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凯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7
|本章字节:11690字
车马进入周境,沿途官员无不亲来迎送,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差池。一路无话,这一日已到北周国都长安。尉迟鹰迅速派人飞骑入京,告知武帝。
武帝传旨,文武百官于十里长亭相迎,因为白莺公主成婚后,便是北周皇后,一国之母,按照礼仪,也应如此。而城中自然更是早已打扫清洗,四处披红挂彩,热闹非凡。白莺公主入城之际,更是万人空巷,热闹无比。市民百姓,将几处街巷挤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争相前来观看公主入城。
武帝传旨,白莺公主及随行侍女先行安置于翔鸾宫。待大婚之后,再入主中宫。南陈送亲官员,统由太常寺招待。另命大司徒秦冉、宗正宇文孝伯选择黄道吉日,筹备婚礼。
皇帝大婚在即,宫中、朝中自然是乱成一团。忙到第三日,尉迟鹰和卓文靖方有空闲,得以谒见武帝。
武帝大婚在即,心情甚好,微笑道:“此番你二人出使江南,迎亲之事,办得很妥当。”卓文靖恭恭敬敬道:“是,此次迎亲,全然托赖皇上洪福和尉迟将军的神勇。”武帝笑着看了尉迟鹰一眼,颌首道:“此番北齐竟会出兵中途拦截,倒也出乎朕的意料。但你们能随机应变,杀退敌军,得保公主平安,也确是不容易。”
卓文靖道:“禀皇上,杀退敌军,全然是尉迟副使一人之功。微臣是一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战阵之士,未曾杀过敌一兵一卒,实在惭愧。”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瞧去,武帝脸含微笑,不住点头。他早已看出,尉迟鹰是武帝座下第一爱将,圣眷方隆,自己大说尉迟鹰的好话,一边是卖给了尉迟鹰一个顺水人情,另一边也可讨得武帝欢心,真是何乐而不为!
武帝又详细询问江南风物,水土人情。宣帝为人及其左右用事之人的性情才干,卓文靖便察觉武帝显然对江南情形十分了解,所知甚详。甚至连宣帝手下哪一个大臣耿直,哪一个大臣昏庸,无不了然于胸。
卓文靖好生惊讶,却又有几分佩服,说道:“皇上,你没去过江南,可这江南之事,您知道的比微臣还要多。”武帝微笑不语,尉迟鹰在一旁虽默默无语,却是脸含微笑,心念一转,卓文靖顿时醒悟:是了,尉迟鹰的禁卫军耳目遍布天下,定是在江南也有许多探子。
武帝不欲向臣下泄漏自己平南大计,问了一会,道:“这一趟,你立了大功,这就下去休息吧!”卓文靖心知尉迟鹰必有要事密奏,答应一声,先行退了出去。
屏退左右,武帝问道:“小鹰,你这次出使,可曾说动南陈共同出兵?”尉迟鹰道:“是,皇上,臣业已和江南签下密约,若我国出兵伐齐,南陈则也同时出兵,两下夹攻,则北齐必灭,只不过,他们的条件也甚为苛刻。”
武帝皱眉道:“他们想要什么?”尉迟鹰道:“密约上他们坚持,一旦平灭北齐,则北齐江北淮南之地尽归南陈,我国不得染指,另以我国建、宜两州相酬。”
武帝哼了一声,道:“胃口还真不小。”尉迟鹰一笑道:“皇上望安,其实江北、淮南之地又算得什么?就算暂时将这些地方给他们,也不过是寄存在他们那儿罢了。皇上何时想要,只要给臣十万精兵,臣立时便为皇上拿过来。”
武帝哈哈大笑道:“小鹰,你这话可说得太大了。”尉迟鹰微笑道:“皇上,非是臣夸口,此番出使,臣早在暗中观察南陈军备,据臣亲眼所见,南陈兵备松懈,将骄士惰,不难击破。”
武帝神色一肃,道:“有何为据?”尉迟鹰便将南陈侍中尉迟缙与已结拜欲求一纸赦书之事说了,最后又道:“尉迟缙在江南官居侍中,官可谓不低,自然熟知国势,他既作此推断,绝非空穴来风。”
武帝默默听完,叹道:“江南并非无人,奈何其主不能用之,此诚我大周之福也。这尉迟缙倒也是个人材,可惜骨气稍欠缺。他要的一纸赦书,朕可以给他。另外,你可以转告他,若愿为我大周效力,则朕一统江南之日,便也是他加官晋爵之时。”尉迟鹰道:“臣代尉迟缙先谢过皇上!”
