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对于庄若龙来说，就如同一个装着冷空气的瓶子，虽然他被长久禁锢的心害怕回到那个瓶子里，但又不得不去面对。

独自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那台已经好久没触碰过的电脑已经积淀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望着墙上贴满的关于游戏和电影的海报，思绪在不断徘徊着。

我真的已经决定离开校园，去一个陌生的军营吗？那里究竟有什么，除了整日与枪相伴，你还能做什么？再说你能吃得消那些磨难吗？庄若龙本来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去向，但当这些问题出现在脑海时，他却有了一丝犹豫。其实，他明白自己的内心，此时的犹豫并非没有理由，而是缘于一个人，一个已经注入他的灵魂、几乎左右他思维的人。“如果你想放弃学业，那就是要放弃我！”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已经回旋了千百遍，每一次都像被电击了一样。

如果我走了，小冉该怎么办？我们之间还会有未来吗？他想起自己对她的承诺，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般难以呼吸。

他的目光触及到桌子上的相框，那是他和小冉在一个暑假去农村玩时的情景，背景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原野远处是茂密的森林。森林深处呢？那里有什么？或许隐藏着另外一种景致?

庄若龙收回目光，思绪回到了那个假期，他们一起度过了多少快乐的时光……可是，如果我走了，她一个人将怎么过？

他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仰身倒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这事，但思维又迅速转移到了别处。他这次回来，其实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虽然他并不想让父母左右自己的行为，但他还是暂时低下了头，也许这次走了，再次相见就遥遥无期了。

这时母亲还没回来，至于父亲，庄若龙根本没指望这次能见到他。他在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母亲还没有回来，他等得百无聊赖，便起身走出房间打开了电视机，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咚咚……”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他极不情愿地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一副大老板的派头，手里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箱。一看见庄若龙，他立即满面笑容非常客气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庄市长的家吗？”

庄若龙不知对方究竟有什么来意，但看也不像是什么下三滥的角色，所以微微点了点头道：“他不在家。”

“哦，你就是市长大人的公子吧。”对方笑盈盈地说道，“请问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庄若龙知道由于父亲的身份，来找他办事的人特别多，但他从来不愿去理会这些人，更不用说亲自接待他们了。

“不好意思，如果你有什么事请换个时间吧，我爸妈都不在家，我马上也要出门。”他撒了个谎。对方一见他这么说，神情微微变了变，仍然一副笑脸，往周围看了一眼说道：“那我在外面等等吧。”

庄若龙见这家伙如此死缠烂打，当即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请便。”然后关上了门。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连电视也看不进去了，于是准备回学校去。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快进来，这孩子也是，怎么让你站在外面等呢？太不懂事了。”庄若龙的母亲把刚才那男子让进了屋里。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我自己愿意。”他忙不迭地说道。

庄若龙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见母亲回来了，又放下了包，坐了下来。

“若龙，你今天没课了吗？”

庄若龙一脸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他母亲给陌生男子端了一杯茶，然后坐了下来。

“嫂子，我知道庄市长很忙，也不好去打扰，所以嘛……”喝了一口茶，陌生男子就打开了话匣子。庄若龙的母亲立即接过话道：“这个家啊，就像一个旅店，连我想见他一面都难啊。”

“庄市长心系天安市几百万百姓，落在谁身上不是这样，我看像庄市长这样的父母官现在是越来越难找了。”

“老田啊，你说他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折腾个啥。可他总说为官一任，退休前总得给天安市留下点什么吧！唉，我就担心老头子这身体……”庄若龙的母亲一说起庄权，就心疼得像掉了一块肉。庄若龙在一边好像根本没关心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只希望谈话赶紧结束，然后把自己的事跟母亲说一声就回学校去。

“现在房市不景气啊，我们这些靠卖砖瓦过日子的人，也快撑不下去了。”

“不会吧，全国的房子价格不是都在上涨吗？天安市的房价不也正往上蹿吗？”

“不瞒您说，这都是虚的，谁心里都清楚得很，这样的价格折腾不了几天。您是有所不知啊，现在咱们天安市可有上千套新房排队等待买主呢。”

“哦，也难怪啊！”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陌生男子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庄若龙坐不住了，不断更换着电视频道，弄得电视机跟抽筋了似的。

“妈，我有事想跟你说一声。”又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庄若龙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哦，什么事说吧。”母亲回头看着他。他看了一眼陌生男子，想想也没必要避讳什么，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去当兵！”

母亲听了这话，突然像看见陌生人似的瞪圆了眼睛，好久才问道：“你说什么？”

庄若龙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似的说道：“我准备报名去当兵。”

“不行！”母亲的声音很大，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庄若龙正想说什么，但看见那个陌生男子，又把话收了回去。

“那个……既然庄市长不在家，那我先告辞了，等市长哪天有空了我再来拜访。”陌生男子终于准备离开了，庄若龙的母亲也没有挽留，把他送到了门口，然后折身回来盯着庄若龙的眼睛，突然露出笑容说道：“儿子，别再逗妈妈了，妈妈刚买了好多你喜欢吃的，一会儿……”

“妈，我已经决定了。”庄若龙口气冷淡地说道。

“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庄若龙不知该如何继续向母亲解释这一切，他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于是说道：“我回学校去了。”

“哎，你等等。”母亲拦住他，“你得给我把这事说清楚了，好好的当什么兵，你大学不念了？”

“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回来也就是和你说一声。”

“不行，想都别想，你给我乖乖地把大学读完。”

庄若龙还从来没见过母亲这样严厉地对待自己，他把心一横继续往门口走去。

“若龙，若龙……”母亲在后面抓住了他的胳膊。庄若龙缓缓回身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拦我也没用。”

母亲换了一副央求的表情说道：“若龙，你得冷静，得想想以后的路。还有，你爸知道吗？”

