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宝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8
|本章字节:13532字
吴师长唰地拔出盒子枪,朝袁炳辉一指,“我可不客了。”
袁炳辉点点头。
“砰!”枪声响了。
袁炳辉不见了,一忽儿在吴师长身后出现了。
“好神的功夫!”吴师长赞道,吐了吐舌头。
副官正趴在地上,双腿瑟瑟发抖。
袁炳辉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要上路了。”
吴师长双手一拦,“我可不是君子,我是个匹夫,粗人,你的功夫,我算领教了。我也不强留你;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师座尽管说。”袁炳辉洗耳恭听。
吴师长:“我有个相好叫巧儿,是天下少有的美人,长得跟花骨朵似的,这一带有个花贼叫黑雀儿,身体轻快敏捷如同山猫,能在空中飞行,并且像鱼儿一样能游泳,能潜伏到水底下,一天行走了百里,力气能举起几千斤重量。有一次他潜入巧儿的房里,把巧儿奸污了。我多次派人拿他,可他行踪不定,到哪儿去抓他?可是我能咽下这口气!”
“我管你们的花柳事。”袁炳辉说。
吴师长说:“这黑雀儿是个花贼,他不但糟蹋富人家的小姐、太太,也糟蹋穷人家的女儿,他是有名的花贼。”
袁炳辉道:“我到哪儿去找他?他有什么特征?”
吴师长道:“他长得跟非洲黑人一般,脸如黑炭,两只眼睛贼亮,不管吃什么山珍海味,胸脯瘦得露着两排排骨;听巧儿说,他的屁股有一片白殿风。”
袁炳辉问:“巧儿住在哪儿?我去寻访她,再问一些情况。”
吴师长道:“她住在西街,让副官带你去她那里。”
吃过晚饭,副官带袁炳辉穿街过巷,来到西街一个幽静讲究的庭院,巧儿蓬松着发,露着瓜籽般的玉脸,穿着水绿褂儿,粉色裤头拖拉着一双绣有鸳鸯的紫色拖鞋,笑呵呵迎了出来。
副官说明来意,巧儿一摇一曳地把袁炳辉让到客厅,厅内陈设华丽,木格内摆着唐三彩马,敦煌飞天泥人,日本泥娃、朝鲜小瓷人等。副官离去了。袁炳辉问了巧儿一些有关黑雀儿的情况。巧儿举止轻佻,言语轻薄,一双媚眼飘来飘去,烁烁生辉。
“你是吴师长的朋友?”巧儿头发黑得像墨玉一般,两钩弯弯的眉毛也是乌黑的,水绿的短褂上端散落了两颗钮扣,露出半个象牙般的小***。她的右手玲珑剔透,手指箍着一支翡翠手镯。
袁炳辉回答:“我来为民除害。”
巧儿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脸上傅的一层白粉也纷纷地落了下来,纤细丰腴圆形的指甲,在桌上捡起一枚珍珠压发别在发际,一双敏的明眸里泄露出一片狡的精锐。
“有那么多坏人吗?”她嗤嗤笑着问。
袁炳辉早已看出她是个浮浪女子,心想管这种事有晦气,又一想,那黑雀儿不知坑害多少良家女子,为了这些良家女子也应挺身而出,拔刀杀虐。
“黑雀儿不就是一个坏人吗?”袁炳辉说道。
巧儿听了,嗤嗤笑得更响了。
“你若见到他,也不一定看他像个坏人,他打扮打扮,真像一个黑美人呢。”
“怎么?”袁炳辉有点纳闷。
巧儿了一下纷乱的云鬓,扶了扶压发珍珠,说道:“他长得瘦小,虽然生得如黑炭,但很亮丽,经常男扮女装,混迹于佳丽之中,乘机作案,屡屡得手;得得手之后,又有一个癖好……”巧儿说到此处,嘎然而止。
“什么癖好?”袁炳辉问。
巧儿脸上漾起一片飞红,瓜籽脸烧得通红,眉眼一转,迭声道:“我不说了,不说了,……”说完,进厨房去了,一忽儿,端了一壶热茶出来,倒了一杯给袁炳辉。
“在师,看茶。”
袁炳辉口中干渴,不由分说,咕嘟嘟,一口气喝光。
巧儿娇声笑道:“看给你渴得这样,好像喝了不要银子的茶。”
她又蓄了一杯,袁炳辉又喝下半杯。
“黑雀儿怎么盯上你的?”袁炳辉问。
