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轰然倒塌

作者:杨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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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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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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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2078字

那些鲜血滴滴地落在地上,不断流淌着,最后汇集到地面上的凹痕处,在石室正中形成一摊巨大的葫芦型血迹。


在火光的反射下,这个猩红的葫芦在云寄桑眼中是那样荒诞而恐怖。


血葫芦的上方,一个人孤零零地吊在房梁上。他个子不高,穿着夜行衣,带着一个古怪的红色八角斗笠,四肢下垂,显然已经死去。斗笠上盖着黑毡,挡住了那人的面容。那根吊着他脖颈的绳索显然受到了高温的烘烤,正发出怪异的扭曲声,那人的尸体随着这声音微微转动着,似乎在向进屋的人展示自己最后的死状。


“这是罗罗的特有的崇拜方式,他们认为葫芦是灵魂的居所,葫者壶也,人死后若得魂归壶天,则是灵魂最好的归宿。”身后传来王延思那沉稳的声音,“那人戴的定是虎眼神笠,罗罗语称为勒伟,和法铃一样,是毕摩必备的避邪法物。”


王延思正说着,那根吊着尸体的绳索因为巨热后的酥脆再也无法承受尸体的重量,突然“叭”的一声断裂了,尸体重重地落在那个血葫芦图案里,激起了大片血花。


云寄桑忙退后一步,避开那些鲜血。


王延思缓步上前,将黑毡揭开,露出一张丑陋而扭曲的面容。


“竟然是他!”王延思诧声道。


死者竟是魏府中的那个哑仆。


门口,徐嫂突然悲呼了一声,晕倒了。


云寄桑将那斗笠摘下来,看了看,随即又抬头看那些沾满了鲜血的鬼铃。


王延思则来到门边仔细看着粗大的青铜门闩:“门闩是从里面闩死的。看来,是这厮刚刚在法坛杀了梁先生后,回到这里放火后自尽的,只是不知这厮为何要如此做。”


云寄桑却向他微微一笑:“王捕头当真这么想?”


“怎么,云少侠另有高见?”王延思脸色微微一变。


云寄桑不置可否,只是将门闩拿起来轻轻抚摸着。


“云少侠方才也该听得清楚,这屋内铃声一直在响,若非是这哑仆自尽,那铃声又该如何解释?”王延思指着挂了满室的鬼铃问。


云寄桑凝望着石室外的众人道:“那不过是凶手的一个小伎俩罢了。王捕头……”


“怎么?”


“请将大家先劝回客厅去,我片刻后便来。”云寄桑淡淡地道。


王延思深深地望了他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好吧,王某也正想见识一下云少侠的手段。”


待所有人离开后,云寄桑一个人留在室内。


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后,先是来到墙壁边,仔细地看墙上那模糊的字迹,然后轻轻读出:“小梅……铃……”


随后,他来到一个被烤焦了的柜子边,拉开柜门,仔细地看着空荡荡的柜子。然后,他从柜子里掏出了一粒黑色的豆粒,放入口中,仔细地咀嚼了起来,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大风子……难道说当年……”


他双眉紧皱,左手的拇指和中指不停地搓着,仿佛在掐算过去那被岁月湮没了的往事。


客厅中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面色严峻,期待中隐藏着不安。


“让各位久候了。”云寄桑终于出现在大门口,手里还提着那个红色的八角斗笠。


“幼清,可是查到了些什么?”魏省曾急忙问道。


云寄桑向他深深一躬:“老师请放心,今夜之事学生已经有了眉目,这就向大家作一交代。”


王延思的双眉微微一挑,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怎么,那杀死梁大人的凶手不是那哑仆吗?”谢清芳不解地问。


“当然不是。那哑仆不过是另一个牺牲品,是凶手用以引开我们视线的替身!”云寄桑断然道。


“那真凶是谁?”王振武大声问。


“是啊,那真凶是谁呢?”云寄桑的目光向众人扫了一圈,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人坦然无惧,有人忐忑不安,有人故作镇静。


