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离

作者:紫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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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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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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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4248字

云萝的血统不容置疑,祁舜的血统更不容置疑,看来他们二人都是轩辕璟的后代,上天仿佛对他们二人开了巨大的玩笑,祁国的义兄义妹不过是名分所限,并不足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然而,这轩辕后裔的兄妹关系却是真真实实的血缘所致。


次日清晨,冷千叶在晨曦中立了约有半个时辰之久,山间清露渐渐濡湿了他的发丝,他依旧站立在祁舜所居住房间外的樟木林中,一动不动。


忽然,一道黑影向湖畔移动过来,伴随着一个冷淡的声音:“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风中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轻淡香气,冷千叶抬头看了祁舜一眼,缓缓开口说:“不久,只不过恰好看见长公主早起采摘山花而已。”


晨风将祁舜的黑色宽大衣袖吹起,他年轻的面容虽有几分倦意,眼神中的冷峻之色却不减分毫,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冷千叶点了点头,道:“我也有话对你说。”


二人一起来到剑湖畔,祁舜忽然上前几步,走向湖畔一个小小的黄土丘,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向他看过来,右手轻轻探向腰际,问道:“你昨天和我所说的关于轩辕皇族后裔的征兆,可是真的?”


冷千叶知道他黑色锦衣的织锦腰带内一直贴身藏着一柄锋利无比的软剑,眼见他的动作,冷千叶的心忽地一沉,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慌和惊惧,尽管这惊惧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祁舜冷眼看着他,说道:“你很快就会知道,天下间究竟谁才有资格获得这柄剑!”


突然之间,冷千叶仿佛预知了某种可怕的真相,他使尽全身力气向祁舜冲了过去,以内力紧紧按住他拔剑的手,声音颤抖着制止他说:“不可以!”


祁舜的武功修为本不及冷千叶,见他突然失去了冷静,不再犹豫地立刻反手相搏,二人双掌相接之际,祁舜另一手软剑已出鞘,冷千叶所修习的护体神功本有移花接木之效用,剑刃还未伤及他,剑锋却突然倒向祁舜自己,将他的左臂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霎时迸流而出。


冷千叶镇定的双眼带着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一般的惊惶,他心头充斥着惊惧不安,甚至缭绕着一万个“为什么”,他不敢任由祁舜拔剑,只能不顾一切地扶住他说:“我一早前来找你,就是想将轩辕剑交给你!不必再试验了!”


祁舜狠狠地摔开他,衣袖轻扬之际,他手臂上的鲜血已一滴滴飘落四溅,恰有几滴落在那小小的黄土丘之上。


积血石,顷刻凝成。


冷千叶瞬间怔住,如泥塑木雕一般。


祁舜依然不知其中隐秘,他轻挽起仍在滴血的衣袖,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说道:“如果你的师尊没有欺骗你,此刻你应该知道,轩辕剑的真正主人是谁。你如果有心继续藏匿此剑,不知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冷千叶看着眼前冷肃而孤绝的黑衣男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明白了,祁国后宫内祁舜的母亲永妃必定是轩辕璟赐嫁给诸侯王的宫人,但她所生之子并不是祁帝的亲生骨肉,而是轩辕璟的后裔。


祁舜傲然昂首,冷静地面向湖水,蓦然想起七年前那一个血色清晨。


就在那个清晨,他那看似谦卑而与世无争的母妃告诉他一个关于轩辕的秘密——他的亲生父亲并不是祁帝,当年,他的母妃是轩辕皇宫内一名地位卑微的舞姬,她被轩辕璟借酒意宠幸之后,当一件物品般随意赐赏给了当年的祁王。因为祁舜是一个在母腹中怀胎十月的婴儿,祁王不但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血统和身世来历,反而对他们母子异常珍视和宠爱。