武帝挥手笑道:“好了好了,这次迎亲,千里迢迢,也难为你了。这几日无事,便在家中好好休息。过几日朕大婚,你便想休息,只怕也不可得了。”尉迟鹰也不禁笑了,道:“谢皇上关怀。”退了下去。
次日一早,尉迟鹰又来到皇宫。武帝虽吩咐他休息,但尉迟鹰职责所限,注定无法安心休息,反而心中更加牵挂,生恐在大喜之日若发生什么意外,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如索性入宫巡视一下,检查一下皇城警卫。
此刻天色尚早,淡淡的晨雾笼罩着天际,灰蒙蒙的一片,沿途巡逻的侍卫见到副总管前来巡视,纷纷致意。尉迟鹰淡淡地点点头,毫无目的走着,任凭思绪在这清晨的凉意中游移。
但他的思绪却无法集中,一半是因为繁忙的军务,使他少有闲暇来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另一半则是因为他那半是天生,半是后天所磨炼而出的对四周敏锐的观察力,时刻都在留意四周。
一阵微风拂过,尉迟鹰忽然抬起头,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着。一阵轻微而细碎的声音隐约传来,而且就在这附近,是什么呢?在这清凉如水的晨雾中,会有什么在移动?
他看了看四周,这儿是御花园,并无人居住,因为并非紧要之地,平时也并无侍卫在此守卫。下意识地,尉迟鹰缓步走了进去。
天空中淡淡的晨雾笼罩着各种花木混和的清幽而雅致的香味。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在低唱。御花园的清晨是恬静、安详而又美好的。但一种潜意识却告诉他,这里有人。他就凭着这种潜意识在花木间缓步而行,一双鹰似的眼睛冷静而又细致地搜索着前后左右。
一阵清晰的声浪倏地划破了御花园的宁静,在清凉的晨空中响起。
尉迟鹰不由自主抬起头,带着几分淡淡的惊讶,侧耳倾听着那在清晨的凉意中流淌奔泻的声浪。那是一串瑶琴的琴声,叮叮咚咚,清幽而又飘逸,如一道明澈的小溪在你耳边细细呜咽,轻声呢喃。
尉迟鹰不知不觉循声走了过去,他虽不是精通音律的雅士才子,却也不是一窍不通的俗人莽客。虽然他不知这首曲子的名字,但他却能从那抑扬有致的琴音中听出一丝淡淡的忧郁和苦闷。“琴由心生”,是谁会这么早来此抚琴抒怀?是失宠的妃子,在怀念旧日君王的恩宠?抑或是幽怨的宫女,在感叹青春的易逝?