最后,云寄桑的目光落在了卓安婕脸上。那熟悉的凤目正淡然望着他,云寄桑却从中看到深深的鼓励之意。


一边,明欢张大小嘴,用粉嫩嫩的嘴唇无声地喊着“喜福加油”。


云寄桑微微一笑,回过头继续道:“今夜之事,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大家当时都听到石屋内有铃声响起。等我们赶到时石屋正处于大火之中,且大门被闩死,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哑仆一个人在里面摇动铜铃后自尽,是以大家认为那哑仆便是真凶。”


“此事的确令人费解,当时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在石屋之外,恐怕没机会动什么手脚。”鱼辰机皱眉道。


“当时凶手自然没机会动什么手脚,那机关早已在梁先生遇害前便设好了,我们赶到时,只是刚好赶上它发作罢了。”


“机关?什么机关?”王延思奇道。


“便是让那些鬼铃在石屋中自己摇动的机关!”云寄桑缓缓地道。


“这怎么可能?若说凶手让大火自燃,倒是好办,只需用线香一类物品即可做到。可当时石屋里只有一扇小窗,根本没有风,鬼铃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自己摇动?”唐磐疑惑地问。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云寄桑微微一笑,向王延思道,“王捕头,还记得石室中那些沿着鬼铃流下的血液吗?”


王延思点了点头:“当然,王某还以为那是凶手祭祀所用。”


“我刚才看了看,那些血液都是鸡血,只是却并非祭祀所用,而是配合石屋大火所设的一个巧妙至极的机关!”云寄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串长长的鬼铃,“大家请看,这是一串鬼铃。”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串绳最下方的几个鬼铃捞起,用线绑在串绳上。随即再将绑好的部分向上折起,再次用线绑好,这样重复几次后,鬼铃便攒成了一大簇,然后他纵身跃起,将那鬼铃挂在房梁上,让鬼铃高高贴着房梁悬起。


待到此时,厅内有人已略有所悟,有人却依旧一团雾水。


“云少侠,这就是你说的机关吗?”王振武皱眉问道。


“不错,凶手当时做的和我是同样的事,只是凶手当时用的不是丝线,而是鸡血。”云寄桑沉声道。


“鸡血?鸡血怎么绑铃铛?”王振武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王延思却已啪地一拍手:“妙啊!原来如此!凶手先将那些铃铛在室外用鸡血冻住,然后再拿到石室中挂起,最后又在石室外放起一把大火……”


“正是如此!”云寄桑环顾众人,“大火令石室内温度骤升,鸡血融化,鬼铃自然下坠,发出声响。凶手完全可以通过调节鸡血结冰后的大小来延长鬼铃的响声,制造出石室内有人在摇铃的假相!”


话到此时,众人已经完全了然这个机关的巧妙所在,不禁都对云寄桑的锐智敏思大为叹服。


“幼清,你倒说说,那石室大门又是如何从室内反锁的呢?”魏省曾又问道。


“是,老师。此事甚是简单,凶手先将门闩斜着用冰冻在门上,然后关门。待那些冰融化后门闩自然落下,将门从里面锁上。”云寄桑微笑道,“那石门被大火烧了多时,而当时我摸那门闩,竟然并不烫手,显然是原来曾被冰雪覆盖的缘故。”


“原来如此。”魏省曾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云少侠果然高明!可那凶手到底谁呢?”唐磐抚摸着玉箫,淡淡地问道。


云寄桑展眉一笑,将那红色的八角斗笠向众人面前一亮:“大家请看,这就是毕摩所用法笠,王捕头说这叫‘虎眼神笠’。既然这斗笠是毕摩所用之物,想必十分罕见。哑仆既然不是毕摩,这斗笠便不是他的,而是真正的毕摩——也就是凶手所用之物!”说到这里,他将那斗笠抛了抛,“换句话说,谁要是戴上这个斗笠非常合适的话,极有可能便是那凶手!”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王延思皱眉道:“云少侠此言太过武断了吧,能戴这斗笠合适的人未必就是真凶啊!”