祁舜的母妃曾用她一贯温柔平和的语调告诉他,“轩辕的辉煌历史,轩辕的高贵血统,决不是这些乱臣贼子所能比拟的。你是轩辕氏的子孙,祁国应该只是你的子民!”也就在那个清晨,他亲眼看着被收买的御医将一包药粉倒入了两位兄长所饮用的汤药之中。


统一六国,光复轩辕。十五岁少年的一生,因这一句话而改变。


他选择了轩辕氏,从此别无选择。追寻轩辕剑、统一天下,恢复他“轩辕”的姓氏,早已成为他毕生追求的目标。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在他眼中都没有任何意义,包括他的婚姻和情感。


祭陵之行仿佛只是一次生命中的意外,每一次想到云萝那双清纯又执著的眼睛、如杏花春雨般娇媚动人的姿态、那绵绵如缕的琴声,他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开心。她是突然出现的一抹亮色、一片浮云,是他这二十二年来最喜欢和最倾心的人,倘若没有了她,他的生命一定会黯然失色。


花溪三日,让他沉溺其中,他甚至想从此沉湎在花溪的温柔乡里,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碌碌无为的“祁帝”,他生平第一次开始对自己选择“轩辕”这个姓氏而犹豫。他从来不曾料到,他心目中竟会有如此重要的一个女子,重要到几乎能够代替轩辕剑、能够抹杀他光复轩辕氏的坚定意志的地步。


一夜思量之后,他选择了向冷千叶夺取轩辕剑,不用暴力,而用他的真正身份——轩辕嫡系后裔,因为他相信得到轩辕剑之后,他会更有力量守护自己心爱之人。


冷千叶静静地看着眼前周身散发着戾气的黑衣少年,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纯真娇柔的面容,内心不停激烈斗争着。


云萝的血统不容置疑,祁舜的血统更不容置疑,看来他们二人都是轩辕璟的后代,上天仿佛对他们二人开了巨大的玩笑,祁国的义兄义妹不过是名分所限,并不足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然而,这轩辕后裔的兄妹关系却是真真实实的血缘所致,与生俱来的血统牵绊,任祁舜如何精明机变,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解除或消弭。


轩辕璟荒淫无道,残害苍生,难道上天因此而将他的罪孽延续到他的子女们身上?他的师尊所拼死保护轩辕后裔,他也曾应承过永远保护他们,然而,他们两情相悦至此,他要怎样做才能保护他们?云萝若是知道祁舜的真实身份和与她之间的原本的血缘关系,后果将会如何,冷千叶已经不敢再设想下去。


在进行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冷千叶决定,纵然祁舜和云萝有错,那也是他们无法预料的错,但是现在,自己既然知道了真相,就决不能让他们再错,即使让他们误会,也胜过让悲剧继续发生。如果让他们知道真相,那样的打击谁也承受不起。冷千叶觉得,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与爱恨无关,仅仅是为了信守对师尊当年所承诺的“信义”而已。


祁舜却丝毫不知道冷千叶内心正在翻江倒海,依然带着几分挑衅之意看着冷千叶,等待他的答复。


冷千叶目光微微闪烁,轻声开口道:“轩辕剑可以给你,不过,我想向你索取一个承诺以作交换。倘若你不肯答应,纵使你我兄弟反目成仇,剑湖宫将来玉石俱焚,我也决不会将此剑交出。”


祁舜眸底掠过一抹阴沉的阴影,道:“什么承诺?”


冷千叶昂首看着他说:“将庆安长公主嫁给我,而且你必须承诺我,今生今世不得以任何理由带她离开剑湖宫。”


祁舜僵立着,脸色瞬间难堪到了极致,阴郁的眼神仿佛能将他立刻杀死,他强自按捺着心头上涌的醋意和怒火,粗着声音问:“给我一个理由。”


冷千叶微微一笑,说道:“今生我明知得不到颜夕,若能得到与她三分相仿之人也能弥补心中遗憾。东陵夜袭之时我已对长公主动心,剑湖宫中侍婢无人不知。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我弟子中打听打听,便知真假。”


祁舜清冷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以云萝的终身来换取轩辕剑?”


