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6
|本章字节:8562字
上校无奈之余,为确保这个从北京大机关来的美女少校的安全,只好换了一个已经请好假,准备回家探亲的有着十多年驾龄的王牌驾驶员。
这个四级士官在军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了十几年兵,荣立两次二等功,四次三等功。他的经历非常传奇,三次死里逃生,其中有一次他驾驶的卡车翻下几十米的悬崖后,竟然奇迹般地拖着一条伤腿,走了一天一夜活着回到了基地,而且还拖回了那个与他同行的,已经牺牲了的战友。马稚婷来到基地后,写的第一篇长篇报道,就是关于这个传奇汽车兵的。
军人向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那个长得像黑塔一样的四级士官,二话没说,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两个人像哥们一样,关系非常铁,马稚婷冲着他扮了个鬼脸,然后又开心地抱着他又蹦又跳。
临行前,马稚婷给杜超写了最后一封信,仍然没有寄出去。这封信里,马稚婷再一次和杜超探讨了生死的问题。也许冥冥之中,马稚婷已经料到了这一次可能将要面对一场劫难。
马稚婷已经完全适应了严寒而又缺氧的高原气候,一路上逗着看起来有点木讷的士官,再顺便再看着窗外的雪域风景,开心得像一只喜鹊。
海拔越来越高,路越来越难走,这个四级士官果然技术了得,一边心情愉悦、如沐春风地听着马稚婷叽叽喳喳地说过不停,一边把车子开得四平八稳。
马稚婷曾经在采访时问四级士官:“兄弟,在这当了十六年兵,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士官沉思了一下,语出惊人:“几十里见不到一个男人,几百里见不到一个女人!”
马稚婷笑得花枝乱颤:“那你想过离开这里没有?”
士官点点头,然后又坚决地摇摇头:“想过,做梦都想过!组织上有好几次有意将我调离这里,去车校当高级教练员。而且,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打报告转业。可是,每一次当我想着要离开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兵站里的那些兄弟们,那些经年累月与高山严寒相守的兄弟们。想到了他们看到新鲜的蔬菜和肉蛋时,那兴奋的表情,想到他们捧着家书时热泪盈眶的眼睛,我就不忍心离开他们……”
马稚婷的眼睛润湿了:“这就是你的理想么?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士官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我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开心,如果部队需要我,我愿意在这里当一辈子兵,这就是我的理想,终极理想!”
“可是,你考虑过你的家人没有?考虑过你的爱人没有?她真得愿意和你一辈子过着连牛郎织女都不如的生活吗?”马稚婷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士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她啊,跟我母亲一样伟大。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幸运地就是生命中有了这两个女人,他们理解我、包容我、鼓励我。所以,我一直很开心,因为我没有包袱,我可以朝着自己的理想,毫无顾忌地向前冲!”
“万一有一天,你牺牲了呢?”马稚婷近乎尖锐地问道。
士官张口爽朗地笑道:“我没想过有一天会牺牲,真得!即使那三次几乎已经被死神拥抱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自己会死。因为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的战友们都在盼着我回去!”
士官的每一句话都震撼着这个拥有硕士学位的女少校,她低下了头,羞愧地低下了头。在这个乐观的士官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爱人的影子,也看到了自己那自私的灵魂……。
采访完士官的那天晚上,马稚婷彻夜难眠,凌晨三点钟披衣下床,挑着灯,一边流泪一边在给自己爱人的信中写道:
“亲爱的超,在西藏的每一天里,我都被这里的兄弟们感动着。他们有着这世间最朴实而又最伟大的理想,他们有着比喜玛拉雅山还宽阔的胸怀,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爱的一群人。比起他们,我就是一颗最渺小的尘埃。从他们这里,我懂得了什么才是无私,什么才是大爱!我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你,我亲爱的人的影子。我错了,我彻底地错了,一个只懂得自怜的人,是不值得人去爱的。我正在为自己当初的无知而羞愧难当,又在庆幸自己在这片圣洁之地及时得到了一次灵魂的涤荡。亲爱的超,我不该拦着你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你飞吧,尽情地去飞!我会陪着你、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直到天荒地老……”
马稚婷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六个小时漫长的旅途。到了兵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兵们知道这几天是补给的日子,早就守在兵站外望眼欲穿。看到卡车驶来的时候,兵们像一群天真的孩子,呼啸着冲了过来。他们抱着士官将他压着了身下,甚至还想把这个大家伙抛到空中。
但他们看到美丽的女少校时,又都像一群矜持的少女一样,安静了下来。互相推搡着,不好意思上前。
那天晚上,马稚婷吃着窖藏在兵站地下数十米的土豆和刚刚补给来的新鲜肉蛋,又蹦又跳,一口气给兵们唱了十多首歌,用相机记录下了一张张年轻而饱经沧桑地面孔。
马稚婷是这个兵站历史上第二个来访的女军人。好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女文艺兵,来过山上,见过她的官兵们已经全部退役了。她和兵们的合影,就挂在兵站的墙上。这个女文艺兵,如今已经成了总政歌舞团的著名演员,马稚婷正是在采访她的时候,知道了这段历史,才萌生了要来西藏,要来这个兵站的念头。
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兵们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出了好几里地。马稚婷一个一个地,紧紧地拥抱着这些可爱的兵们,然后流着泪踏上了卡车。
“怎么样?舍不得离开这里吧?”回去的路上,士官同志问道。
“嗯!”泪眼婆裟的马稚婷还沉浸在激动中。
士官搞怪地顺手拿起车上的抹布,递给马稚婷说道:“来,少校同志,擦干你的泪水。不要因为你的情绪,影响到了我。”
“讨厌!”马稚婷伸手打掉士官手上的抹布。
士官两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转过一道至少有四十五度的坡路,驶上了一段相对宽敞的路后,长舒一口气,笑呵呵地说道:“记得我那天跟你说过的话吗?他们纯真而兴奋的表情,比这里任何的风景都感人!”