“的确,其他人也有可能戴上这个斗笠,而且非常合适。只是……大家请看!”说完,他将斗笠在头上一戴,那斗笠下方的竖边明显地有些小。


“这斗笠对我来说有些小了,换句话说能戴上它的人头颅肯定比我的头要小。”


说着,他将斗笠从头上摘下,轻轻在手中转着:“在座的诸位中,只怕能戴这斗笠的人不多吧?”


他话音一落,场内众人已经开始互相打量。


的确,云寄桑身形已经偏瘦,若是他戴这斗笠也有些大的话,那人选的确不多。


“依本人看来,在座的只有师母、鱼真人,以及杨管家有这个可能。”云寄桑淡淡地道,“师母当时一直在老师身边,片刻未曾离开,自然不可能,何况她也不会轻功。鱼真人当时在法坛上,我记得很清楚,铃声刚刚响起时是在我的身后,而且凶手是从我的后面掠向法坛方向的,所以鱼真人也不可能。所以……”他来到杨世贞面前,将斗笠向前一递,“杨管家,就请你来试试这个斗笠吧?”


杨世贞依旧像平时一样,头微微低着。就这样静立片刻后,伸手接过斗笠,却并未戴在头上,而是抬起头望着云寄桑:“云少侠,我戴上这斗笠且又刚好合适的话,就认为我是鬼缠铃,这样的推论,真的令人信服吗?”


“当然不是,这样的证据还远远不够。不过虽然凶手在石室内用的是鸡血,可数量也着实不少,这平安镇本就不大,能够收集如此之多鸡血的人家恐怕只有老师的魏府而已。你身为魏府管家,大寿之际,收集这些鸡血想必并不吃力吧。”云寄桑盯着杨世贞道。


“那又如何?魏府大寿,的确备了不少家畜,可看管并不严密,谁都有可能窃取鸡血为己用。”杨世贞淡淡地道。


“这么说来,杨管家并未收集过鸡血,也未曾接触过鸡血喽?”云寄桑逼问道。


“正是!”杨世贞斩钉截铁地道。


云寄桑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开始在大厅内踱了起来:“凶手要做这机关,必然要接触大量的鸡血。一不小心,恐怕就会将衣服弄脏,杨管家,我记得这几天你一直都穿着那身青衣吧,怎么刚好今天便换掉了?”


“那又如何?今天很多人都换了衣服,难道斋醮之日,杨某换身衣服有何不对之处吗?”杨世贞冷笑道。


云寄桑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不错,斋醮之日,换身衣服实在是平常,是我想错了。”语气中一副懊恼的样子,随即似乎又像发现了什么,猛地转身,盯着杨世贞道,“只是,不光是衣服,凶手不小心的话,鞋子也是很可能会碰到血迹的……杨管家,你的衣服虽然换了,可你脚上那双牛皮靴子却没有换。嗯,上面似乎没有血迹,那底下呢?能否请杨管家将靴子抬起来让大家看看?”


杨世贞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他静立片刻,忽然低头笑了起来,笑声非常压抑,如哭如泣,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消失。


然后,他缓缓抬头,再次面对众人。


“当啷——”


谢清芳手中的药碗掉在了地上。


不只是她,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因为此刻杨世贞脸上的表情竟然同那鬼铃上的那张鬼脸一模一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更带着一种嘲世般的冷漠。


“怎么,你们怕了?记住吧,这便是我毕阿苏拉者一族作法时的法相!也是鬼面的真相!云少侠,你果然了不起,轻而易举地就识破了杨某苦心设计的机关。”杨世贞慢慢抬手,将那虎眼神笠戴在头上。


在那斗笠遮住他双眼的一瞬间,整个大厅的温度似乎陡然降低了,一股极度的冰冷气息在大厅内弥漫着。


“杨某,不,我阿苦日则作为毕阿苏拉者的传人极为佩服。云少侠说得没错,我百密一疏,竟然忘了换双靴子。天意啊!”