“那天,我随着郡王、郡主游济南的大明湖,我在船上给他们唱歌。郡主靠着船窗望月亮,手腕上露出金手镯。盈盈月下,郡主真像一颗水白菜,郡王多喝了几杯,已倒在船舱里睡了,几个卫兵也醉得东倒西歪。这时,我看到水底下升起一个黑瓜,仔细一看,原来是个人,他看到我,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别声张。他伸出一只手,擎住郡主的手腕,脱下她的金手镯;郡主大声叫唤,卫兵们全醒了,兵器铿铿作响。这时,听到有人在水中说,‘我是黑雀儿,希望大王明察,不要冤枉别人。’说完,不见了。郡王非常生气,命令各级官员一定要抓住黑雀儿。可是过了几个月,也没有抓住这个飞贼,济南的官员纷纷被革职……”
袁炳辉听了,顿觉眼前升起一片水雾。
巧儿又绘声绘色地讲下去:“有一天晚上,我正在这屋里洗浴,那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来,当时我看到一只‘黑猴子’爬了进来,吓得昏了过去。醒来时他睡在一边,他嘻皮笑脸地说,‘小妹子真仗义,那晚幸亏我没有声张,要知道,郡主的那个金手镯价值连城啊!’说完,给我一些银两。我说,‘谁要你的臭钱,我可不是烟花柳巷里的骚货,我是书香门第,良家女子。你给我破瓜了,你赔!’他听了,嘿嘿笑道,‘谁不知你是吴师长的金屋藏娇,屁股底下垫块红棉花,你还成了贞洁烈女了?我黑雀儿是闯过裙阵的高手,眼里揉不了沙子!’黑雀儿圆脸一抹又成了长脸,说道,‘谁不知道你金巧儿是直隶一带有名的金嗓子,那晚我在水下听你在船上唱歌,都迷得险些抽了筋……’”
说到这里,巧儿对袁炳辉说:“大师,你喜欢我唱歌吗?我的金嗓子不知迷倒了多少英雄好汉,吴师长就是其中一个。大总统、段执政、曹大帅都听过我的歌,我家祖传金嗓子,我娘当年也是风靡一时,家喻户晓,我的父亲是个两袖清风的穷书生,当年就是被我娘的金嗓子勾走的。可惜,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了,只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金嗓子难上难啊!”
说到此处,巧儿淌下一行热泪。
这时,袁炳辉感到身体不适,眼前更加迷蒙。
巧儿见状,关切地问道:“大师连日赶路,一路辛苦,先到我床上歇。”说着,过来搀扶袁炳辉。
袁炳辉连忙说:“不用,不用……”此刻,再也没有气力说话,瘫软于进。
巧儿嫣然一笑,原来她在茶里下了蒙汗药。她见袁炳辉已经昏迷,于是扶他来到里间床上,解下。她自己也褪尽衣物,端来木盆,放了水,快活地洗浴。一边洗,一边轻声吟唱,唱的都是风流小调。
巧儿把身上的沟沟坎坎掏得一干二净,然后来到里屋床上,往袁炳辉身旁一,轻击三掌,发出呻吟之声。
房门“哐啷”一声被人踢开,吴师长、副官和一群卫兵破门而出,手持长枪短枪“哗啦啦”冲进里屋,用枪逼住袁炳辉。
袁炳辉猛地醒来,见此情景,不禁大吃一惊,药性未退,朦胧中一声大吼,一脚朝巧儿踢去,巧儿惨叫一声,像只小猫一样踢到空中,肠子都给踢出来了。
袁炳辉掀开屋顶上的椽子,身子穿过屋顶的瓦片,露出半截身子。屋顶上也有两个彪形卫兵在那里等着,举起枪托,猛砸他的脑袋。下面的卫兵们用枪托猛砸他的双腿,众卫兵捆绑了他,把他解到保定府吴师长的大牢。
原来吴师长见袁炳辉执意不肯留在府上,于是想出这么一条美人计,逼袁就范。他实实在在是看出这个任英屯的汉子身怀绝技,与众不同,如果留下成为部队的武术教头,军威大振,所向无敌,硬气功甲天下,有朝一日成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吃啥有啥,喝啥有啥,玩啥有啥,光宗耀祖,好不快活,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