“是啊!”马稚婷点头说道:“你给我上了一堂精采的理论课,他们给我上了一堂震撼的实景课。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喜欢美化一切事务,很偏执,也很容易被感动。来这里之前,我常常在想,长年生活在雪山之颠,守着日落日出,一览无余地俯瞰着这个世界,该是多么轻松惬意的生活啊。可是当我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才明白活着需要多大的勇气!”
“你一定会牵挂这里一辈子的,我敢保证。”士官像似在自言自语,马稚婷却听得真真切切。
上山容易,下山难。昨天的天气好,车行时右边临山,车子又是几乎一直往上开,而且马稚婷的心情特好,一直在看着窗外的风景,所以她并没有感觉到这条路有多凶险。
回来时就不一样了,马稚婷只要侧目就可以看到右边紧临深渊。一夜之间,昨天车子走过的路都上了冻,纵使这个技术超群的士官把车子开得无比谨慎,但仍旧是险象环生。即使车轮上绑上了防滑链,煞一次车照样能滑出去几米开外。
马稚婷初始还觉得挺刺激,但路越来越难走,她在不自觉中双手死死抓住了车门上方的扶手,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开始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好几次车子在突然减速和转弯的时候,她都差点儿尖叫出声。这时候,她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着生死时速。
士官早就用眼睛的余光看出了少校的紧张,很想打趣,但职业习惯,让他无法轻松下来。这个时候,稍一走神,都将造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坦白讲,今天的路况并不恶劣,但这一次竟然鬼使神差地变得紧张起来。
谁曾想到,在离基地不到二十公里,几乎可以看见基地那灰红色营地,道路已经变得让他无比舒坦的时候,悲剧发生了。
这是个不容易发生雪崩的季节和几乎不可能发生雪崩的地方。但四级士官却清晰地听到了右边雪山上传来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令人胆颤心惊的声音,他根本不用判断就知道意味着什么。士官已经将油门踩到了最底,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突如其来的天灾面前,生命总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稚婷惊恐地看着窗外滚落的雪块,绝望地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几乎就在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雪流就将他们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兵们疯了似的用工具、用双手疯狂地刨着雪。他们不相信昨天还巧笑嫣然的女少校就这样离他们而去,更不相信那个在死神面前从不屈服的悍兵会被小小的雪崩吓倒。他们刨啊刨、刨啊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自己的战友……。
车子就埋在雪下不到三米的地方,那里离雪崩的边缘只有短短不足百米。兵们第三天刨出车子的时候,卡车并没有严重变形,两个烈士的身体都完好无损。
四级士官在被雪埋的一瞬间,身体向右扑去,压在马稚婷的身上。马稚婷安详地躺在士官的身下,一双秀目静静地闭着,手里紧紧地抱着相机……。
藏族上校双膝跪地,他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悲怆。他在深深地自责,深深地后悔着,如果他坚持不让马稚婷去,悲剧就不可能会发生。
如果卡车再往前行几十米,如果马稚婷不那么深情地一个一个拥抱着她的兄弟们;如果兵们再能挽留他们哪怕十分钟,如果……。
苍茫的雪原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放出耀眼的光芒。马头琴的声音低沉委婉,和着藏族牧民那悠长的歌声,远远传来,静静地飘荡在雪域的上空……。
这一天,离马稚婷二十七周岁生日,还有整整十天。原本,这个生日她是可以和心爱的哥哥、挚爱的男友或者亲爱的战友们一起快乐地度过,她可以像一个公主一样,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祝福和呵护。
“亲爱的超,如果哪一天我在这里不幸牺牲了,请把我葬在这片土地上。让我陪伴着圣洁的雪莲花,一起守望日升日落……”杜超静静地捧着马稚婷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默默地眺望着远处的雪山。
“稚婷,你亲口答应过我,要做我的新娘,为什么不遵守自己的诺言?就是为了惩罚我的傲慢与无知么?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这么残忍,求求你回到我的身边。你太傻了,傻得带走了我的梦想、带走了我所有的快乐,带走了我的一切、一切……”杜超手捧鲜艳地玫瑰,站在马稚婷的墓前喃喃地念叨。
身后的马啸杨,泪流满面地在生日蛋糕上插满了二十七根蜡烛,反复哼唱着:“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唱这首生日快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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