尉迟鹰忽然感到自己这样贸然闯入他人的世界,是一种冒犯和亵渎。但一股强烈的好奇和无法抵御的吸引力,却又使他不由自主地分花拂柳,缓步走了过去。
琴声更响,是从左侧传来的。尉迟鹰忽然想起,那边是一处非常幽静的小湖,湖水清澈见底,游鱼可辨。湖心建有一处小巧精致的“揽月亭”,声音应该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尉迟鹰轻轻拨开一枝垂柳,走了过去,他的脚步很轻,几乎可说是落地无声,他不想惊动那个弹琴的人。
绕过一座假山,就是一座汉白玉雕砌的九曲小桥。尉迟鹰悄无声息地走近“揽月亭”,斜倚在一只大理石柱边,静静注视着亭中正专注于琴音之中的少女。
因为少女面朝小湖,尉迟鹰只能看到少女的背影。少女乌黑秀丽的长发未作任何修饰,随意散披在肩头,垂至腰际。一件轻柔的白色纱衣掩住了她苗条、婀娜的玉体,腰间的白色绣带却又衬出她的纤腰盈盈一握。
晨雾已渐渐散去,白衣少女沐浴在一缕初升的金色霞光之中,说不出的飘逸、洒脱和雅致,几令人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白衣少女并没察觉背后有人,仍然神往地抚琴。那一串令人不能置信的美妙声浪就从她的纤纤十指下倾泻而出。她的全部身心似乎也已经溶化在这美妙的琴音中。
尉迟鹰静静地听着,脑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自己仿佛正置身于一幅美丽的图画中,初晨淡淡的阳光,幽雅的湖心小亭,飘缈的琴音,神秘的白衣少女,竟似一个虚幻的神仙世界。
尉迟鹰斜倚着石柱,静静着站着,凝视着少女的背影,倾听着美妙的琴声。浑然忘了置身何地,他沉醉在琴音中,却并非全然是为了这琴声,而是在这琴声中所蕴含的一个少女的忧郁。她这样年轻,为什么会这样忧郁?
终于,一曲既终。白衣少女面对古琴,幽幽轻叹一声,站起了身。尉迟鹰立时惊觉,刚想闪身避开,白衣少女已转过身,美目一转,乍见身后竟立了一男子,不禁一怔。尉迟鹰也大感狼狈,但这一瞥之间,却已看清面前这位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正是南陈白莺公主。
白莺公主也认出了尉迟鹰,脸上掠过一抹红云,道:“你……你怎会在这里?”尉迟鹰急忙躬身施礼,道:“回禀公主,末将巡视皇城,无意来到御花园,听到琴音便循声而来,惊扰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白莺公主嫣然一笑,道:“你来了很久了?”尉迟鹰道:“是,末将来时,公主刚开始抚琴,不敢打搅,是以便在亭外静听。”
白莺公主瞟了一眼桌上的瑶琴,轻声道:“你既听了这许久,那你觉得我这曲《幽幽燕归南》如何?”尉迟鹰微一沉吟,道:“公主殿下,小将一介武夫,只是粗通音律,说错莫怪。适才听公主琴曲之中,抑扬清雅,确是将那一种乳燕归南的境界奏了出来,只不过……”
说到这里,尉迟鹰忽然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莺公主,白莺公主秀眉微皱,道:“不过什么?”尉迟鹰深深道:“不过这琴曲却也显得太过忧郁了。”
白莺公主惊异地凝望着尉迟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想像不出,一个在战阵中猛如狮虎的将军,竟会告诉她,在她的琴音中有着太多忧郁。而这,正是埋藏在她心底深处多年的秘密。
一抹红晕不知不觉地掠上了白莺公主娇美的双颊,她微笑着掩饰道:“如果我知道你在听,我会弹的更好一些。”顿了顿,忽然又有些羞涩地道:“不过,如果真知道你在听,我就不会弹了。”
尉迟鹰不解地道:“那为什么?”白莺公主脸上一红,抿着嘴角笑了,那样子很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低低道:“我从不弹给别人听,我是说,没有人会真的听!”尉迟鹰益加不解,问道:“为什么?”
白莺公主轻轻摇摇头。神情之中有几分萧索,也有几分落寞。好一会,她才轻声道:“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做的好与不好,都没有人在意,他们只会争着夸奖我,即使我把一件事做的很不好,他们也会对我说,我做的很正确,很好。”
尉迟鹰明白了,身为皇室后裔,一切都被“皇室”这特殊的尊贵身份所淹没。人们只会注意你的尊贵身份,而不可避免地就会忽略你的另一部分,这也是大凡王子、公主很难找到知音朋友的原因之一。
想了想,尉迟鹰道:“公主,其实这一切你本不必去理会。如果你想去做一件事,你认为是对的,就做下去。但如果是不对的,就放弃或改正它。这不就成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在意呢?”