“世贞!怎么……真是是你?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你……”魏省曾语无伦次地道,显然难以相信自己的管家就是凶手。


“是啊,为什么这么做。”杨世贞怅然道,随即摇了摇头,“我这样做当然有我的原因,死的这几人都有他们的取死之道。像那个梁樨登,他出身东厂,多年来一直对我们罗罗十八寨的遗民进行追杀,就连妻儿老小也从不放过。这样的人,该死一万次!这些年我一直在修炼法铃,为的就是赶走大明朝廷的官军,重振我们弥勒十八寨的雄风!老爷、夫人,这几年我们主仆一场,虽然其中多有隐情,但老爷和夫人的恩德我还是记得的,只是可惜,以后便无法再服侍老爷和夫人了,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说着,他向魏省曾和谢清芳各看了一眼。


“杨世贞!你还不束手就擒吗!”王延思从腰间抽出铁尺,沉声道。


“束手就擒?就凭你们吗?”杨世贞仰天长啸,双臂一张,双脚不动,身子已不可思议地向后倒退着飞出。


在他纵起的刹那,众人清晰地看到,他靴子底的毛毡上满是斑驳的血迹。


“拦住他!”王延思大喝道,抢先向外追去。


杨世贞身后正是王振武,于是当杨世贞身形飞起的一刹那,又见刀光!


九环齐鸣,大刀挟带着雄厚无匹的真气向杨世贞拦腰斩去!


杨世贞的身子仿若一片柳叶,竟然借着那刀风轻飘飘地向上浮起两尺,刚好躲过这凌厉的拦腰一刀!


“斩!”王振武状若疯狂,身形以左足为轴心,猛地旋转,大刀借着腰力又从下而上反转而至,其势比第一刀更急!


杨世贞抱膝缩颈,身体在空中急缩,瞬间抱成小小的一团,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这一刀!


“缩骨功!”云寄桑脱口道。原来那夜和卓安婕交手的轻功高手竟然是杨世贞!


避过王振武的第二刀后,杨世贞的身前再无阻挡,他背后落地,却仿佛后背上生了弹簧,身子稍一沾地便陡然弹起,向黑暗中投去。


王延思情急之下大吼一声,踮步躬腰,将铁尺全力投出,向杨世贞凌空打去!


杨世贞身在空中,五感却格外敏锐,身子一侧,旋转着飞来的铁尺从他耳畔呼啸而过,他在空中猿猱般就势翻了个跟头,灵巧地向外飞落。


众人此刻见了他的轻功,心中均知,若在他落地前不将他逼住,只怕待他再次纵跃后,便再也无法将他留住!


便在此时,鱼辰机也动了!


她曼妙的身形闪电般贴地飞出,蓝色道袍飘摆下,仿佛是一条灵动的冰鱼,瞬间在雪面游出三丈之远,同时右手的拂尘一扬,贴地横扫,千万银丝顿时菊花般绽放,每一根拂尘都在真气的催发下化为利针,刺遍了两丈方圆的地面!她这一招用得极为聪明,并不直接对杨世贞出手,却巧妙地抓住他即将落地的时机,加以攻击!


杨世贞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厉啸,身体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托住了一般,凭空一滞,仰胸收腹,双手羽翼一样猛地下拍,竟然就借着这样一个怪异的姿势再度腾高,偏折,刚好跃出了拂尘的攻击范围!


他在飞!