冷千叶毫无畏惧地点点头,淡淡回答说:“没错。剑湖宫虽然不及诸国王侯,却是得天独厚的世外桃源。我虽然才疏学浅,料想还不至于辱没了祁国长公主。你可以不答应我,我也不介意玉石俱焚。”


祁舜突然仰天冷笑了一阵,才说:“果然是我的好义兄!这‘信义’二字,世间再无人能比你懂得更加透彻明白。你是如此了解我,因此才能如此要挟我!真是好极了!”


对他的讥讽,冷千叶并不生气,而是迎着他犀利的眼神,轻声说道:“只要我能如愿以偿,必将轩辕剑交给你带走,如何?”


祁舜伸手拾起地面上沾染血迹的软剑,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用力将精铜所制的软剑掷向湖畔大石,光滑的石面应声裂开,软剑***石缝内发出巨大的声响,剑身不停摇颤。


冷千叶仿若没有听见,也不动怒。


祁舜僵立了一阵,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而不可捉摸,注视着他说:“无论她与那女子有几分相像,你都应该知道,她终究不是颜夕。强人所难并不值得,她心中对你毫无儿女私情,你不妨提一提别的交换条件。”


冷千叶仿佛无动于衷,说:“我已说得很清楚,皇上若是想得到轩辕剑,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将长公主留下来,我不需要提别的条件。”


祁舜定定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的心思看穿一般,半晌之后才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问:“她有什么好?仅仅只是一见钟情,就教你对她痴迷到如此地步?”


冷千叶答:“长公主的优点,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比我更清楚十倍,又何须多说?”


祁舜沉默了一下,突然扬声冷笑,片刻之后他的黑眸就恢复了起初的犀利,盯着冷千叶说:“你这番话看似很有道理,其实都是假话,对不对?我们相交多年,你固然了解我,我同样了解你。纵使你对云萝有几分好感,也断不至于突然向我提出这个奇怪的婚约。”他逼近一步,声音却低缓了一些,说道,“我的好义兄,你的目的只不过想拆散我们而已,我猜得对不对?”


冷千叶不置可否,祁舜那精明犀利的眼光和出色的判断能力,向来是他最锋利的武器。


祁舜见他不语,继续说道:“你从来都不想为难我,更不想与我为敌,对不对?假如我真的相信连你都会因为利益而要挟我,即使我得到了轩辕剑,只怕也难得到我想要的。东陵之事本是我的错,如今我若是重蹈覆辙,也不配做你剑湖宫主的结义兄弟了!”


他的话虽然轻,所蕴含的信任和友情却似千钧般重。


冷千叶终于微微动容,迎向他的眼神,说道:“你既然如此肯定,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看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祁舜冷峻的面容显出一丝浅淡的笑痕,靠近面向着他,说:“你所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假如是因为我与她的名分关系的话,我不妨告诉你,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你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冷千叶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当真想知道原因?”


祁舜目光坚定,道:“当然。”


冷千叶犹疑不止,依旧叹道:“只怕你知道了之后,认为还不如不知的好。我只担心这真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


祁舜眼中早已没有了丝毫笑意,眼神冷漠而深沉地看向冷千叶,说道:“说吧。”


冷千叶垂下眼,背转身面向湖水,缓缓道:“传说轩辕帝灭国之时膝下并无子女,其实只是误传。他当时有一位名叫丹姬的妃子已怀有身孕,我师尊与另一名护卫奉命保护她出帝京,直到四年后才重新得到了她的消息,丹姬娘娘所生的是一名女婴。”


祁舜静静听着他说话,问道:“你找到她了?”