正当吴师长得意洋洋,用一区区小妓,抓取一尾江湖大鱼,得意之时,这天临近中午,一觉醒来,发觉肥胖的大脑袋触到一柄凉嗖嗖的东西;斜目一视,原来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旁边插有一个纸笺,上写一行小字,写道:鸿鹄高飞。
吴师长一见,朦胧睡意顿无,心里像有一块巨石悬着。正在这时,又有副官来报:袁炳辉不知去向,牢门大开,锁拆断,两个狱卒被杀死。
吴师长光着肥腚从床上溜下来,一巴掌击在头顶上朝天吼道貌岸然:“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副走上一步,敬礼道:“师座言之有理。”
“放屁!”吴师长恨恨地骂道。
救出袁炳辉的正是女扮男装的公子水音。
水音自从永清寺劫难后,一直流落江湖。此番在客店认出袁炳辉,于是一路跟踪而来。到保定府,见到袁炳辉身陷大牢。于是在夜半时分潜入大牢,杀死狱卒,救出袁炳辉,又在吴师长枕旁留下匕首和纸笺。
袁炳辉见到水音自然又惊又喜,二人相拥着叙了许久。
水音带袁炳辉晨曦时分逃出保定府,一路朝家乡沧州地区任英屯急奔。这天傍晚,来到河间附近的一家客店投宿。店主为人善良平和,客店上下两层小楼,袁炳辉与水音匆匆吃了一点包子,就佯装夫妻回房睡了。袁炳辉生怕这座店是座黑店,一人出外观察。
店主正在一楼大厅内忙活儿,几个小伙计拿碗刷碟,川流不息。客人们都回房歇息去了,一楼和二楼的许多客房都闪着烛光,有的客房内传出嬉笑声、猜拳声和卿卿说话声。
袁炳辉来到客店门口,店主见他要出外的意见,于是说道:“小伙子,外面兵荒马乱的,小心遇到乱兵和土匪,早早回去安歇吧。”
正说间,门外进来两个娘子,两个都喝得烂醉,跌跌撞撞。清醒一点的娘子,皮肤赤黑,头戴印花布头巾,头巾在头上围成一个圆环,把乌黑的发髻和上面插着的闪闪发亮的银头饰裸露出来。她里带着一种乡间少女的蛮野和稚气。她搀扶的那个少女分外俏丽,已醉得人事不省。她珠圆玉润的颈项,丰满的面颊上透出一抹嫣红,白嫩的小菩萨脸,蓬松松的刘海上缀满了雾星儿,一颤一颤的;她穿一件藕荷色带淡红点的衣衫,袖子撸着,裤腿挽着,像一株水柳,柔软地依偎着同伴。
“店主,有空房吗?”黑娘子问。
“有,在二楼最东头一间,屋暖炊热,用不用来几碗醒酒的高汤。”店主笑呵呵地上前走了几步。
“不用,睡一宿就赶路。”黑娘子说完,搀扶着同伴上楼去了。
“嗬,好大的酒瘾,肠子肛子都快喝出来了。”店主说完,又忙乎去了。
袁炳辉走出门外,大地灰蒙蒙的一片;只有晶莹的月光,云团缓缓地移动着,天空明净无暇,就像豆青色的古瓷,月亮是圆的,天体是丰圆的,非常和谐。茶叶上的青蛙,草丛里的蚂蚱和树枝上的小鸟,忽闪忽闪,唧唧咕咕,联络一曲动听的交响曲。
袁炳辉回到二楼客房,水音半倚着炕头深思。
“水音,你没睡?”袁炳辉问。
“睡了一觉,不踏实,又醒了。”
“你不该杀死那两个狱卒。”袁炳辉闷声闷气地说。
“他们发现了我,抽出刀想杀我,我是迫不得已。”水音回答。
袁炳辉说:“我总想,人生还是图个清闲。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首诗,诗云:‘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遗爱寺钟欹枕听,香炉峰雪拨帘看。匡庐便是逃名地,司马仞为送官。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可独在长安?’白老夫子每日听着遗爱寺的钟声,欣赏香炉峰的雪,便尘念都洗刷一尽。相传古代匡兄弟,为求神仙之道而结庵于庐山,那儿真是修行的好去处,能使人摆脱名利的束缚。何况司马只是一个闲职,正好趁机游山玩水,修身善性,这样的日子不是过得挺惬意吗?”
