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五月，a市城东的某咖啡厅。

雷霆亲口告诉杜超，要和她妹妹结婚，让大舅哥杜超有点儿措手不及。杜超圆睁双目，举起的茶杯愣在半空。

一直紧紧地抓着雷霆右臂的杜菲，放开手，迷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哥哥，突然没心没肺地纵声娇笑。

杜超自知失态，放下茶杯，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对杜菲说道：“不是开玩笑吧你们？说说，你俩谁的主意？是不是雷霆逼你的？”

杜菲捂着嘴巴，笑而不语。雷霆微红着脸回应道：“别紧张，舅哥。你觉得一个巴掌能拍响吗？我怎么感觉你老是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是不觉得你妹嫁给我委屈她了？”

“不是。”杜超双手按着沙发屁股往前挪了挪，伸长脖子说道：“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呢？我这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什么叫突然？这叫水到渠成，没看我们明里暗里，谈了快十年了吗？”雷霆说道。

“就是！”杜菲面若桃花地附和道：“我今年都二十五了，你自个儿不急着结婚，还非要拉着我跟你一样打光棍啊？”

杜超尴尬地抹了把脸，说道：“这事儿你跟爸妈商量过没？你真想好了嫁给他？结了婚后，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杜超说完，雷霆仰起脖子大笑。

“这不跟您商量着吗？您要是同意了，爸妈那边还不好说？他们早就催我不要三心二意地了。”杜菲笑道。

“想听我的意见是吧？我的意见是不同意！”杜超一本正经地说道。

杜菲脸色微变，用力地拽了拽雷霆的胳膊。

雷霆满不在乎地大声说道：“你哥心里不平衡啊，啥事他都慢我半拍。这事儿我又走在他的前面，再说了，都说哥哥和妹妹感情最好，结了婚后，我就成了你最亲的人了，他心里能舒服得了吗？”

“哟哟哟，还一套一套的！我哪儿不舒服了？你不就个小副营吗？得瑟个啥呀？我要是呆在机关，现在至少也得是个二毛一，让你站着你就不敢坐着！”杜超被雷霆嗝了一下，气不打一处来。

“哈哈！”雷霆偏过头对杜菲说道：“你看，你看，急眼了吧？还说他不在乎！”

杜菲狠命拧了一把雷霆的大腿，绷起脸说道：“就是，臭得瑟个啥呀？我哥那是虎落平阳、生不逢时。别看你人模狗样的，惹急了我哥，他一脚能把你踹海河里去！”

杜超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杜菲你够狠啊，对你哥明褒暗贬、夹枪夹棒，我就是一介武夫怎么地？这婚还没结，就胳膊肘往外拐。要是结了婚，哥哥我再说句不中听的话，还不得被你俩捆起来严刑拷打啊？”

杜菲作一脸委屈状。雷霆笑问：“舅哥，您牢骚发完了没？发完了咱们谈点儿正事。”

杜超脸一偏：“跟你个后勤兵有啥正事好谈？战术你懂不？狙击你懂不？”

“哥！”杜菲撅起嘴巴娇嗔道。

雷霆笑道：“没事，让他打击我，今天让他好好找找做舅哥的感觉！”

“哥，雷霆是想和你谈谈你的事。我们商量着，想和你一起结婚。我前两天跟稚婷姐打过电话了，她也默许了。稚婷姐还跟我说，她想去援藏，我劝不住。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你现在向她求婚，我想她肯定会打消去援藏的念头。”杜菲一脸沉重地说道。

杜菲在说话的时候，杜超一直盯着她，良久才说道：“我们有一个月没电话了，她工作忙，我比她更忙。还有，她想着去援藏是好事，我为什么要拦着她？”

“你们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稚婷姐在那边情绪不太对劲，还在吸鼻子，你是不是欺负她了啊？”杜菲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杜超轻叹一声：“她最近情绪很反常，可能跟她哥意外受伤转业有关系。上次我去北京，她跟我说，那段时间老是梦见我一身血窟窿，说她怎么都抓不住我，一喊我名字我就不见了。泪流满面地非要我也转业，起码得调到机关或者后勤单位去。”杜超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说我转业能干什么？我天生就是个当兵的！去机关，让我整天看着那些老爷们的脸色，还不如杀了我！”

“稚婷姐既然这样说，就表示她很爱你，她很怕失去你！”杜菲幽幽地说道。

“我知道她很爱我，像我爱她一样地爱我！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永远不会妥协，所以，我才让她静下来好好考虑我们的未来。”杜超平静地说道。

雷霆欲言又止道：“女人自私一点，无可厚非，何况，我觉得马稚婷担忧地不无道理。你每次出去执行任务，我和小菲都非常担心……”

“你给我闭嘴！我以为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最懂我，你他妈的也跟着信口雌黄！信仰，你知道什么叫作信仰吗？你还得我们当年的约定吗？我一直认为只有你还在和我一起坚守着，坚守着我们当年的希望与梦想！”杜超神情激动地几乎冲着雷霆吼出了声。