冷千叶沉吟了片刻,才无比艰难地说:“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好三岁,我将她带往飞燕楼交给颜夕,然后她被祁王带入了祁国皇宫。”


真相昭然若揭的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惧袭击上祁舜的心头,他的视线犹如突然被万丈冰窟所冻结,却仍然强自保持着冷静的情绪,沉声道:“说下去。”


冷千叶忍住心口的沉重感,尽量以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一句犹如千斤重般的话:“祁王为那小女孩取的新名,是‘云萝’二字。”


此言一出,祁舜年轻的面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晨风拂面,云萝静静坐在清莹透底的剑湖畔,手捧着一束刚刚采摘而来的小野花,初升的几缕灿烂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垂肩秀发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以为是祁舜追寻而来,仰起满溢着幸福的小脸回眸,正要轻唤他的名字,不料却看见冷千叶的白衣身影,心中虽然略有失望,仍是礼貌地向他微笑。


冷千叶语气温和,说道:“公主醒得好早。”


云萝见他低头打量着自己,急忙从湖畔站起,伸手整理裙边说:“冷大哥也很早。”


冷千叶面向朝阳,轻轻淡淡说:“我已将轩辕剑交给他了。”


云萝满心欢喜,想起祁舜昨日说过取回轩辕剑就会带她返回花溪之言,说道:“多谢冷大哥,我该回去收拾行装了。”


冷千叶不动声色,目光冷静地制止她说:“不用了,你皇兄刚刚接到临安急报,先行离开剑湖宫一步。他让我转告你,如果你喜欢剑湖宫,不妨在剑湖暂住;如果你要返回花溪,我会命人护送你回去。”


云萝没想到祁舜竟然不声不响丢下自己离开剑湖宫,只当他果真遇到了十万火急的朝廷大事,连和自己道别一声都来不及,只让冷千叶代为转告行踪,不禁黯然低头。


冷千叶见她失望之态,心中大为不忍,柔声问道:“你最近是打算回花溪,还是在剑湖住一阵?潇离和汶瑶她们都很喜欢你,我们都希望你能留下来。”


云萝料想回到花溪也是孤单一人,祁舜国事繁忙,短时间内一定不会有空返回花溪看望她,思量片刻后抬眸说道:“谢谢冷大哥,我想在这里等候三哥来接我,只怕留在这里会打扰你们。”


冷千叶心中暗自叹息,面带微笑道:“我们剑湖宫蒙公主不弃,何来打扰之说?只要你喜欢,无论在剑湖住多久我们都欢迎之至,即使住上一辈子也没关系。”


云萝被他话语中潜藏的诙谐逗得开心起来,笑道:“如果冷大哥不嫌弃,不如收我做剑湖宫弟子好了!可惜我天生不懂得剑术,一时难以领会那些武功心法。”


冷千叶并不拒绝,反而认真回答说:“你的资质并不差,如果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弟子,我一定收你。”


云萝见他如此认真,扬眸问道:“真的吗?”冷千叶微微一笑,回顾身后峭壁,说道:“舞刀弄剑不适合你这样温柔文静的女孩子,我教你一些防身和轻功的心法吧,你想不想有朝一日能够飞身跃上崖顶?”云萝被他激起兴趣,急忙点了点头表示愿意。


剑湖宫地处幽静山谷内,云萝每天或向潇离、汶瑶请教轻功心法,或与冷千叶品茗对弈,她一心等待祁舜闲暇之时前来剑湖接她返回花溪,但又不敢在人前表露出来,只将对他的千般思念暗藏在心底。她天资聪颖,在冷千叶和潇离、汶瑶二女的帮助下,渐渐熟悉了武术精要,轻功身法也颇有进展,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修习剑术,冷千叶也并不勉强她,任由她挑拣一些喜欢的武功心法来学,权当帮她打发时间。


一日清晨,云萝像往常一般沿着剑湖畔练习轻功,耳畔却听见一阵诡异的啸叫声,她心中暗觉奇怪,循着那怪声的方向而去,一直追踪到剑湖附近的一座僻静山谷内,脚下突然一滑失重,仿佛跌进无底深渊,她全无防备之下,顿时被摔昏过去。


她悠悠醒来之时,发觉眼前依稀有火折子的微光在闪烁,耳畔隐约传来湖水流淌声,沉闷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和清新的青草气息,睁开眼睛细看,竟是置身在一个乌黑如墨的地洞之内。


