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鹏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4
|本章字节:8440字
伍立群原来就是中统的,在上海,他的这重身份比丁世村要公开得多。土肥原和周佛海拿定了主意要拿他的这个身份在舆论上大做文章,伍立群搞侦缉有一手,曾多次为中统缉拿过一些共产党和左派人士,有这样本领和功绩的人投了汪精卫,是徐恩曾所不能接受的。
这使得徐恩曾拿定了主意要在老头子面前露一手,也是彭小岳受雇的基本条件。
彭小岳是极不情愿到上海来的,这个地方,早就成了一座孤岛,无论是从政治上,还是从军事上。每天都能在街上碰到一队队的日本宪兵,一辆辆满载日军的卡车,一个个荷枪实弹的日军哨卡,还有那些明里暗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76号特工。彭小岳理想的刺杀环境当然不是这样,但是为了那十万块,他告诉自己,必须玩命。
彭小岳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没有隔壁那对叔侄放在心里,即便他凭直觉怀疑他们的关系,但是这与自己的任务相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隔壁,何先法正和詹生为一件事而争执。何先法掏出怀表看了看,大后天,确切地说是后天,汪精卫的国大就要堂而皇之地在上海召开了。这条由廖凯递来的情报传到何先法手里的时候虽然晚了一些,但却是至关重要的。
廖凯原本是中统二处的机要秘书,后来上海沦陷,76号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他和一批中统人员的名单,然后将其抓获。
之后廖凯因受不了严刑拷打而投靠了76号,可是就在半年前却被徐恩曾派来的亲信晓以利害地成功策反,又转投向中统一边。在上海,他就是沈萍的上线。但是沈萍他们并不知道,其实早在中统策反廖凯以前,何先法早就抢先一步下手,策反了他。
堂而皇之地召开国大,但那些前来参加会议的人必定偷偷摸摸,谁能保证自己的车走在街上,人群之中会不会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朝自己举枪便射呢?
何先法知道,76号这两天肯定也在加班加点地筹备。不管他们怎么筹备,刺杀是必然的,但不是后天。到底是哪一天?何先法自己也没想好,因为他有一件事一直瞒着詹生。
“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詹生问道。
“不能这么说。”何先法解释道:“怎么能是我要你等多久?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允许咱们出手,我也没办法不是?”
“怎么就不允许?”詹生反问道:“我来这都十几天了,连丁世村和伍立群的影子都没见到,却天天憋在屋子里研究上海地图。任务完不成,你叫我怎么跟老板交代?”
何先法清了清嗓子,只能耐心地解释道:“任务,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是咱们两共同的任务。它需要咱们俩彼此信任、合作,然后才能完成。你完不成任务也就是我完不成任务,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上峰,给老板交代轮也轮不到你嘛!”
“我看是你的情报出了问题!”詹生说道:“他们怎么就能一直没动静?”
“他们真的就是一直没动静,你总不能叫我去请他们出来让你当活靶子吧?”何先法说道:“至于情报,我敢说没问题,绝对没问题!你再耐心地等一等,哪怕再等个三五天,兴许他们就能出来了。你以为刺杀是一朝一夕,从十六铺下船来了照他们头上开两枪然后拍屁股就走的事?他们不行动,咱们当然也不能行动。敌不动,我不动嘛!”
詹生没话说了,他用手拍了拍摊在床上的地图,气得说道:“你自己看吧!这地图我看了二十多遍,每天都在研究它。每一个里弄我都能背下来了。”
“你这么做没错,非常好!我也从没怀疑过你的能力,这些都不是问题。但这个时候咱们缺的是什么?时机,咱们必须等待时机!”
俩人的影子随着烛光摇曳,这次的争执以詹生的妥协告终。何先法很晚才从盛祥旅馆走了出来,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擦了把汗。
他一直没有告诉詹生,自己和徐重霄都认识一个人。这个人是薛奎,就是丁世村和伍立群在青帮的师父。
薛奎是青帮的通字辈的老头子。在青帮打个喷嚏,上海也要抖三抖的时代,这些通字辈的人物是举足轻重的。上海沦陷后,薛奎就被汪精卫和周佛海拉去当了伪国大议员,上海政府主席团成员。所以半年前戴笠下令,让他们对薛奎进行策反。伍立群自从来了上海当上76号的代主任以后就跟薛奎时有往来,戴笠企图在薛奎这里划开一道口子,钻进去直插76号的心脏。
策反进行的不是很顺利,也不是很成功。起初日军在中国战场上的局势咄咄逼人,硬是把国民政府逼到了重庆,所以薛奎这样的人对于是否投向军统一边而一直摇摆不定。虽然是这样,但军统还是从他身上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徐重霄刺杀汪精卫的情报正是薛奎提供的,伍立群自是不知道。但他多留了个心眼,故意让汪精卫在临行时突然改变了行车路线,正是这一招让他立了大功,抓到了徐重霄。
正如何先法给詹生叙述的一样,徐重霄急火攻心擅自行动而被捕。但是他却不能告诉詹生,自己和薛奎一直保持着联系。
何先法在心里告诉自己,薛奎是自己能够往上爬的一根绳子,更是他与代理讨价还价的唯一筹码。
这年头,戴笠在重庆舒舒服服地坐办公室,而自己在沦陷的上海隐姓埋名,见个耗子都要躲一躲,谁还管得了谁啊?
