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陵看了看持枪的守卫，然后蹲下来打开铁皮箱，说，这也许是我做的，惟一一件不会让映阙感到失望和羞耻的事。

你要炸了这里？杨子豪看见满箱的汽油和火药，立刻明白过来。可是这样太危险了，他说，随时连你自己的命也要搭上。

萧景陵一手按住铁皮箱，讪笑道，我以前总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枉顾他人的生死，阴谋，算计，甚至暗杀，我眼也不会眨一下。因为我觉得，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能够给我带来名誉，权势，还有金钱，这似乎很值得，我可以过着富足的高尚的生活，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多少人羡慕也来不及。那个时候，我遇见映阙，她有困难，我毫不费力的帮助她，保护她，所以我更加的满足自己生存的方式。我以为我将尽力给她最好的一切，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和伤害。可是现在，我不能了。我一无所有。而只是一个冷血的杀人工具。其实，我根本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更不能接受映阙看着我的眼神。你知道吗？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竟然才发现原来我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那么多的污点。

天色仿佛暗了。

北风卷地。

萧景陵微微抬了眼，说，我虽早有在暗地里对抗森川平次的念头，但却不曾狠下决心。直到现在。就当我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赎罪吧，这样，我也许会好过一点。但是，我得提醒你，杨子豪，我这样做，也是想在映阙的心目中替自己挽回一点分数，你可别掉以轻心了。假如今天我有幸活着，我一定会回来和你抢她。所以，你要尽全力对她好。也要记住，她爱的人，是顶天立地坦荡荡的英雄，这一点，你必须做到。

杨子豪牢牢的望定了眼前摩拳擦掌的男人。仿佛终于理解了映阙何以对他有着深刻的念念不忘。他虽说曾用过阴暗的手段，曾有过糟污难堪的生活，他甚至不比自己可以为了心爱之人将全世界舍弃，但那往往是他的深沉所致，他顾念太多，羁绊太多，但纵然如此依旧难掩他的豪气洒脱。他到底是真性情的人。而自己，到底还是不及。

轰——

正当杨子豪打算与萧景陵一起，慷慨对敌，前方的红砖红墙突然炸开。猛地一声巨响。浓烟滚滚。烈火熊熊。

依稀还可以听见有人凄厉的惨叫声。

他们顿时呆住。好一会儿，杨子豪站起来，拉着萧景陵，急促的喊，快走，一会儿有人来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是何人所为。萧景陵甚至怀疑森川平次因为知道此处已经泄露，所以毁尸灭迹。可森川平次显然不知情，爆炸发生以后他气得连哮喘也复发了。这样一场祸事，亏了他此前巨额的投入不说，还将导致他在未来的两年里收益减半。他发了狠，一定要找到萧景陵。

爆炸发生以前，森川平次得到举报，说实验工场出了乱子。而前去举报的人，除了两三名监工，阮心期也在其中。他的解释是，他碰巧在附近，听见枪声，便想探探究竟，结果看到的是萧景陵拉着一名女子在奔逃，监工们挥着手枪和子弹追赶。事实上，打碎玻璃的那一发子弹是他暗中射出的，他要工场里的人发现萧景陵的闯入；而他知道工场的人并不认得萧景陵，一旦他逃脱，他们将无法指正他，所以，他故意半途出现，让很多双眼睛去证明他当时的确在那里，看见了事发的经过，因而他指责萧景陵的供词才有了足够的可信度；而惟一可以揭露他并非偶然出现，而是早就在附近行为甚可疑的人，就是门口的两名看守，可他们死了，死无对证。

一切皆尽在阮心期的盘算之中，没有人质疑他的口供。一来是他的口供看上去很自然又合情合理，二来，他本就是森川平次的合作伙伴，工场毁了，他的损失亦不小，谁会轻易就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他的苦肉计，就连埋炸药引火线，也是他在背后策划，他要森川平次怒火攻心，要这怒火将他憎恶与仇恨的人一一烧遍。

所以，这边厢，森川平次还在密密麻麻的搜寻着萧景陵，越是找不到，就越增加了阮心期供词的力度。而那边厢，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砖楼成了火海，金矿也只剩废墟了。