她虽然因好奇而误闯山谷,但是她生性温柔胆小,意念中隐隐感觉此地并不安全,心中略有害怕。


“猜猜看,你现在在哪儿?”一个低沉而魅惑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耳中,让她暗自心惊,迅速看向声音的来处。


朦胧光影中,一名紫衣少年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两道眸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她的面容和颈部肌肤。他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年纪绝对不超过二十岁,他的肌肤偏白,眼睛深邃如夜,鼻梁笔直高挺,嘴唇偏薄,弧度却分外诱人,脸上的线条刚劲中带着魅惑,即使是鬼斧神工也不及其完美,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中,隐约带着一点点不羁的味道。


云萝见过众多王侯帝孙,祁舜冷肃自持,燕桐风流倜傥,冷千叶卓尔不群,荀栖凤潇洒高傲,尽管他们对待美丽女子的态度不同,但身上却都有一种贵族天生的端庄矜持,决不会像眼前的少年一样看她。


在他逼人的目光扫视下,云萝忽然感到一块大石压在心头,沉重得让她难以呼吸,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鼓起勇气问他说:“你是谁?”


那紫衣少年将手中的火折子凑近她,想借着火光将她的面容看得更清晰一些。


云萝的身姿纤细柔弱,苍白的小脸经火光映射,一下子就漾起了红晕。紫衣少年见她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似乎刚刚哭泣过,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着,红润的嘴唇像成熟的樱桃,让他几乎萌生品尝一口的念头。


他饶有兴味地观察了她半晌,笑着答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然后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云萝无心与他敷衍,扶着洞壁轻轻站起,抬头张望寻找出洞的方法。凭借她的直觉判断,这里一定是她所站立的山谷谷底,旁边就是剑湖。那少年利用地遁之法才能瞬间将她陷落下来,如果想离开这里,必须设法寻找通道。


那少年见她不肯回答,身法如鬼魅般迅速移动到她面前,逼视着她说道:“我姓墨,字无尘。我每天清晨都看见你在湖边行走,已经半个月有余了。你的轻功虽然精妙,但是估计是初学,底气不足,终究难成气候。”


云萝缓缓抬头,说道:“我自行在剑湖练习轻功,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墨无尘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向来喜欢帮助别人,特别是像你这么美丽的姑娘,让人想不帮你都不行。剑湖宫的轻功心法重在一个‘快’字,却忽略了后接之力,你应该先打好根基,再练习心法才是上策。”


他语气平和,却能一言看破其中关键,云萝虽然暗自佩服,但是对他将自己引诱入谷、坠落地洞的行为却不以为然,向他说道:“多谢你指点。我修习心法不过是为打发时间,并不想练成绝世武功,你刚才是如何将我放下来的,就请你如何将我送上去。”


墨无尘抬头看了一眼洞顶,似玩笑般喟叹说:“这些地下密道不是我亲手制备的,我能启动机关让你跌下来,一时却难以找到机关送你上去。看来我们必须留在这里几个时辰了,你放心,我的朋友一定会尽快来寻找我,救我们出去。”


云萝见那地道果然东南西北四向勾连,交错纵横看不到尽头。墨无尘手中的火折子忽明忽暗,让云萝心中隐隐觉得害怕。正在此时,那火种突然熄灭了,她吓得倚向洞壁,不料触手处摸到一个凉凉软软的物体,似乎是一个生命活体,吓得她急忙缩手惊叫了一声。


黑暗中隐约响起墨无尘的笑声,接着他说道:“火折子燃尽了,你摸到的或许是壁虎。”


云萝静立了片刻,隐约感觉到另一只软软的物体踩踏过自己的绣鞋鞋面,耳畔随即传来吱呀的叫唤声,心头的恐惧无以复加,身体禁不住轻轻颤抖,几乎晕厥过去。


墨无尘竟然又笑道:“是不是有田鼠踩了你的脚?”