“妈，我已经考虑好了，你和他说一声就得了。”庄若龙挣脱母亲的手，开门离去。他突然感觉自己终于做了一回真正的英雄，终于迈出牢笼一步了。他知道母亲的心是脆弱的，他也不想让母亲伤心，但这一次他不能妥协，因为母亲背后还有父亲，这才是他最不想去面对的。

庄若龙的母亲一时昏了头，在房屋里来回走动了几圈，然后手忙脚乱地拨通了庄权的电话。

天安科技学院里，人武部在这里临时设立了一个征兵办公室。

这天下午是办公室设立的第一天，来咨询、报名的学生挤满了屋子。

庄若龙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钻进去，恰好遇到一个同班同学。那男生一见他，就像见鬼了似的，一脸惊讶地问道：“庄若龙，你……也来报名？”

庄若龙毫不客气地反问道：“谁规定我就不能报名啊？”

那同学愣了一下，立即点头道：“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报名参军吗？”

庄若龙可没兴趣进行这种无聊的猜测。

“你不知道吧，唉，我想你也不知道。”同学扫视了一眼全场的人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里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为了通过参军这条捷径来缓解毕业后的就业压力，你说你凑什么热闹呀，你难道还担心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吗？要是我也有个好老爸，我参个鬼的军。”

听了这话，庄若龙看了对方一眼，心里涌起一阵不快。他明白对方的意思，所以没有发脾气，只是轻蔑地说道：“既然你喜欢，那我让给你。”

“好啊，求之不得！”

庄若龙在心里冷冷地骂道：“真是贱到家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轮到他时，一个身着军装的人看了他一眼，依次填写了他的姓名、年龄等信息，最后抬头问道：“为什么要当兵？”

庄若龙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其实在他之前所有报名的学生都被问过，只是他排队时根本没注意，所以他顿了一下，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

“还没想好吗？那先回去想好了再来吧，下一个。”

庄若龙突然醒悟过来，忙说道：“我想当兵，想体验军营生活。”

“哦，就这么简单？”

庄若龙也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答案，可对方点了点头道：“小伙子，你太瘦了，得多锻炼锻炼。好了，回去等通知吧。”

当庄若龙走出房间时，才感觉排队时间太长，双腿都开始酸痛了。

庄若龙知道自己私下决定的这件事一定会遇到重重阻力，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也就在第二天上午，他上完两节课走出教室，正要和队友们一起去网吧时，却在教学楼门口被院长叫住了，叫他去办公室一趟。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一进办公室，院长就开门见山了。他摇了摇头，心里犯起了嘀咕。

院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看着庄若龙的眼睛问道：“这是你报名参军的表格？”

他一愣，虽然知道了院长叫他来所为何事，但还是不明白院长的用意。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说话呢？”院长脸上立即堆起笑容，抿了一口热茶继续说道，“积极响应号召投身到军营去，这是新时代对大学生新的要求，我很高兴你能报名。”

庄若龙很害怕跟这些当领导的人说话，觉得太累，因为他们说话总是不直截了当的，而是先甜后苦，等你的心已经开始往好的方面想时，他们再突然来一个“但是”，让你掉进笼子里还沾沾自喜的。

所以，他此时正在等待那个“但是”。

“但是，你的报名没有被通过！”果不其然，当这个“但是”从院长口里说出来时，庄若龙当即呆住了，他一把抓起院长面前那张报名表，迅速浏览了一遍，疑惑地反问道：“为什么？”

“这是人武部的意思，学校无权过问。”

庄若龙恨得直咬牙，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淘汰了。

“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我要去找他们。”庄若龙的牛脾气又上来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惹急了谁的面子都不给，别说院长，还包括他当市长的父亲。

“等等。”院长叫住了他。他停下来回头望着院长，只见院长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接着说道：“若龙，说实话，我跟你父亲之间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能帮上忙我会尽量帮忙的，但是征兵工作是人武部亲自派人过来，如果是学校自行……唉，算了，你也别去找他们了，既然结果都出来了，你这样去还有什么意义？等你顺利完成学业，将来的路可比当兵强多了。”

庄若龙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像吃了蚊子般恶心，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都这样两面三刀的。但他没有反驳院长的话，只是默默地走出了这个办公室。

庄若龙前脚刚走出办公室，院长后脚就拿起了电话：“庄市长，若龙刚从我这里离开了。”

“怎么样？他又闹情绪了吧？”

“情绪嘛，有一点，不过他说要去找人武部。”

庄权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继续说道：“让他去吧！”

挂断电话，院长看着窗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庄若龙来到学校征兵办公室，但是人武部的人全部撤走了，房门紧锁。

他丢了魂似的走到学校的一块草坪边，但是到处呈现出一片残破的风景，原本绿油油的草坪上露出黑色的枯草根，没有绿叶的树梢上挂满了冰凌花，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湖泊里也漂浮着一些杂草、枯叶……总之，在庄若龙眼里，整个世界没有一点生机，只有偶尔从身边经过的一对对挽着手的情侣，给这个即将死去的世界带来一点生命的迹象。

他想起了左小冉，这个已经潜入他灵魂的女孩，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他再也没有得到她的任何音讯。

“你顺利完成学业，将来的路可比当兵强多了。”他想起院长对自己说过的话，思维出现暂时的恍惚。他知道去了部队成为一名军人后，以前的自己就不复存在了，那将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校园完全陌生的世界。

电话突然响了，他一看，居然是左小冉，大脑皮层顿时一阵兴奋，忙按下了接听键：“喂，小冉，你在哪里？”

沉默，短暂的沉默过后，电话那头的人才说道：“我想跟你见个面。”

“好啊，我在哪里等你？”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地方吧。”那里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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