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小散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7
|本章字节:12422字
果然,都不怕死么?
锋猛然举剑平刺。东方既白,顾剑生还未见到,他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剑下留人!”一声清叱夹杂着内劲从庭内青龙方位的内院传了出来,一同飞来的,还有一只剑鞘。
挥剑挡开来物,黑剑与剑鞘相接的刹那,锋只觉得虎口一阵酥麻。
好沉的劲!
从内院扔来的剑鞘竟有如此力道,只怕前些日子杀掉的明心尊者投掷暗器的力道也不及他,此人不简单。
撇下莫行之,锋纵身越过崆峒五杰向内院奔去。
日出东方,无垠的夜色在旭日的毫光中渐渐退散。
内院并不很大,四面的围墙边栽着梧桐,中间一口盘龙铜鼎尤为引人注目。内院另一边,便是整个剑雨楼最高的楼台——惊鸿阁。
惊鸿阁前的石阶上,并肩立着两人。其中一人的剑已经出了鞘,想必那力道刚猛的剑鞘就是这人扔出来的。
此人,竟是左手握剑。
锋锐利的目光扫过那柄出鞘的剑,眼神微微一凝——
好剑!在视线接触到那柄剑的瞬间,他的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样两个字。
那是一柄薄如蝉翼的剑,通体流光几近透明。若不是日出光线的反射,肉眼几乎很难注意到那柄剑剑身的存在。
就在锋注视那柄剑的过档,持剑人身边那位身着锦袍的大胡子中年男人率先开了口,“在下拜剑山庄庄主楚云城,久闻‘杀人剑’锋的大名,只是不知这位屠尽魔教的少侠怎么会用剑指向我们正道中人。”
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锋手腕一抖,剑尖向下,换了个持剑的起手式,声音中透出冷冷杀意,“谁是顾剑生?”
“哦?”楚云城身旁的灰衫老者闻言眉头一挑,“看来你果然是冲着我来的。”顾剑生上前一步,下了石阶,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剑客。他的目光渊深莫测,似乎想把锋看穿一般,“我女儿说你要来杀我,起初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此话是属实了……”
顾剑生的语速很慢,举止也很自然,锋在他的身上甚至感受不到一丝杀气。突然听到对方提及艾笙歌,心中一颤,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顾剑生!小然是我妹妹,又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听得这话,顾剑生摇头一笑,也不着恼,眼中尽是玩味的笑意,“这倒是奇了,笙歌由我妻子所生,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又怎么会是你的妹妹?”
锋公子……
艾笙歌站在惊鸿阁高处的闺房里,方才她于高处看见锋持剑与崆峒五杰斗在一处时,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此刻看着楼下锋与自己的父亲拔剑相向,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住,苦不堪言。
她一直在默默地祈祷,希望锋不要出事才好。
只是为何……他执意要杀我的爹爹……
当日在梅香满楼锋把昔日往事告知艾笙歌时,并没有把顾剑生见死不救一事说出来。他始终觉得,报仇是他一个人的事,不想再把别人牵扯进来。
“唰!”
锋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时,已经进到了顾剑生身前一丈远处,举剑直取顾剑生胸前要害。
“尔敢!”楚云城见锋一声不响突然出手,手中的剑霍然出鞘,挥剑挡在了顾剑生身前。“小辈如此不识好歹!”