云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阴森可怕的情景,既不敢动也不敢倚靠墙壁,只得颤抖着声音问:“你……在哪里说话?”她隐约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息渐渐贴近过来,恰好右脚又被一只田鼠踩踏,恐惧之间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松。


墨无尘发出一声低笑,反手将她扶住,让她的双足踩踏在他的脚背上,说道:“我做你的地下保护人吧,我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云萝的双手被他紧紧拥住,心中顿时回忆起祁舜温暖的怀抱,吓得好一阵颤抖,说道:“你放开我!”


他的举动虽然令人意外,声音却异常温柔,“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放开你。”


云萝沉默了片刻,只得说道:“我叫云萝。”


墨无尘似乎点了点头,轻声说:“想必是浮云的云、丝萝的萝了?”他如约放开了她,却又说道,“你是冷千叶的弟子吗?这位银面老兄虽然性情乖癖,收的徒儿倒是个个乖巧能干,可惜我们墨家不能收女弟子,否则我一定将你带回去。”


云萝听见“墨家”二字,隐约只觉熟悉,却想不起究竟几时曾听人说起过,试探着问:“你认识冷大哥吗?”


墨无尘闻言,淡淡笑道:“你叫他‘冷大哥’,看来是他的同辈了。冷千叶与我岂止认识?每年武林大会,我们都要好好打上一架才行,只不过他与我交手,总是输多赢少罢了。”


云萝更加讶异,她在东陵驿馆内曾亲眼见到冷千叶徒手力敌数名黑衣刺客,他的武功精绝不容置疑,而眼前年龄不及弱冠的紫衣少年竟然大言不惭地告诉她冷千叶是他的手下败将。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墨无尘仿佛看出了她的猜疑,认真说道:“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一个骗子?故意编造故事来骗你?”


云萝咬了咬唇,回答说:“我没有必要猜测这些。如果你的武功真的远远胜过冷大哥的话,为什么还要在这地洞里等待别人救我们出去?”


墨无尘哈哈一笑道:“看来你是不信我了,不过你用激将法也没有用,因为我从来不骗人。不如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反正我们孤男寡女一起待在这黑压压的地洞里,暂时也不能做什么!”


云萝自从在花溪与祁舜体验过几次鱼水之欢后,对男人已有所了解,毕竟在一个黑暗阴森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愿意讲故事给她听,总比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好得多。眼前的墨无尘尚且不能定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听一听他的故事也未尝不可,她没有再表示反对,应道:“请说。”


云萝静静聆听着墨无尘的述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与祁舜有七分相似。


墨无尘的故事,是一个江湖上号称最隐秘最强大的门派——“墨家”的传奇。墨家的亲信弟子达数千人之多,皆是武林中一流的顶尖高手,擅长奇门遁甲、机关营造之术,在战场上可以以一当百,墨家掌门具有绝对权威,所有墨者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墨无尘就是“墨家”新一代的掌门,江湖上最强大的截杀密令“枯木”的执行者,他身为墨家最高领袖,武功自然远胜冷千叶。


云萝听他说完故事,忍不住问:“你这半个月来每天都在湖边,难道剑湖宫与你们墨家之间有关系?”


正在此时,他们头顶处隐约响起两记轻微的叩击声,墨无尘随即回以短暂的一声啸叫,只听“轰隆”一响,几缕刺眼的强光从云萝眼前投射下来,她慌忙举袖遮掩着夺目的光线,同时向后躲闪着。


墨无尘伸手托起她的后腰,纵身一跃出洞口,又将她放落下来。


云萝举目远眺,见不远处一湾碧水清莹,正是剑湖,转头又见救援他们的二人背袱戴笠、布衣芒鞋,应是墨家弟子无疑,这才稍稍安心。


墨无尘抖了抖衣襟上的尘土,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姿态,说道:“我来剑湖宫确实另有目的,不过遇见你倒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今天就要离开衣国,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来认识你,希望你不要见怪。”


云萝只觉不可思议,设计引诱她入谷、发动机关将二人同时陷落地底,竟然只是为了“认识”她,虽然他的行为令人难以接受,但是他坦然承认事实的气度又令人没办法对他厌恶起来。她心中只当这顽皮的少年刚才玩了一场恶作剧,仰起头对他微笑了一下。


墨无尘凝视她片刻,才笑道:“那么我们就此告别了,后会有期!”