这是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的想法。


杨世贞此刻的动作真的像飞鸟翱翔一般舒展优雅,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然而云寄桑却清楚地知道,人无论如何不能和飞鸟相比,杨世贞施展的不过是一种极为高妙的轻功而已。今天他的思维格外清晰,感觉也比前几日敏锐了许多,在质问杨世贞时,他左手的拇指和中指间已暗暗扣了一枚“罗刹泪”,以防万一。当即凝心静气,双目贯神,杨世贞的动作在他的眼中顿时慢了下来,于是更不迟疑,伸指一弹,一线暗红在夜色中忽闪即灭。


杨世贞在空中狂吼了一声,失去平衡,如同折翼的大鸟一般哀鸣着跌落下来。


没等他爬起身来,王延思、鱼辰机和王振武已将他团团围住。


三人隐隐成一个品字形,封住了杨世贞所有的去路。


“杨世贞,你完了!”王延思冷冷地道。


杨世贞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左手按住肋部,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渗出。


听了王延思的话,他冷笑一声,却向云寄桑道:“云少侠好高明的暗器功夫,只不知这暗器叫什么名字?”


云寄桑微一犹豫,终于道:“罗刹泪。”


“罗刹泪……”杨世贞喃喃地道,“罗刹也有泪吗?是了,罗刹虽然身为厉鬼,可其心中的苦楚,却是世人的千万倍,自然有泪。罗刹泪……好一个罗刹泪!”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老夫问你,鬼缠铃是不是你?这些年死的那么多人,是不是你杀的?”王振武大声喝道。


杨世贞冷笑道:“到了现在还问什么,那些人自然是我杀的!他们死于鬼铃之下,灵魂可直飞道天,那是凡夫俗子最好的归宿。你们应该羡慕他们才是!”


“那小梅呢?小梅是不是你杀的?”王延思一向沉稳的声音此刻竟然出现了一丝颤抖。


“小梅……”杨世贞的嘴角微微一颤,“不错,她也是我杀的……”


“畜生——”他话音未落,王延思已经猛地跨步进跃一丈,左拳虚晃,右拳直击他的左肋。


拳风烈烈,尚距杨世贞五尺,已经激起他胸前长袍飞舞!与此同时,王振武大刀一竖,九环急响,人刀合一,急扑而上,疯狂地向他脖颈斩去。


杨世贞身子微侧,避开王延思的一拳,同时双腿一弯,低头避过王振武的一刀。


只是这一刀来势太猛,他又受了伤,头低得慢了些,竟然被刀气将斗笠劈开,被打散了的发髻黑烟般蓬散着,让他的脸显得狰狞而狼狈。


二人更不放松,联手进击,合攻披头散发的杨世贞!


杨世贞轻功虽高,但武功并不比两人高出多少,此刻又身负重伤,只能频频躲闪,一时间左支右绌,难以抵挡。


王振武状若疯虎,大刀大开大阖,每发一刀,便是一声咆哮,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路数。好在王延思的拳脚虽然越来越快,但招数极为扎实老到,力道十足,破绽甚少,刚好弥补了他的破绽,且窥准了杨世贞受伤的右侧,招招进逼,不给他还手的余地。


若说王振武是那狂野的火,那王延思就是稳重的山,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只十余招,杨世贞重伤之下便已招架不住,便在这时,他将头猛地一摆,披散着的头发竟如同鞭子般向王振武抽去!


老镖头猝不及防,大惊之下猛地闪身,杨世贞将口一张,一根细如牛毛的细针从他口中射出,笔直地没入王振武的左眼!王振武大叫一声,退了开去,就在这时,王延思一脚踢在杨世贞的肋侧,他顿时口吐鲜血,身子飞起,重重地摔在数丈外的雪地中。


王延思刚要扑上再补上一击,杨世贞突然扬手,一个鬼铃陡然射出,击向他的胸口。


王延思忙退步侧身,避开那个鬼铃。


杨世贞双手急扬,一个击向王振武,一个击向鱼辰机,最后九个齐出,竟然向云寄桑射来!


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最重要的目标,云寄桑本能地施展师门金蝉步,身体后仰,偏转,五个鬼铃顿时落空,同时伸指一弹,弹飞一个。可他毕竟内伤未愈,偏转的幅度不够,余下的那几个却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便在这时,他的眼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璀璨的剑光。


“叮——叮——”


两个鬼铃在剑光中向左右两侧崩飞,最后一个竟然倒折回去,笔直地没入杨世贞的胸口!


