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敛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9
|本章字节:11858字
华玄点头道:“不错,怪之其一,绛霄楼如此高耸,又是奇异的倒锥结构,楼底承重极大,为何基底没使用承载更强的木桩或木筏结构,而只是用砾石砌筑;其二,那圈砾石也一样历经风雨侵蚀,缘何会与众不同。我猜想这基底下边还另藏着一个庞大的圆形地基,连着可以转动的机括,转轴的外箍应该就是那整圈砾石。常言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是才没有被染垢生藓。机括开启后,整座绛霄楼便能向西北旋转了一个角度。”
“我明白了。”甄裕最先反应过来,“在我们进入楼层前那窗口还是向着蛰鳞湖的,但上楼之后,绛霄楼便开始转动,窗口随之西移,等我们到达顶层,窗口已经向着蛰鳞湖西南边那块林丘了。”
“不错,绛霄楼呈圆形轮廓,最高层的径长为六丈,要使那窗口向西转动一丈,以祖冲之在《缀术》推出的圆周率来测算,很容易可以得出,绛霄楼差不多只要转动二十分之一个圆周便可达到。如此小的角度,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再加上那扇窗子在变故发生前都是紧闭着的,所以即便身在楼内的人也发觉不了。”
华玄指向绛霄楼那个窗口,“当然,绛霄楼高大如斯,转动之力从何而来,仅仅靠一般工械机括中的齿轮滑槽恐怕难以做到,此中奥妙,容我之后再详加解释。”
“那我们瞧见的那个蛰鳞湖又是什么?”先前一直没说话的罗昌赫忽然开口。
大伙也都迷惑不解,蛰鳞湖的西南边只有那块林丘,怎么可能又凭空多出个一模一样的蛰鳞湖。
“相同大小的蛰鳞湖自然不可能,但一个缩小了的蛰鳞湖呢?”华玄再次语出惊人。
“你当我们这些人是傻子么,连实景和盆景也分不出来!”人群中的瞿森探头探脑,出言讽刺。雷夫人死后,康石涛已经离开灵蛟山庄,但瞿森自以为向混溟龙王忏悔了罪过,打消了寻宝之念,不会再惹祸上身,竟然厚着脸皮还留在庄内。
“有何不可能,你真的这般相信自己的双眼么,其实有时候眼睛就是最大的骗子。缪总管,烦请借你的宝剑一用。”
缪霜将长剑递过。华玄接过长剑后竖直地插在离众人两丈外的湖岸上,自己又从那只带来的包囊中取出一柄只有四寸来长的小木剑,举在离众人五尺远的半空中,接着解释,“两柄剑的大小差了数倍,但是那柄大剑离得较远,小剑被提在高处,离你双眼更近,你一眼看过去,便会发觉两柄剑的大小没什么区别。”大伙定睛审视,发觉果然不错。
“那个假蛰鳞湖的道理也是一般,它虽然大小远不及真景,但如果把所有景物都制作得极其逼真,便已经足够混淆视目!”
华玄即将说出这件谜案最难解之处,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蛰鳞湖径长十六丈,中心距离绛霄楼约一百丈,那片林丘比蛰鳞湖的地势高有七丈,中心距绛霄楼却只有三十五丈。而绛霄楼高约十丈六尺,十丈六尺减去七丈为三丈六尺,很容易就可以算出,三丈六尺和十张六尺的比率,与三十五丈与一百丈的比率,几乎是相同的,恰好符合了勾股之法。”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华玄在说些什么。
华玄也知道理太过深奥,当即用木剑在地上画出了示意图,把绛霄楼、蛰鳞湖和那块林丘用三个点做表示,然后连线成一个三角,详细标出距离、高度和角度,然后继续阐述:“既算出了比率,那便容易解释了,我们用勾股术算下去,蛰鳞湖半径八丈,加上一百丈为一百零八丈,将之除以先前算出的比率,得出值大约为三十六丈五尺,减去三十五丈为一丈五尺,双倍为三丈,即为假蛰鳞湖的径长,大约为真蛰鳞湖的五分之一大小。”
众人仔细看着他测算,终于渐渐领悟,甄裕和舒静缘也终于知道昨天华玄在那片林丘中画图算数的用意。
华玄推算完毕,站起身长长吐了一口气,朗声道:“换句话说,如果把一个缩小到原蛰鳞湖五分之一的假‘蛰鳞湖’安置在那林丘正中,周围同样被一片翠绿、却只有正常栎树五分之一高的冬青叶栎树围拢着。可以想象,但我们从十丈六尺高的绛霄楼顶望出去的时候,骗得我们真假难辨的,恰好就是自己的两只眼睛!”