水音道:“你说得有理,但人世间险恶多变,有句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人世间,处处是陷井,处处是圈套,在这莫幻莫测的危境之中,虽有淡泊之心,才智巧术,又有何用呢?……”
这时,传来一声尖叫,在这的深夜,这叫声显得是那么凄婉……
尖叫声是从客店二楼最东头的房间里传达室出来的。
袁炳辉、水音父子疾步出屋,赶往那座客房,房门紧闭。
袁炳辉用手轻轻一击,房门洞开。只见刚才袁培禄看到的那个白菩萨脸少女,露着白盈盈的花朵般的身子,赤身裸体躺在血泊之中;床上血迹淋漓,被褥纷乱,衣物狼藉,窗户大开。
袁炳辉急忙赶到窗前,只见漆黑一团,风声萧索。他轻轻一跳,跃下楼去。
水音扶起那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女,少女气息奄奄,胸前插着一柄尖刀,鲜血汩汩而淌。她微微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他……男扮女装,……是个……踩花……大盗……”说完,身子一仰……
水音放下这楚楚可怜的少女,也一纵身,跃出窗外……
三更已过,黑夜在广褒的原野和密密叠叠的高梁地,撒开了一张黑色的大网。夜,黑得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四野没有一丝儿亮光,四周一片沉寂,只有那翠叶飘洒的树枝,在风中发出的声音。几星萤火伏游来去,不像飞行,却像在原野的空气里飘浮;那弯曲的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发散着馨香的气味。
袁炳辉和水音一前一后地搜索着。袁炳辉已经望到前面有一个人影,飞快地晃动,像一只夜猫窜跳。他的右手摸到一块湿迹。
是殷红的血迹。
二人追了上来。
“是个花贼!”他低声说。
“八成就是黑雀儿,他受伤了。你从前面的土路抄过去,我们合围他,这次不能让他逃掉!”袁炳辉的声音非常沉稳。
两个人分开,分头堵击逃犯。
袁炳辉从西侧一个土跎很快绕到一片高梁地的边缘。盈盈月下,他看到一个人像地鼠一样窜来窜去,只听高梁叶子飒飒而响;那黑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十分敏捷。
水音盯住那黑影疾步追了上去。忽然,那黑影定住了,蹲了下来,颤抖不已。
水音冲了过去,大喝一声:“花贼,哪里逃?”
那黑影一抬手,一柄亮闪闪的袖刀飞了出来……
水音被一股强大的气浪一推,倒向一边,扑倒在高梁地上,猛闻到一股浓烈的泥土的香气。
她抬起头,正见袁炳辉像黑铁塔一般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黑家伙捂着下身,呻吟着,两只眼睛露出绝望的神情。他脸若黑炭,上身赤裸,体如黑柴,下身仅穿着一件黑色内裤,血湿了一片。
“你就是黑雀儿?”袁炳辉的声音异常沉着,身体一动不动。
他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的目光,只是一瞬,飞快的一瞬。
“你就是江湖上有名的踩花大盗。”袁炳辉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内含着一丝鄙夷。
黑雀儿的脸上渗出无数晶莹的汗珠,脸色更加黯淡,嘴角蠕动着,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喃喃地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黑雀儿倒下了就像一截腐朽的木头,里心像是掏空了蚀烂了;就像一根溃烂的湿草,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他是女人裤裆里的“好汉”,他是风流穴里的蛀虫,最终被女人算计了。
女人是一团火,弄不好就会被火烧死。
黑雀儿被那位垂死的刚烈女子用报复的锐利牙齿,咬掉了他的风流根。从此,他的风流生涯也就终止了。
袁炳辉对水音说:“水音,跟俺回家吧。”
水音噙着泪说:“炳辉,我性本在江湖,不会息影田园的。我太了解男人和女人了!我们有过那麽一次,在短促的人生之中,流下那麽一点点美好的回忆,就可以了。我不会忘记你的!”
水音走了。
袁炳辉回到了任英屯,又开始了躬耕练武的生涯。那位保定府的吴师长也顾不上围剿任英屯报复袁炳辉,因为军阀重开战,硝烟又起,他忙着调兵遣将,逐鹿中原去了。
人固有一死。
若干年之后,袁炳辉也抵挡不住大自然的规律,在一个朗朗之日,在椅上端坐而逝。
送葬的这一天,天气阴暗,仪式简朴而悲壮。袁家亲友和乡亲们把这位武术大师安葬在一个花香水秀的土岗上。
柳暗花明,山重水复,转眼到了清明。这天下午,人们在袁炳辉的墓前。见到一位60多岁的妇人跪在那里嘤嘤哭泣;她一身青衣,斜背着一柄宝剑,岁月的鱼纹也掩饰不住她美丽的风韵。她骨格清健,气度非凡,高挽云髻,肤色如玉。
这位妇人见到有人来,缓缓起身,走入树林之中,转眼即逝。
墓前,只见墓碑上挂着一串小红灯笼,闪闪烁烁。
那妇人只有袁炳辉的九泉之灵才能知道是谁。
独拥白云嫌水闹,
夜对明月笑风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