一击被阻,锋脚下急转,回身又进,提手便是两剑,回风剑舞飘飘然扫向顾剑生的下盘。
好快的剑!而且这剑招……
顾剑生瞧出厉害,一个腾空,后翻出三丈有余,稳稳落回到惊鸿阁前的石阶上。
锋还欲再上,楚云城已提剑挡在了他与顾剑生之间。
“好小子!想杀顾楼主,今天我拜剑山庄庄主楚云城就来领教下你的剑法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天下无敌。”
看来想杀顾剑生,免不了要先解决掉眼前这人。锋暗道。
“游龙九天!”楚云城断喝一声,凌空跃起,其人与手中的剑好似首尾相接的一条游龙,飞旋着向锋刺来。
锋顺着对方的来势,且退且挡,转眼已换了七八剑,瞧得对方剑招势竭,提剑的右手上下一晃,一虚一实,乃是一招花开花落。
比起当日梅香满楼里交手的小昶与楚轻城两人,锋的无锋剑法与楚云城的游龙剑法都已练得炉火纯青,此时交起手来,人影错落间剑光闪烁,火花四溅。
楚云城不料锋上路来剑乃是虚招,一剑挥空,再想变招已慢了半拍,赶忙挥剑格挡,借着锋下路来剑剑尖上的力道向后翻起,落在石阶前时脚下略微不稳,向后错了半步。
借着对方剑上的力道,锋也向后跃起,青衫飞舞,稳稳落在内院中央的盘龙铜鼎上。
静寂的内院里,有风吹过。
锋一袭青衫,凌风而立,衣袂和长发在风中飞扬。
曦光中,就是这个萧索的身影曾无数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次次将强敌败于剑下。
此刻锋的眼中暗藏锋芒,光芒确是雪亮。他以冷冽的眼神示意对方,今日,他不会做丝毫退让。
一行白鹭从碧山的后山飞出,太阳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碧山山顶。
惊鸿阁上的艾笙歌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锋与楚云城的交手,惊险之处,好几次差点儿脱口尖叫出声。
她的父亲顾剑生不许她下楼,看来其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中庭里无力再战的崆峒五杰在锋与楚云城交起手来的时候,悄悄退进了内院,站到顾剑生的身侧。
“这剑法……”楚云城喃喃出声。方才与锋交手的几个回合,他隐约觉得锋使出的这路剑法有些眼熟。
难道……是了!
他想起三年前的一日,有一位刚刚在武林中声名鹊起的“白风剑客”造访拜剑山庄说是要找自己比剑。那时他只道是哪位自不量力的晚辈前来闹事,想出手给对方一个教训。怎料那“白风剑客”的剑法凌厉异常,那日楚云城愈战愈惊,后来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终还是一招惜败在那位年轻剑客的手里。
后来楚云城才知那年轻人名叫霍少枫。
也正是那一战,“白风剑客”霍少枫之名一举震响于武林。
而眼前人使出的剑法,与当时那霍少枫所使的极其相似,刚才那虚实相生的一剑分明是同一路数!
院中的两人战得如火如荼,殊不知在旁观战的顾剑生心中,亦翻起了惊涛骇浪。
锋立于鼎上,长发飞扬,青衫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默不作声,右手一抖,手中的玄铁黑剑剑尖倒转,顺势一送,将剑转接到了左手上。
看到这一幕,院中人的眼神均是一震。
左手持剑?莫非……
还不及对方反应,锋猛然从盘龙铜鼎上跃下,左手提剑径直冲向楚云城。这一次锋的速度不如之前潜杀顾剑生时那样快,但每一步都暗含七星运作之理,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一步步踏过来,足尖起落时竟似有了节奏一般。
剑胆琴心?年纪轻轻,便已达到了这一境界!
顾剑生心中又是翻起一道惊涛,胸前起伏明显有所加剧。
玄铁黑剑化作一道道黑色的剑影,潺潺绵绵,连在一起好似流水一般,重重剑影攻到楚云城身前时,对方已避无可避。
流水三千!果然是……
莫行之毕竟身为崆峒五杰之首,察言观色的功夫可见一斑,他注意到顾剑生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时,察觉出此间必有蹊跷。
“顾楼主?你这是……”
顾剑生也不看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锋,“不知莫先生可听说过十九年前的那位‘逍遥剑’?”