云萝眼看他们三人的背影穿越山峦而去,并没有将清晨与墨无尘的这一场邂逅放在心上,而是继续沿着来时的小径返回剑湖之畔。


夏去秋来,光阴恍若弹指之间,云萝在剑湖已居住了整整三个月,直到剑湖岸边的梧桐树叶变黄渐渐飘落,祁舜依然没有来剑湖看望过她一次。


云萝虽然按捺着对祁舜的思念,每次都尽量安慰自己祁舜是因为国事繁忙才忽略了她,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觉得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冷千叶对她的异常关心背后必定有缘故,虽然他不肯明说,但凭借她的直觉,她隐隐觉得或许是临安京城情况有变。


冷千叶接到汶瑶的报信,匆匆赶来云萝的居所时,见她已将行装收拾进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袱内,仿佛是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心中顿觉不妙,他假装若无其事迈步走进她的房间,问道:“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云萝放下手中包袱,和和气气地回答说:“冷大哥,我想回临安一趟。”她的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眸中却透出坚决的神色,示意这一次远行必定要去,没有人可以阻挡。


冷千叶轻轻注视着她,道:“你皇兄曾对我说他会来剑湖接你,你如今若是走了,他命人前来迎接的时候找不着你,我如何对他交代?况且你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又不认识前往临安的路,还是留下来等他比较好。”


云萝摇了摇头,坚定了语气说:“我回到临安去,他见到了我,自然不会再让人来接我了。虽然我不认识前往临安的路,”她抬眸淡淡一笑,对他说,“但是冷大哥一定会派一个人认识路的人陪我一起回去的,对不对?”


冷千叶凝眸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她只在剑湖居住了短短三个月,容颜之间依然透着娇柔高贵的公主气息,思考和说话行事的方式却已经类似剑湖宫的其他女弟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如同一张白纸般,单纯得可以任人随意勾画。


他不禁微笑起来,说道:“你说得没错。不过最近几日剑湖宫都在筹备武林大会,我暂时抽不出人手送你回临安,请你等待三日如何?”


云萝并无异议,开心应道:“多谢冷大哥。”


祁国皇宫,中宫殿内。


两盏暗淡宫灯映照着低垂的一片青色帷幔,御榻隐约侧卧着一个头发散乱的黑衣男子。榻旁矮几上搁置着精美的酒壶和几夜光玉杯,殿内酒气弥漫,夹杂着男子常用的熏香味道,这种压抑而深沉的气氛,令人几乎窒息。


“嚯啷”一声脆响,那男子将手中的玉杯猛地摔落,发出一声狂笑,众多侍女都不敢出声,谨慎地退出殿外。一名胆大的小内侍诚惶诚恐地一步步挪移着,将地面上四散的夜光玉杯碎片轻轻捡拾起来,一点一点放入宽大的衣袖内,小心地关闭殿门。


和祥听见帷幔内传来玉器落地的声响,暗自叹息了一声,自从三个月前祁舜返回临安之时起,每当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就会在中宫殿内关闭门户肆意酗酒,除了坐在麒麟宝座上面见群臣的时候是清醒的,他就常常处于这种迷醉和混乱的状态中。然而,除了他近身的内侍,任何人都不敢将他的这一面告诉任何人,包括祁皇后和永妃。


和祥隐约猜到这件事必定与寄居在剑湖宫的庆安长公主有关,却无法猜到二人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祁舜明明安排好金屋藏娇之计,正当两情相悦、花前月下时,他居然没有与云萝同返花溪,反而牛郎织女天各一方起来,看起来似乎并不是恋人之间互相闹闹小脾气这么简单。


他壮着胆子走近御榻,隔着帷幔轻声说:“奴才禀皇上,今日奏折各部已处理完毕,信函都呈递上来了。”


寝榻上的黑衣男子原本微微合着双眸,这些话似乎让他从迷乱中略清醒了些,沉着声音问:“信系何人所寄?说些什么?”