众人想象着这惊人的论断构造出的那个场景,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都隐约觉得这种大胆的法子是行得通的,同时也都不禁大感疑惑,不知究竟是谁设下了这等异想天开的迷局。
“这个布局者无论智慧之高、隐忍之久、筹谋之深还是机括之巧,都已经超越了常人可以想象的范畴,如果不是极其巧合的情况下露出了几个微小破绽,或许便会成为千古之谜。我若非受到这棵枯败苞栎的启发,也不会想通此中奥秘。华玄破解迷案无数,从未佩服过那些布局设迷者,但今天,却要破例了。”华玄平静地说着,缓缓转动身子,目光突然飚起,锥子般戳在一个人的身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个人就是——灵蛟山庄庄主罗昌赫!
缪霜抽剑而出,指向华玄:“姓华的,你再敢对庄主不敬,莫怪老夫与你抵死相拼!”舒静缘也叫道:“是啊,华大哥,庄主可是个大好人啊,怎么会是他呢!”
罗昌赫面上慷慨谧稳的风致丝毫没有变,微微笑道:“华先生怎地说得如此漫无边际,罗某怎么会杀人呢,大伙都瞧得清清楚楚,那些人都是被龙所噬,你说那蛰鳞湖是盆景,难不成雷火驰、娄无尽和许归帆,还有那条龙也是盆景么?”
的确,蛰鳞湖是死物,被设成障眼法后或许难以分辨,但是湖边的受害者和湖中的龙都是真真切切的活物,尤其是那条张牙舞爪、金鳞杈角的龙,怎么可能假造得出来。
众人一时又觉得华玄在信口开河,纷纷投以质疑的目光。
华玄没有半点慌张的神色,与罗昌赫对视着:“庄主手艺之高超,华玄实在是低估了。”
罗昌赫微笑道:“华先生说什么,罗某怎么听不明白。”
华玄叹道:“第一天我们相见的时候,你先让我看到那条画得惟妙惟肖的龙,然后又有意让我察觉到那幅活牛图,还有那些逼真的皮影。我险些被你误导,以为那巨龙吃人的景象或许真是一张可以连续变化的图画。但当我亲眼看到许归帆被杀后,立时打消了这荒谬的想法,即便画圣吴道子重生,也不可能作出这等逼真的奇画。”
他说到这里,伸手到怀中取出一件事物。众人凝目审视,发现那竟是个雕成孙悟空模样的泥人。
舒静缘看到这个泥人,顿时恍然。原来先前她与甄裕随着华玄去街市的时候,华玄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唯独对这个“孙悟空”情有独钟,她那时不明所以,此刻才知他的用意。
“泥人?华先生在开玩笑么。”罗昌赫笑道。
华玄正色道:“当然不是,当时我们瞧见的雷火驰、许归帆、娄无尽,应该都是依照那假蛰鳞湖制作的大小相宜的假人吧。但那假人可远远比这泥人来得精细,除了躯干四肢是泥做的,外面的衣裳应该是用极细的布料缝制成的,双足再安上滑轮,仿造可以略略走动的样子,试问相隔得如此远,谁能分得出真假。”
“那我们后来不是发现了那些尸体吗?”甄裕搔头问道。
“雷火驰、许归帆、娄无尽应该在前一日就被杀死了,尸体经过凶手处理,假造成被巨兽咬噬的模样,然后丢入真蛰鳞湖中。因为我们在绛霄楼底时,并不能看到真实蛰鳞湖的场景,攀到顶层后,见到的又是假蛰鳞湖。而当怪事发生后,我们冲下绛霄楼,赶往地点却是真蛰鳞湖,发现的尸体自然也是真的。真假蛰鳞湖就是这样衔接在一起的。”华玄缓缓地道。
“华先生想象力之丰富,罗某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罗昌赫也还是那种与晚辈论交的口气。
“你用来篆刻的那些平口刀,如果当真是用来雕刻石印的,为什么连一点磨损的痕迹也没有呢?”华玄忽然问道。
罗昌赫愣了一愣,回答道:“那……那刀刃原本就锋利无匹,自然未有磨损。”
“其实那是用来雕泥人的吧。”华玄微微笑着。
罗昌赫一时难以接话。
华玄不等他开口就继续道:“还有那些料粉料石,我仔细审视过你的那些画,却发现大多是用藤黄、胭脂、洋红这些花草颜料作的。要知道花草颜料溶于水便可使用,常常作为染料居多,作画倒也差强人意。但你明明也买了朱砂、雄黄、赭石、蛤粉这些更适于作画的矿石颜料,却为何没有用?”