所以对于刺杀丁世村和伍立群,何先法根本不着急。在他看来,这事儿要说容易也不容易,但要说难也不难。但是刺杀成功以后呢?军统的那一套办事程序何先法太清楚了,无非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一切,只要薛奎在,都好办。
何先法还没考虑过是不是要叛变,或者可以说,他根本不想叛变。何先法很清楚,叛过去容易,但不能回头,一回头就是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对着自己。他可不想落得个和汪精卫之流一样的下场。
他今天来詹生这里之前刚刚给重庆发了电报,电报上措辞虽然婉约,但想必戴笠很明白,他要官,要大官,当然是基于事成之后的基础上。而詹生一旦刺杀成功,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顶多弄个嘉奖,档案里再多加一颗星,在这个物价一天翻几番的情况下,这一切能有什么用?所以他要先稳住詹生,看看重庆那边的回复再说。只要詹生不死,重庆就暂时不会派人来继续执行任务,何先法就可以按着设想与戴笠讨价还价。
詹生一晚上没睡,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不着了。当第二天微露的晨光悄悄地钻进他惺忪的睡眼时,詹生听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
詹生起初以为是在做梦,但是随着这种声音由远及近钻进耳朵变得清晰起来时,詹生开始清醒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微微拉开窗帘向下看去。
下面这条小街不知什么时候起鱼贯着三三两两的人,每个人都神情严肃,从西向东快步走去。
这些人发出的声响不是詹生所听到的,因为那种声音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以一种有秩序的喧嚣钻进詹生的耳朵。
詹生想出去看看,可是还没打开房门的时候,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争执声。
“阿宝,你不能去!”盛老板拉着阿宝的胳膊劝阻道:“咱们是做生意的,不能趟这个浑水!”
阿宝执拗地看着盛老板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去?大家都去了,整个上海的人都去了,我也要去!”
“你,不管怎么说,你给我好好看店。”盛老板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老板!”阿宝加重语气说道:“肖庭长帮了咱们那么大的忙,现在他们全家都失踪了,我们难道不应该去看看吗?”
盛老板被呛得无话可说了,紧抓阿宝的手慢慢地松开,阿宝趁机蹿了出去。盛老板拄着拐棍,望着阿宝的背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下楼来的詹生叫住了:“怎么回事?”
詹生看着门外,终于知道刚才自己听见的那种动静来自哪里了。淮阳路上满是激愤的人群,一些学生和工人组织带领他们,打着横幅大标语,喊着振聋发聩的口号,正从盛祥旅店的门前潮水般地涌过。
“唉!”盛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柜台上拿起一张报纸往詹生眼前一递说道:“都是这条新闻闹得,你自己看吧!”
詹生刚一打开报纸就看见一条醒目的头版标题:刑庭庭长肖汉青全家神秘失踪半月,疑与76号特务有关。
“肖庭长是个好人,几个月前总来我们店里勒索的那几个阿三就是被他判的刑。”盛老板眼神游离,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全家失踪会去了哪里?但愿他们都没事。”
詹生把那条新闻反复看了几遍,又看了看门外涌动的人潮,想盛老板问道:“这新闻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指什么?”
“这上面说肖汉青全家失踪与76号有关?”詹生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盛老板听见76号就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神秘地在詹生耳边说道:“但很多人都知道,肖庭长当时判了一宗案子,被判刑的听说就是76号的特务。那些特务杀了发表抗日评论的编辑谢芳容,全都被他判了刑,其中一个还是死罪。难保他们不报复。”
盛老板歪头想了想苦笑道:“嗨!这事儿,真难说!”
“这些事报纸上都登过?”詹生问道。
“何止登过?这样的新闻那可都是宋体大字,头版头条,就在你来的前几天登的。”
詹生想了想,觉得一个刑庭庭长肖汉青的失踪应该不至于让这么多老百姓上街游行。他有些不甘心,又问道:“那今天这个游行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盛老板本来不打算理他,但又不好意思不说,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
盛老板说罢用手指了指那条新闻下面的一则小消息,这条消息小的居然让詹生环顾了三遍却没有看见。
消息用蝇头小宋体字竖着排版,标题和消息总共就一句话:“抗日烈士谢芳容(佘剑)女士遗体告别仪式暨悼念大会今日在法租界中山公园举行。”
盛老板又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现在的报纸啊!真让我们这些生意人觉得害怕,什么事儿都敢登,也不看看现在上海谁说了算,是什么世道。更恐怖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詹生皱着眉头,显然不明白盛老板的意思。
“你看看这条新闻的署名。”盛老板指着那个头条说道:“你再看看这个小消息里谢芳容后面的那两个字。”
詹生这才注意到,头条新闻的署名是佘剑,与小消息上登的谢芳容的笔名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