“你不要觉得人家都很世俗，只有你最崇高！是的，我变了很多，我知道在现实与梦想之间，我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我该如何选择。你不要把你的意志强加给所有人，事实上，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违背我的初衷。谁跟你说过，非要冲杀在一线，才能算是个军人？谁又跟你说过，那些千千万万地普通军人就没有梦想？一个军人不仅要背负着国家和人民的荣誉，同样也要兼顾家人和朋友的感受。军人不是冷血动物，一个从不顾及亲人、爱人感受的人，我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军人！”雷霆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们都平心静气一点，你也不要那么激动。事实上，尽管我们很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但我们更尊重你的选择。一个人有一个梦想并不可贵，可贵的是他能一辈子执着于这个梦想！”

杜菲起身为杜超的茶杯续满了水，轻声地说道：“是啊，你还记得曾经自豪地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吗？稚婷姐当初也是因为你的执着，才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她觉得你是值得信赖的，值得她托付终生的。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呢？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心爱的女人作出一点牺牲呢？她并不是一个不明理的人，你可以再找她去谈，女人需要去哄，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让大男人的臭架子见鬼去吧！”

“我打过她电话，还写过信，可她就是不理我。”杜超低着头说道。

杜菲摇摇头：“傻瓜，你不明白女人的心！她需要的是一个姿态，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别把你带兵做思想工作的那套用在她身上，拿腔拿调没用的！哪怕跪在她面前，你也要好好忏悔。我相信稚婷姐会尊重你的选择，一定会的！”

“让我好好想想。”杜超说道。

“还想什么呐？”雷霆侧过头来看着杜菲对杜超说道：“我和小菲已经商量过了，你们不和好，我们绝不结婚，而且还要跟你们一起结！”

杜菲感激地看着雷霆，眼睛润湿了，这么多年内，这个男人一直对她宠爱有加，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让她感动。

“哥，需要我们和你一起去吗？”杜菲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杜超大手一挥，吸了吸鼻子说道：“这点儿破事，还要组团去，丢人！”

“那你千万要低着头，别再摆你那臭架子了！”杜菲嘱咐道。

“行了！”杜超站起身，边走边说道：“哪儿那么多事？耽误了我一下午时间！”

雷霆和杜菲盯着杜超离去的背景，相视而笑。

“报告马少校，我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上尉警官杜超……”杜超话没说完，接电话的马稚婷“叭”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杜超再拨，一直连续拨了五次，那边电话才又拿起来。

“您好，马稚婷小姐，我是仰慕您的大帅哥杜超，请求您给我五分钟时间……”“叭”一声，电话又挂断了。

杜超回过头冲着站在门外窃笑的文书，抬起脚虚晃了一下。文书下意识地闪向了门外，然后又回头来一脸坏笑地关上了房门。

杜超坐在桌子上，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按着重拨键。就在杜超渐失耐心，准备放弃的时候，马稚婷拿起了电话：“不错，挺执着！”

杜超正要继续贫，马稚婷在那头快速地说道：“我给你三十秒钟时间，有事说事，没事退朝！”

“那什么。”杜超翻腕看了下手表，赶紧说道：“我明天去北京找你去啊，咱们老地儿见！”

电话那头又“嘟嘟”地响起了盲音。杜超郁闷地自言自语道：“这还不到十秒钟就挂了电话，到底行还是不行啊？”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赶第一班车到北京的杜超，准时来到了他和马稚婷经常见面的茶楼。

那是个三楼临窗的位置，一身便装的杜超眼巴巴地将脸贴在玻璃上紧盯着窗外。马稚婷会从东面过来，这儿离她上班的报社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但时钟指向十点，杜超才猛然醒悟，自己昨天并没有跟马稚婷约好时间，这丫头说不定还以为他像往常一样，要到午饭的时间才能到。杜超决计不再给马稚婷打电话，反正请了两天假，今天等不来，明天还可以等。

杜超整整看完了三本“读者”，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来早过了吃饭的时间，拿起菜单正准备点餐。一抬头，看见一袭白裙的马稚婷正巧笑倩倩地坐在斜对面的位置上看着她。

杜超心里“咯登”了一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了起来。

马稚婷翻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微微地颌首紧盯着向她走来的杜超。

“来了多长时间了？”杜超尴尬地站在马稚婷面前说道。

马稚婷鼻子里哼了一声，幽幽地说道：“你的眼里哪里还有我？”

杜超挠了挠板寸头，撇撇嘴，嘿嘿笑道：“真没看见。你到底啥时候来的啊？”

“两个小时了吧。”马稚婷答道。

杜超：“不可能！”

马稚婷站起身来要走。杜超赶紧一把抓住她，低声告饶道：“我说你起码来了有三个小时了！别走啊，咱好不容易来一趟。”

马稚婷强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来，背对着杜超问道：“你来这儿干嘛来了？”