楚云城只觉得眼前漫天剑影,避无可避,索性瞬间将全身剑气注入剑中,大臂一抡,用剑在身前划了一轮圆日。所谓一力破十巧,楚云城想以这一剑破了对方的流水三千。
剑光相交,楚云城虎口猛然一震,剑再也把持不住,倒飞而出,狠狠地***内院围墙边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中。
“楚庄主小心!”再不及多想,顾剑生猛然跃下石阶,手中薄如蝉翼的剑轻轻一划,可就是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瞬间挡开了锋刺向楚云城胸口的杀招。
看到又来一人,锋再不抢攻,脚下九宫急退,晃身间回到鼎前。
长安本是帝都,城楼修得高大森严,城墙上满是战乱年代剑戟留下的痕迹。
大清早,百姓们忙忙碌碌投身于新一日的生活中,城中南来北往的商人络绎不绝。
此时,见得远处一人策马扬鞭,风尘仆仆,直奔长安城而来,看装束,竟是峨眉剑派的女弟子。这一骑所过之处,铮铮有声,守城的官兵不及拦下,城中的百姓纷纷避让。
“‘逍遥剑’!”顾剑生抢身下了石阶,只余下石阶上张大了嘴,双眼圆睁的莫行之和崆峒五杰的其余四人。
“师兄,‘逍遥剑’是谁,怎得你如此吃惊?”
“我也只是偶然间听师父提起过,莫不是十九年前魔教大举进犯中原,直取中原腹地时,那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仙挡诛仙,最终一剑击败魔教教主魔尊,力挽狂澜的传奇剑客‘逍遥剑’?”
顾剑生目光震动,眼神肃穆,再没有之前的玩味,语气郑重地问向不远处的锋,“敢问这位锋兄弟,你的家师可是当年那位赫赫有名的‘逍遥剑’霍叶秋霍老先生?”
锋抬头看向顾剑生,微微诧异对方会突然提及自己的师父。他依旧沉默,却是不知自己的师父不了道人曾在江湖中还有过什么“逍遥剑”的名号。
“霍老先生在当年那一场正邪大战后,突然间在武林中销声匿迹,没想到,他收了你这么位弟子,果然是名师手下无劣徒啊。”
“是了!正是这套剑法!”楚云城插口道:“当年那‘白风剑客’霍少枫使的也是这路剑法,没想到你与那霍少枫竟是师出同门。”
“哦?”闻言顾剑生转头看向拜剑山庄庄主,眼中有异样的光彩闪过,“那霍老先生果然不凡,自己功成身退不说,还教出了这么两位当世数一数二的剑客。”
锋左手的无名黑剑剑锋倒转,看架势竟是又要冲将上来,“家师‘不了道人’,已归隐山林多年,并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逍遥剑’。”剑尖直指顾剑生,“顾剑生,今天我仅是来取你性命,废话不必多说,想上就一起上吧。”
艾笙歌听到锋的话心中针扎般刺痛,她双拳紧握,指甲刺破掌心几乎嵌入肉里,血滴在地上,鲜红夺目。
为何,你就是如此偏执呢……我爹他,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人的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只是小兄弟,你一人一剑孤身闯入剑雨楼,单勇气而论我顾某十分佩服。可你二话不说就要取老夫性命,还要夺取我的女儿笙歌非要说她是你妹妹,这让我如何能从你。”
见对方又提及艾笙歌,锋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小然在哪儿?”