罗昌赫强自镇定道:“这是个人喜好,有何不妥?”
华玄淡淡道:“因为明胶。”
罗昌赫脸色微变。
华玄径直道:“众所周知,矿石颜料必须加入明胶才可以使用,但我在书房中怎么也没有见到明胶。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将明胶放在了别处,这些矿石颜料应该也另有用处,恐怕就是用来替那假人上色的。”
全场一片哗然,罗昌赫却反倒镇定下来,笑着道:“照华玄这么说,那条龙也是泥做的了?”
华玄沉声道:“终于说到整件案子最离奇之处了,那条‘龙’,正是华玄对罗庄主最佩服的地方,这等匪夷所思的手段,千百年来或许也只有庄主才想得出来。”
罗昌赫干笑了一声:“华先生说得愈来愈离谱了。”
华玄自顾自道:“不错,蛰鳞湖和那些受害者都是死物,但仔细审视其实还是可以发现蹊跷的,但为什么没有人发觉,因为当时所有人都注视到了那头‘龙’身上。不错,正如大伙所见,这条‘龙’确是活物!”
众人齐声惊愕:“那真是活龙?”
华玄摇摇头,走到湖边,从岩石后边取出两件事物来,却是个用四根木杆钉成的方框和一座山水盆景。
他把方框竖直地在地上架好,又把山水盆景安置在框后,这才道:“劳烦大伙盯着盆景看上一炷香时分。”众人依言对着框内的山水凝视着一阵,突然间却见一头与山齐高的硕大黄毛怪兽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张牙舞爪,好不恐怖,但凝神后定睛细审,这才发现那不过是头褐色的小狗。
舒静缘脱口叫道:“黄宝!”小狗听见呼声,挣脱华玄的手扑到她怀里。
华玄起身道:“明白了吧,那不是龙,而是一条活蛇,一条大蟒,只不过我们再次被自己的眼睛所骗,双目被限定在了那个缩小了的蛰鳞湖里,所以才会将那头蟒生生看大了许多倍,如此蛇就成了龙。”
“不对啊,龙和蛇的样子可差得多了,我们怎么可能会看错呢?”瞿森又大叫起来。
罗昌赫也道:“不错,龙蛇之别,显而易见,岂容混淆?”
“将一条蟒蛇生生变成了一条龙,常人难以想象。但殊不知蛇为小龙,本就是世间与龙最相近之物。”华玄沉声叙述着,忽然又转向罗昌赫,“罗庄主,请教一事,庄内鹿园从来只有那四头雌鹿么?”
罗昌赫眼神中透出一丝慌乱,但也只是稍晃即泯,恢复沉着道:“不错,这四头麋鹿是我花大价钱购得的,驯养得当,未曾增减。”
华玄蓦地笑了起来:“罗庄主或许还不知道其中一条雌鹿生下幼鹿的消息。”
罗昌赫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看了舒静缘一眼。舒静缘朝他点点头。
“大伙听说过四头雌麋鹿共处一园数年,还能怀孕生子的奇事么。”华玄转向众人。
舒静缘与甄裕面面相觑,恍然大悟。众人的目光也一下子集中在罗昌赫身上。
华玄又向舒静缘问道:“缘,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吃‘张冠李戴’那道菜是什么时候吗?”