白莺公主轻轻道:“是啊,为什么要别人在意呢?”顿了顿,她又道:“那么你做事,就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么?”
尉迟鹰点头道:“是,公主。我做任何事,只要自己无愧于心,从不管别人怎么说。就好像我杀过许多人,也处死过许多人。有人称赞我,也有人诅咒我,恨不得我早点被雷劈死。对这些,我一概不理。因为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杀人有时是为了自己,但有时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既然如此,我便无愧于天地,便是上天要惩罚我,我也坦然受之,更不会在乎他人对我如何评价了。”
白莺静静地听着,幽幽道:“杀人总是一件不好的事。但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你杀人,反倒是在做善事了。”
尉迟鹰笑了笑道:“杀人虽不好,但有时却要看杀的是什么人。大奸大恶之人,杀之岂非为民除害?这自然便是做善事了,而且还是一件大大的善事!”
白莺公主眨着一双美目,颇有些困惑,道:“你说的也许也有道理,但我不知道究竟对不对,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尉迟鹰也颇有歉意地笑道:“啊,这些血腥杀戮之事,公主原来不该听到的。”
白莺公主忽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我该回去了,他们一定等的急了……”尉迟鹰急忙一闪身,躬身施礼道:“末将恭送公主。”白莺公主微微点头,曼步离去,忽又回眸一笑,笑容灿若春花,明媚无比。
尉迟鹰几乎看得呆了。他自幼生长山林,少见女子,进身庙堂之后,又迭逢大乱,四处奔波,从未有闲暇顾及儿女私情,虽曾与一位神秘女郎有过一夜之缘,但毕竟过于神秘离奇。而白莺公主却是活生生便在眼前,娴雅温柔之中却又不乏天真纯洁。这样的少女,世间有几个男人能不对她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或者说,爱慕之心。
但尉迟鹰却也并非常人,一凛之下,立即从绮梦中醒来。心中暗骂自己糊涂,此女贵为公主,而且即将成为武帝之妻、一国之母,自己怎能产生这种念头?甚至连想一想都是莫大的罪过。
忽听一声大响,四下里锣声骤响,登时打破了皇城的安详和宁静。白莺公主刚惊疑地停下脚步,便见人影一闪,尉迟鹰又已站在自己面前,她惊异地回头瞥了一眼湖心小亭,相距约有数丈,尉迟鹰竟然一掠而至。
白莺公主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尉迟鹰道:“禀公主,这是宫中传警的信号。想是有几个小毛贼潜入了宫中。”
白莺公主诧异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尉迟鹰道:“末将不知。”见白莺公主脸上隐有惧意,心知她是金枝玉叶,自幼被父母呵护备至,从未受过惊吓,听说有刺客入宫难免生惧,当下沉声道:“请公主放心,小将但教性命不在,也要卫护公主安全。”
白莺公主心中一动,明亮的眼波悄悄凝视着尉迟鹰,忽然抿嘴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来此地不过数日,认识的人也仅你一个而已,与旁人更是无冤无仇,又有谁会来害我呢?”
尉迟鹰心道:“这位公主真是天真得可爱,人家要害你,可不一定要和你有冤有仇,但教利益所在,什么事做不出来?”但他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人家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裔,又怎知人心险恶,当下道:“是,公主说的是,请公主移驾,回翔鸾宫以策万全。”
负责翔鸾宫守卫的是尉迟鹰亲自安排的右卫第三队,全队一百二十名侍卫,人人身手了得。不论是何人前来行刺,都是足以抵挡一二的了。
白莺公主“嗯”了一声,刚迈出一步,碎石小径已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又快又急。尉迟鹰剑眉一扬,厉声喝道:“是谁?”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只苍鹰般飞掠而出,一招“鹰隼试翼”,长剑破空飞出,稳稳指向了那刚从花径后奔出来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