云寄桑松了口气,扭头望去,只见卓安婕正挺立在他身侧,长剑森然,表情却是少见的冷峻。


云寄桑看着这略显肃杀的师姐,不由得想起了孩提时代,自己受了欺负后,卓安婕总是为自己出气的那段时光。


是啊,师姐一点都没有变……真好……


一边,王振武一不小心竟然被杨世贞伤了一目,怒极之下再次大吼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双手握刀,泰山压顶般全力劈下!


杨世贞身负重伤,难以躲避,惨然一笑,闭目待死。


突然间,鱼辰机手中的拂尘一展,将杨世贞拖开数尺。


王振武一刀劈空,雪泥齐飞,凌厉的刀气在雪地上掀开丈许长的刀痕!


“鱼真人,你这是何意?”王延思冷声问。


“即使要杀,也要问清楚了再杀!”鱼辰机淡淡地道。


王延思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是王某太激动了,多谢鱼真人提醒。”


鱼辰机来到杨世贞面前,冷冷地望着他:“说,当年魏继儒是怎么死的?”


“魏继儒,他……他和你什么关系?”杨世贞喘息地望着鱼辰机道。


“这个不用你管,快说,你有没有害死过魏继儒?”鱼辰机追问道。


“嘿嘿,是又如何,不是又……又如何?”杨世贞轻轻咳了几声,无神地望向天空,“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说完,他的口鼻流出深红色的血,呼吸渐渐衰弱下来。


“魏继儒到底死了没有?告诉我!”鱼辰机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疯狂地向他喊道。


“纸……纸……泥……”杨世贞的口中喃喃地说着含混不清的话,目光渐渐涣散。


“他死了。”王延思在他的鼻端试了一下后,若有所失地回头望着王振武。


“死了?”王振武捂着眼睛,茫然地道,“死了……那他……这些……完了吗?”


同样迷茫的还有另一个老人。


“继儒?继儒死了吗?他怎么会死了呢?”一边,魏省曾有些茫然地问谢清芳。


谢清芳强笑道:“夫君,你这几天弟子接连遭难,脑子有些糊涂了,怎么忘了,继儒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没有啊,昨天我还见到继儒哪,他还向我请安,说我年纪大了,应该多歇息……”他愣愣地道,忽然落下泪来,“继儒,你也要多歇息啊!”


说完,身子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云寄桑见状大惊,忙过去给老师把脉。


一边,唐磐也脸色大变,向魏省曾走去。只是卓安婕漫不经心地上前一步,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唐磐哼了一声,沉着脸退了开去。


“老爷怎么样?”谢清芳焦急地问。


“老师没事,只是一时心火上涌。回去好好调理一下就好了。”云寄桑放开了魏省曾的手腕,劝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清芳抚慰着魏省曾道。


云寄桑望着她,心中充满了内疚。


实际上,他的心中颇为忧虑,魏省曾的脉象极为紊乱,只是问脉向来并非他所长,所以一时难以找出具体的病因,只能稍后给老师找个大夫看看了。


“都结束了吗?”卓安婕来到他身边,轻声问。


“谁知道呢?”云寄桑望着大厅的一角。


那里,不知被谁偷偷挂了一个鬼铃,在那被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偷偷地摇摆着。


“王捕头,我想去看看徐嫂,一起去吗?”云寄桑向王延思道。


“啊?什么?”王延思神思恍惚地道。


“我去看徐嫂,你去吗?”云寄桑耐心地道。


“徐嫂?哦,好啊。”


“师姐,我先去了,你带明欢先回去吧,这孩子今晚也受了不少惊吓了。”云寄桑向卓安婕道。


谁知明欢却拼命地摇着小脑袋:“不,欢儿要和喜福在一起!”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卓安婕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明欢是大闺女了,该学着去面对一些事情了。”


云寄桑苦笑了一声:“好吧。”


这样一个寒冬的深夜,就连空气中都渗着冰雪的无情。


王延思已经恢复他那精明的模样,对云寄桑说道:“不愧是公申先生的弟子,云少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识破那杨世贞的诡计,果然了得!王某佩服!”