“那是我的女儿笙歌,并不是你的什么妹妹小然,你执意这般认为,就算我女儿在这剑雨楼里,我又如何能让她出来见你。”顾剑生看着面色冷峻的锋,微微摇头,“我想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我顾某一生的确杀人无数,但扪心自问,死在我剑下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你若是与我有什么血海深仇,不妨说出来让老夫听听,如若是的确与我有干系,我定将手中的剑亲自奉上,让你砍下我的头颅以平你心中之怒。”
“顾楼主何必如此?”听了顾剑生的话一旁的楚云城不禁眉头深皱,他的儿子楚轻城与顾剑生的女儿早已结下亲事,因为艾笙歌的执拗才一直拖着。他自然不想这桩婚事还没完成,自己未来的亲家就先遭遇不测。
顾剑生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让人有种不得不信服的感觉,就连对面的锋听了,都不禁蹙了蹙眉头。
“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锋脸上的神情慢慢凝结,回忆又飘回了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
“顾剑生你可还记得,十九年前魔教大举进攻玉丘山时,因为你见死不救,致使葬剑阁全阁上下三百余人,全部命丧魔教之人的手中。葬剑阁从此在武林中化为飞灰。”
“什么!你是葬剑阁长孙一脉的人!”顾剑生惊呼出声,眼神瞬间就变化了千百种。与他平日的风轻云淡相比实在是有些失态。
“不错!我就是葬剑阁阁主长孙默离的儿子长孙羽!”瞧得对方承认,锋十九年来第一次在人前说出了那个被他尘封已久的名字。他强压声音中的波动,说话时身子都有些颤抖。
面对脸色瞬间苍白的顾剑生,锋将当年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包括把襁褓中的妹妹不慎遗落断谷。
顾剑生越听越惊,听到最后时,神色渐渐转为黯然,脸上满是愧疚与无力。
“锋公子……”艾笙歌自小研习乐理,精通丝竹,故而听觉极佳,当听到锋说将妹妹遗落断谷时,忍不住掩嘴而泣,险些惊呼出声。
虽然知道锋口中所说的妹妹不是自己,依旧被他口中描述的情形深深震撼。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如此坚忍地走过这十九年么……
顾剑生目光震动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做梦也想不到,当年在魔教大举进攻葬剑阁之后,竟然还会留下活口。
而眼前的锋,竟是当年葬剑阁阁主长孙默离的儿子!
“当年……是老夫太过懦弱了。”面对锋的怒斥,顾剑生丝毫不加分辩,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当时我没料到魔教的意图竟是整个中原武林,攻打葬剑阁只不过是前哨战。因为长孙默离是被中原武林驱逐到边境去的,中原各大剑派的掌门都极力反对我率人前去救援。没想到这一时的犹豫,竟铸就了这么一桩血案。不错,你的确有理由杀我。”
锋眉梢一挑,“这么说,你是准备受死了?”
“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顾剑生沉沉地开口道:“笙歌确是我的女儿无疑,你那可怜的妹妹,恐怕已经不幸丧命于断谷下的河水中了。”
不等锋露出吃惊的表情,顾剑生从怀中掏出一物,径直扔了过去,锋见来物毫无劲力,单手接过——
竟是那枚雕着孔雀的碧色玉牌!
“这是!”锋抬起头迷惑地看向顾剑生。
“实不相瞒,当年因为我一时犹豫,导致葬剑阁全阁被灭我责无旁贷。后来我幡然醒悟,率领麾下众人日夜兼程赶往葬剑阁。可惜为时已晚,玉丘山上除了葬剑阁被大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就只剩下遍地的尸骸……”顾剑生说说停停,脸上又涌起一阵愧疚,“你的父亲长孙默离更是被……我最后只是带人把葬剑阁中的人逐一入殓,葬在了玉丘山的山脚下。”
一听这话,锋心里一紧,登时信了半分。
在奔走西域的九年间,锋也曾回到过已变成一片废墟的葬剑阁,令他难以置信的是,玉丘山上的尸骸全都凭空消失了。后来他在山脚下看到很多排列杂乱的坟包,有一个坟包前,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葬剑阁阁主长孙默离之墓”。
除了这块木牌以外,其余均是无名的乱葬坟。锋无从发现自己母亲的尸骨葬在哪里,又不愿挖坟掘尸,几经踌躇后,还是匆匆离开了。只当母亲跟父亲葬在了一起。
见锋沉吟不语,顾剑生继续说道:“你手中的那块玉牌是我那日在玉丘山山脚下的溪边捡到的,只想留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当日铸成的大错,后来才把它给了我的女儿笙歌。”
他眼神黯然,真挚的话语中满是苦涩,“至于你口中的妹妹小然,我确实没有见到。既然这是你妹妹的东西,那自当应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