【心口的位置】

宽阔的庭院。沉闷。萧索。

映阙和清雪各站了一方，却是不约而同盯着大门的方向。谁能知道她们究竟在等待各自的爱人，又或者，等待着同一个人？

落花满地。

清雪有些咳嗽，断断续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映阙劝她，你身子也没完全好，进屋歇着吧，他们回来了我再告诉你。

清雪不理睬。

仍是翘首以盼的站着。

映阙见状，拿了一件斗篷，走过去搭在清雪肩上，清雪漠然的看她一眼，她抱以尴尬的笑。回身走了五步远，清雪冷不防说了一句，谢谢。那声音飘渺，气不足。映阙愣住了，转过去望着那件斗篷。清雪眼神一挑，说，就算你没听清楚，也别指望我再说一遍。

映阙轻叹一声，抿嘴笑。

下午的时候。萧景陵和杨子豪一起回来。他们将南郊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说到结尾时，管家过来汇报，外面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子，自称是萧景陵的朋友。清雪跺脚，什么人知道你在这里？得赶紧打发了才好。

萧景陵若有所思，走到门边上，从缝隙里看出去。远远的，看见雕花的铁栅栏外面侯着一名碎花袄褂的朴素女子。他想了想，对管家说，麻烦你请她进来。

众人皆愕然。

映阙问，是谁？

萧景陵道，森川裕美。

森川裕美看见萧景陵，第一句话便是说，我父亲派的人在四处找你。萧景陵点头，早料到了，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我碰巧看见你们回来。森川裕美很得意，斜着眼，噘嘴笑道，这是不是心有灵犀呢？说着，又轻蔑的看了看映阙。

映阙的眉心皱起来。正要开口。清雪一个大步跨出去，气势汹汹的站到森川裕美面前，问她，你想捉萧景陵回去见你父亲？又或者你已经通知他们了？森川裕美不动声色，道，我没有通知任何人，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因为——

森川裕美的话没有说完，右手突然平举，食指已然抠上了扳机。那小巧的玩意在她手里显得温顺又服帖，黑色的枪口抵住清雪的下巴。四下惊骇不已。齐声喝道，你要做什么？她忽然冷冷地笑开了，说，跟我回去，我保证不伤她。

好。

萧景陵没有半分犹豫，急忙答道。

不过森川裕美始终也技逊一筹，就算她有人质在手，却因为一时的轻敌大意，在客厅进门的台阶处，分了神。

夹缝中的时间。

杨子豪突然作势用手枪瞄准了森川裕美，森川裕美一惊，以为对方要开枪，索性一把拉过清雪挡在自己面前。同时，萧景陵便趁着她退缩之际飞身上前将清雪挽了过来，顺势的一脚，狠狠踹在她的小腹上。她猛地向后跌退去。

那一退，右手的手肘撞到墙，食指就像没了控制，喀的一下，竟抠动了扳机。枪声很刺耳。在逼仄的室内如魔鬼颤音。

场面瞬间凝固。

待所有的人都缓过神，大脑的意识纷纷接触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他们已经看不见那颗失控射出的子弹了，而是看见淋漓的伤口，红艳艳的，像荼蘼的花。

中弹的人，是清雪。子弹从她颈部偏右的位置射入。不知道深浅。她只感到从未有过的凉爽和轻盈。伤口处还透着风。像涓涓的细流，灌注，游走。将她的身体如气球一般吹着，好像要将整个人都抛去半空中。

萧景陵扶着她。

却扶不住。她的腿化了，腰腹化了，脊柱也化了，全都软绵绵的，刚才的轻盈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重，是疲惫。她很想躺着。就躺在萧景陵的怀抱里。他们一起坐在玄青色大理石的地板上，像两个没有晒干的泥人。映阙惊恐的张大了眼，颤抖，哭泣，牙齿将嘴唇咬出一道裂痕。杨子豪用枪指着森川裕美，他的愤怒像烈焰在通体燃烧。而森川裕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目瞪口呆。

清雪很想说话，可她的喉咙叛变了。发不出声音。她惟有将剩余的力气都凝结在虚弱的左手上。用左手去表达她最后的希冀。她想说，我就算这一生得不到你的爱，但我因你而死，你是不是也可以勉强在心中为我留一个位置？

她的左手，食指，奋力挣扎。缓缓的抬起，抬起，终于攀上萧景陵心口的位置。停顿一秒。只一秒。又轰然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