云寄桑微微一笑,呵出大片的雾气:“其实,我这是先入见为主。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那哑仆会是鬼缠铃。”


“哦,这是为何?”王延思奇道。


“这鬼缠铃一直以铃声为标志,以铃声杀人,还要人闻铃而避。这说明,凶手定然是个能清晰地听到铃声的人。而从我见那哑仆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是个完完全全的聋子,因为只有聋子才会在我的‘齿间雷’下无动于衷。既然他不可能是鬼缠铃,那就一定是凶手布局,嫁祸于他。带着这样的结论去找线索,自然比较容易。”云寄桑感慨道。


“原来如此。”王延思点了点头,“杨世贞百密一疏,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也算他罪大恶极,当有此报!”


“王捕头,你真的认为那些人都是杨世贞杀的吗?”云寄桑突然问。


“云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延思诧然问。


“没什么,也许是我想错了。看,我们到了。”云寄桑指着一间小屋道。


小屋内,一盏小小的油灯静静地爆着灯花。


哑仆的尸体被安置在两张并起来的案子上,徐嫂正细心地用麻布为他擦去身上的污迹。


她擦得是那样的温柔、专注,仿佛擦洗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件她最重视的宝物,甚至连云寄桑他们的到来也没有让她的动作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这是我的弟弟……我的亲弟弟……”徐嫂突然开口道,声音一改平时的呆板,显得嘶哑而哀伤。


“徐嫂,你没事吧?”云寄桑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有事的是他啊……”徐嫂温柔地向那哑仆道。


“徐嫂,我们已经找出杀害了你弟弟的凶手,是管家杨世贞。”王延思沉声道,“他很可能就是祸害平安镇多年的鬼缠铃。”


“杨管家?”徐嫂的动作微微一慢,随即又恢复正常,“是谁都好,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不是说,他是你的表弟吗?”云寄桑怀疑地问。


“表弟,那不过是个借口。因为我弟弟他一直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徐嫂缓缓道。


“要犯?什么要犯?”王延思的目光重新变得敏锐起来。


“我弟弟的本名,叫做李寻芳。”


“李寻芳?采花大盗李寻芳?”王延思惊问。


云寄桑突然想起自己刚进平安镇时看到的那张缉捕告示。


徐嫂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无奈:“是啊,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他藏在魏府,不敢让他再出去,就是想给我们老李家留条根。这孩子自小便生得丑,又是聋子,除了我这个姐姐,谁又肯真心待他好?一次被女人骗了后,他便开始对女人进行报复,坏了不少女子的清白。几年前他事发了来投奔我,我虽然恨他不争气,可他毕竟是我弟弟,也只好将他收下了,谁知三年前他故态重萌,竟然侮辱了小梅……”


“你说什么?小梅是他……”王延思脸色一下变得狰狞起来。


“我曾经让他发过毒誓,绝对不会伤害魏府中的人。可他认为小梅并不是魏府中的人,就下手了。我恨得要死,也怕得要死。可最终还是帮他瞒了下来。只是当时我就想,做这种事,怕是要遭报应的。如今,果然他就……报应……报应啊……”徐嫂摇了摇头。


“你……你竟然……竟然……受死吧!”王延思突然狂吼一声,抽出铁尺向徐嫂砸去。


“铛——”


铁尺被卓安婕的长剑荡开。


“王捕头,冷静点!”云寄桑喝道。


“他们害了小梅!害了小梅啊!”王延思双目尽赤,铁尺直指着徐嫂大吼道,“我要杀了她!这个臭女人!她一定得为小梅偿命!”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的……而这一天,我也已经等得太久了……所以,就不劳王捕头大驾了……”徐嫂平静地笑着,笑容渐渐地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