和祥小心翼翼地略近一些,将信笺展开,说道:“燕国太子今日来函两封,照例有一封信是寄给长公主的,奴才已按惯例焚毁了它。另一封信是写给皇上的,呈请皇上御览。”


祁舜并未抬眼,冷然道:“念出来。”


和祥不敢有违,依照着燕桐的亲笔信函内容念道:“……前蒙祁兄玉成,将风菲赐予小弟为妃,由此可见两国深情厚谊,不胜感激之至。弟亦深知祁兄对皇妹爱护之心,然小弟愚钝,实难忘却前情,每每思及云萝倩影,暗夜辗转难眠……弟因此故隐忍多时不敢启齿求凰,恐祁兄斥弟以得陇望蜀之念也……”他念到此处,竟突然住了口。


祁舜冷峻的唇角掠过一抹浅笑,说道:“后面还说些什么?”


和祥只觉背后一阵一阵泛上冷汗,低头说:“奴才不敢……”


祁舜竟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冷冷道:“他想告诉我,假如我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日后会在祁国背后倒戈相向?”


和祥讷讷道:“燕太子倒没有这么说……只说渴慕思念长公主,恳求皇上开恩再续前缘,将长公主嫁往燕国为太子妃。奴才听可靠消息说,大公主随燕太子去翦州之后,仅是被封了妃,燕帝并没有为他们举行大婚之礼。”


见祁舜沉默不语,和祥隐隐察觉祁舜心中的愤怒之意,忙以衣袖轻拭额头汗珠,接着说道:“还有剑湖宫冷公主快马急信一封。冷宫主说,长公主在剑湖宫居住三月,近况甚好,昨日突然要求亲自返回临安,冷宫主劝止不住,因此来函请皇上定夺如何处置此事……”


祁舜隔着帷幔听见“剑湖宫”三字,掌心一用力,竟将手中玉杯捏得粉碎。


和祥听见一声脆响,急忙双膝跪倒劝道:“皇上,玉杯碎片棱角有刺,请皇上珍重万千之体……”


祁舜的声音竟似有些哽咽,又似带着几分狂笑,说道:“珍重万千之体!天下间谁能有我这般好运气,谁能比我更懂得珍重自己……他曾承诺过我会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如今何苦又来问我?”


祁舜突然伸手掀开帷幔,和祥看到了一张憔悴不堪的年轻脸庞,空洞的黑眸带着浅浅的血丝,俊逸的容颜因消瘦丧失了昔日的风姿和光华,仿佛只剩下一具躯体空壳,那副模样与三个月前的新皇祁舜俨然判若两人,现在,他的掌心不断有鲜血溢出滴落,手掌的肌肤上伤痕累累,那些玉杯破碎的棱角刺穿了他的掌心,泛出一道道血痕,旧伤尚未愈合之时再添新伤,看了令人心痛。


和祥不忍再看下去,颤抖着走近,替祁舜包扎,低头劝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何苦如此?奴才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还是请皇上为了太妃和长公主多多保重自己……”


祁舜怔怔地盯着冷千叶亲笔书写的那封信,良久,他才疲惫不堪地合上眼睛。


和祥膝行着向前一步,试探着问:“奴才如何回复他们?”


榻上之人脸色灰暗,没有回答他,竟似已陷入沉醉昏迷。过了片刻,和祥借着烛火微光,发觉祁舜的眼角浅浅渗出一片朦胧水光,接着,一个喑哑无力却很清晰的声音在和祥的耳边响起:“去,接她回来……”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