的,所以才叫黑猫敢死队。”
冷锋听罢,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陈一鸣苦笑:“什么事儿———正在发生的事儿。”
冷锋说:“朗朗乾坤,泱泱中华,就没有天理了?”
陈一鸣说:“别发牢骚!天理是打出来的,什么时候打消停了,就有天理了。”
冷锋愤愤地说:“哼,都打了一百多年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什么时候才有真正的和平?”
陈一鸣用力推上已经擦好的弹匣:“不管什么时候是头,我们都得打下去!和平不是谈出来的,是打出来的。作为职业军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唉,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就是跟战争联系在一起的。打吧,总有一天会打完的。”
“打完?还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到打完仗的那一天。”冷锋说完,重重地叹口气,“唉!”
此刻,在靠近重庆市的一条江的江边上,蝴蝶正孤独地在江边徘徊!远处,隐隐传来令人熟悉的川江号子声。
蝴蝶望着汹涌的江水,驻足沉思,而后,她终于下了决心,慢慢地向江水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手突然从后面抓住了她。
书生说:“蝴蝶,你不能这么做!”
蝴蝶回过头来,惊愕道:“书生,是你……你在跟着我?”
书生点了点头。
蝴蝶的脸上现出了感动,继而又变得忧伤了:“我已经见过了我的儿子,我已经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你一旦走进去,你的儿子就再也没有母亲了。”书生说完,用冷峻和渴望的眼神看着蝴蝶。
蝴蝶忧伤地摇摇头:“可是,是我亲手杀了孩子的父亲。难道,还要等孩子长大了,由我亲口告诉他这个事实吗?”
书生叹了口气,眼睛里透出了坚毅:“蝴蝶,这场战争造成了无数的悲剧,很多人比你的命运还要悲惨!你做过的事情是正确的。你不要自责,也不必难过,你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呢?你以为,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会为你今天的自杀感到欣慰吗?”
书生的话,令蝴蝶惊醒了,也犹豫了:“可是我……我该怎么面对我的儿子呢?”
书生说:“该面对的,早晚都要面对!你死了,这些就都不存在了吗?难道你愿意让别人告诉你的儿子,是他的母亲亲手杀了他的父亲,然后又自杀了,而且他的父亲还是一个日本特务,是一个杀过中国人的日本特务?!”
“不!”蝴蝶大声地叫了出来。
书生说:“那你就要活下去,将来由你自己亲口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蝴蝶身体颤抖着望着书生:“可我不敢……我不敢!”
书生面容严肃,口气冰冷:“可你别无选择!”
蝴蝶听罢,一下子面对江水跪了下来:“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会是我啊!”
书生伸出手来,慢慢地落在蝴蝶的肩上:“不要死,要活着。战争已经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承受!可战争总会结束的,你的儿子也会长大,将来,他们过的就不会是我们这样的日子了,他们会过得很平静,也会很幸福。”
蝴蝶说:“可我是个女人,我看不了那么远。”
书生说:“不,你不只是女人,你是战土!”
“我不是!”蝴蝶转过头来,倔强地望着书生。
书生看着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把蝴蝶拉了起来:“不,你是战土!从参加南京的这次行动开始,你已经是个战士!你是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战土!你已经被训练成为一名出色的特工,你不仅要活下来,你还要继续去战斗!否则,你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蝴蝶听了,吃惊地看着书生:“可我只是一个女人……”
书生说:“战争中是没有男人和女人的,只有战土和死去的战士!只要你的身体里面流的是中国人的血,你就逃脱不了战斗的责任!想想你死去的父母,再想想那些被屠杀的中国老百姓——你以为,你真的能逃避吗?”
蝴蝶低下了头,不再顶撞:“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书生回答:“没有选择,回去——只要活着,就要战斗!陈教官让我一直跟着你,就是怕你出事。跟我回去吧,我们是一个集体,少了谁都不完整。”
听了书生的话,蝴蝶忍不住流下泪来:“书生,我跟你走。”蝴蝶擦干了眼泪,坚定地跟着书生向驻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