舒静缘念及香霞,一阵哀伤,想了一会才道:“好像就是第一次巨龙噬人发生后不久。”
华玄又问:“但你后来又说,后来吃到的几次‘张冠李戴’,味道与以前大不相同,对不对?”
舒静缘更加疑惑地点了点头。
华玄缓缓道:“并不是香霞的手艺变了,其实你后来吃到的,才是真正的‘张冠李戴’!”
舒静缘讶然道:“那我之前吃的是什么?”
华玄转过头,面向罗昌赫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麋鹿和过背金龙鱼吧。”
这一刻,众人都发现罗昌赫的脸色完全变了,好像从沉静的镜湖一下子成了波澜四起的海涛。
“为了将那头蟒蛇化装成龙,你可当真是煞费苦心,龙区别于蛇最显著的就是杈角和巨鳞,都被你找到了替代之物。可怜过背金龙因为身上硕大的黄金鳞片遭了殃,那头即将成为父亲的雄鹿也因为头顶挺拔的双角丧了命。你在密室中宰鹿取角,杀鱼挂鳞,再把杈角和金鳞用药剂黏合到蟒蛇身上。余下的鹿肉和鱼肉则交给香霞,让她当作味道相近的獐子肉和鲤鱼肉,做成那道‘张冠李戴’,在诸人肚子中消除干净。制作那些假人的材料应该也不是面粉,而是肉泥。蟒蛇目力较弱,全凭嗅觉捕食,假人身上也很可能涂抹了招惹蟒蛇的药物。”
华玄舒了口气,终于把这条诪张为幻的“龙”整个儿剖解完了。
(第八章烟消雾散
罗昌赫惊骇的神色却随着华玄的述说渐渐平淡下来,变成了死灰般的沉默。
“先是雷火驰和娄无尽,然后是许归帆。”华玄停顿了一下,“最后,你终于也没有放过雷夫人。”
“不可能,雷夫人死的时候,庄主恰好与老夫在一起,你如何解释。”唯有缪霜仍在为罗昌赫辩驳着。
华玄道:“雷夫人虽然是在丑时死的,罗庄主杀她时,却是在一个时辰前的子时,因为他用了一种无比巧妙的杀人手法。他在子时点了她穴道,把她脑袋移向左边,却拿尖竹棒一类的事物在她右手臂血脉上一戳,没有戳破,只是让她感觉到很疼,却看不到。然后你把盛满温水的茶壶倾倒,调整好角度,让温水从她右臂血脉上淌下来。因为雷夫人那时已经疯了,神志模糊地紧,以为自己正不断流血,恐惧至极,以致心力衰竭,最后在子时死亡。”
众人回想到雷夫人死尸的姿态和那倾倒的茶壶,均觉华玄的推论丝毫不差。
“但……但怎么证明就是罗庄主,而且他是怎么打开机窍锁进去的啊!”甄裕不解道。
华玄取过他手中的机窍锁:“凶手根本没有打开机窍锁,根本不是从外面进入楼内的。”
“什么?”众人惊讶地大声叫起来。
华玄举起手中的机窍锁:“这个锁是纯铁所铸,但当雷夫人被害那日,我在绛霄楼内握着它时,重量竟增加了近一倍,有人猜得到其中的原有么?”
“磁石!”甄裕脱口道。
“不错,我走遍楼底,发现受到磁力影响最甚的竟是厅堂正中和四周墙脚。这就很容易推想了,那个驱使绛霄楼转动的机括,动力之源也应该是磁石。难怪绛霄楼底的地基如此古怪,原来它不仅要安置一个能转动整座楼的巨大机括,还暗藏着一条用磁石操控开启的秘道。秘道的入口就在厅堂正中,通向的地方,应该就是缥缈居的书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