杜超放开马稚婷的手臂，绕到了马稚婷的面前。马稚婷转过身子，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杜超跟着转了回来坐在她的对面，紧盯着马稚婷，笑而不语。

“说啊？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马稚婷迎着杜超的目光，歪着脑袋说道。

“咳！”杜超故意清清嗓子，沉声道：“那什么，我想你了！”

“别来这套！有事说事，那么肉厚皮实地约我干嘛？我跟你有关系么？”马稚婷冷冷地回应道。

“一点儿面子不给，好，那我走了！”杜超站起来欲走。

马稚婷盯着他，一言不发。

杜超起身迈了几步，又转了回来，说道：“我可真走了啊？”

马稚婷不为所动。

“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啊？”杜超一屁股坐在马稚婷的身边说道：“我一个乡下人来趟北京，我容易吗我？”

马稚婷忍俊不禁，狠命地推了把杜超：“你给我坐那边去！”

杜超故意顺势“嗵”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马稚婷终于“咯咯”笑出了声。

“你笑了！你刚才是不是笑了？”杜超爬起来坐在对面指着马稚婷说道。

“讨厌！”马稚婷扭过头去。

“老实说，这一个月你想过我没？”杜超继续嘻皮笑脸地说道。

马稚婷横了杜超一眼。

杜超：“你害羞我不害羞。反正我天天都在想你，做梦梦到的全是你，你好好看看我，看我多憔悴啊！”

“切！”马稚婷眼帘低垂，盯着自己的裙摆。

“稚婷。”杜超突然一把抓住马稚婷的双手说道：“嫁给我吧？”

马稚婷身体微微地轻颤了一下，低下头，任自己的双手被杜超紧握，良久，抬起一双泪眼说道：“给我一个理由，如果不是杜菲，你今天会来找我么？”

杜超说道：“不会，但肯定是明天或者后天。”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马稚婷说道。

杜超：“我是认真的，记得我三年前就跪在你面前向你求过婚吧？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认定了你是我的女人！”

“是的，我一直在等着今天。可是今天你真得来了，向我亲口说你要娶我的时候，我反而觉得那么的不真实。”马稚婷说完，轻轻地摇了摇头：“真的，一点儿都不真实。”

杜超放开马稚婷的双手，又迅速抓住了她的双手，很坚定地说道：“稚婷，我们今天可不可以不要谈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再容我想想好吗？”

马稚婷抽回了双手，绝决地摇着头说道：“有些事情，我们永远都无法回避，我想了好久，一直无法说服自己。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了，可是，如果你一直坚持，对我来说，更残忍。超，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可以一直等着你，等到你想通的那一天。”

杜超：“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正是你的理解和在你赞许的目光下，我才更加坚定地选择了这条路。

“是的，我从未否认过。到了今天，一个军人该有的荣耀你都有了，你这几年的精采，是很多军人穷其一生也无法领略的。除了你，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和他走着同样的一条路，这条路上充满了掌声也充满了危险。他在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没有选择激流勇退，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不得不选择放弃梦想的时候，你知道他的心有多痛吗？我常常在想，我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女人，我这一生中碰到了两个这个世上最出色的男人，可我又是一个最不幸的女人，我不得不去面对他们生死未卜的生活……”马稚婷泪如雨下的倾诉着，接过杜超递来的纸巾，定了定神，继续说道：“那个恶梦，我一直还在做着，就像一个恶魔缠着我，一直挥之不去。我是个军人，我更是个女人，幸福对于我，很简单，简单到只要睡个好觉，做个好梦，然后在每天醒来的时候，都能看见自己亲爱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马稚婷已经哽咽出声。

杜超挨着马稚婷坐下，轻轻地拥着她的双肩，眼睛红红地轻声说道：“稚婷……”

马稚婷抬起手轻轻地捂着杜超的嘴巴说道：“你不用马上给我承诺，我也不想用自己的眼泪换回你的同情，我更不想哪一天，你会为了今天的承诺而后悔。”

杜超摇摇头，眼里迷蒙着泪水。这个冰雪聪颖的女人，就像一朵圣洁的雪莲怒放着，你永远都不忍心伤害她，她从不掩饰自己软弱的一面，却对自己坚持的立场毫不妥协。

“我们说点开心的事吧。”马稚婷从杜超的怀中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她不想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任何压力，虽然她很希望杜超能在此时此刻当着她的面许下诺言。

“说饭吧？说过了，我们去长城，去我们第一次去过的那个地方！”杜超说道。

一个月后，马稚婷报名去了西藏，临行前，她在给杜超的明信片上写道：“我们都需要冷静地思考，关于人生，关于梦想，关于我们的未来。西藏是我一直魂牵梦萦的地方，那是一片圣洁的土地，更是一个心灵的牧场。我需要沉淀下来，需要一次灵魂的涤荡。那里不仅有高原、有雪山，还有一群为了祖国、为了人民甘愿奉献青春的，最可爱的人！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像你一样，坚贞不渝地追寻着自己的梦想。等着我，亲爱的，一定要等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