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九国夜幻一水间(1)

作者:语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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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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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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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046字

姜衣站在悬崖边上,冷风吹着她的衣裙,好像要将她薄薄的身子吹走,落进悬崖底下迷雾暗涌的深渊。十五夜,月满空山。那远处城阙,万家灯火,或许正是人月两团圆的温暖光景。而空山寂寞,唯有姜衣黯然地站在这里。染袖香已经烧尽,化成金色的烟雾,缭绕着飞入了黑丝绒般的天幕。他应该已经收到这信号了吧?他说过,他欠了姜衣一次人情,因而赠她染袖香,只要她将香点燃,他就会立刻来见她,还她这份人情。姜衣等了很久。夜那么凉,初冬的寒意仿佛要将她冻在这漠漠深黑的荒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肩在悬崖边坐下,满眼都是茫然。过了好久,忽听得耳旁传来一阵疾风涌动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幽暗的影子覆盖下来。她立刻来了精神,起身转头一看,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由淡转浓,在月光下逐渐清晰。姜衣看他锦衣狐裘,翩然傲岸,饶是这世间再多俊美的男子,也不及他眸中的星光一点。她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九阙星君果然是信守诺言之人。”来者正是天庭之中最丰神俊朗的男子,九阙星君锦华。


锦华的表情极其淡漠:“扫尘小仙,你找我有何事情?”姜衣苦笑:“星君直呼我的名字姜衣吧,我触犯天条,已被贬为凡人,再不是天庭里的扫尘小仙了。”锦华木讷,总是一本正经,他摇头道:“当时我险些不留神撞坏了天帝的琉璃灯,幸亏你提醒了我,我答应过你,将来若你有事相求,力所能及,我必会答应。那时你是扫尘小仙,我欠的这份情,也是欠扫尘小仙的,跟现在的你,没有关联。”姜衣撅嘴轻叹,心中暗想这九阙星君分明俊美绝世无双,偏就是生得像根木头,太过死板正经。她索性也不跟他这样的人拐弯抹角,便直接道:“星君,我求见你,是想借你的幽菱镜一用。”锦华立刻皱眉:“幽菱镜?此乃仙家宝物,你如今已是凡人,借来何用?”姜衣的眼中暗光流转,叹声道出:“我想找一个人。”找一个我费尽了心力却遍寻不获的人,找这个我今生最爱的男子。是他教会我,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是为了他才故意触犯天条的,为了他,我宁可被贬为凡人。可我如今千辛万苦回到花魏城,却已是人去楼空。


“星君,若是没有你的幽菱镜,我真不知还能用什么方法找到他,我相信星君是重承诺的人,你答应过我的事,绝对不会食言。”姜衣殷殷地望着他,那双清眸仿佛两簇燃到尽头的烟花,绝美却黯然。


锦华怔忡地看着,思索良久,道:“好吧,我帮你,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姜衣忙道:“柳云桐!”锦华长袖一挥,伸手望天,七彩浮光氤氲落下,便有一面玉面金镶的菱镜摊在掌心,小小的镜身,极为雅致。这幽菱镜是锦华的法器,也是天界的六大宝物之一,用于寻人,最有效不过。


锦华的指尖在镜面划过,镜面顿时泛起朦胧的雾气。雾气盘旋一阵,又逐渐散开,光滑的镜面如水清澈,似正在慢慢地显露出流动的画面。姜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突然,月光竟在一瞬间凋敝。天地变成浑黑一片。狂风卷着沙石尖声呼啸,打在姜衣的身上,仿若针刺。她如今已是凡人,半点修为也没有,哪抵得住这等灾劫?!她的身子被狂风撼着,犹如一棵要被连根拔起的树。慌乱中她扑向前抓着锦华的手臂,将他死死抱着。


锦华岿然不动地站着,风吹着他的衣襟猎猎作响。他亦看不清眼前,唯有幽菱镜的白光是黑暗中仅有的一点儿指引。他忽然觉得手掌一浮,那白光便以极快的速度向悬崖边飘去。不好,幽菱镜被人抢走了!锦华大喝一声:“妖孽,休想盗我宝物!”也不管姜衣如何,纵身便顺着白光飞去。白光沉下崖底,他亦随之跳下。姜衣吓得死命抓着他,耳旁风疾如刀,她突然觉得好像有东西在手臂外侧狠狠割了一道,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间卸去。她的手一松,从锦华的怀中脱离出来。锦华的脸色微变,纵身飞扑来接,将她打横抱起,稳稳地落在崖底。那一瞬,黑暗狂风都消失了。两人站在崖底,月光重现,清幽寂静,倒让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显得并不真实。


姜衣看锦华面色凝重,捂着手臂上被利器割出的伤口,忍着疼问他:“星君,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分明是有妖孽作乱,趁锦华施法的时候抢走了幽菱镜,那妖孽袭击姜衣,使锦华分心,此刻已逃得没了踪影,而幽菱镜也不见了。锦华早已震怒,回过神来,一把扯住姜衣:“是你?”姜衣怯然,明白锦华定是怀疑自己跟妖孽串通,哀声道:“星君误会了,姜衣怎敢算计仙家的宝物?”锦华盯着她那双如水的清眸,看着她流血的手臂,眼色一沉,手的力道也微微减轻:“是也好,不是也好,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你不能离开。”姜衣记挂着幽菱镜,正好也有追随之意,听锦华这样一说,反倒安心,便道:“星君可有看清偷袭的是何方妖孽?”锦华眉心一皱,神情犹如俯瞰众生般,极为威严:“方才我嗅到狐的妖气,盗走幽菱镜的,定是修为极为厉害的狐妖。”三界六道,芸芸众生,狐妖数不胜数,但修为厉害到可以从九阙星君手里公然抢走幽菱镜的,却未必能有几只。饶是如此,姜衣也不知锦华会如何寻找宝镜。她问他,他却不说,只轻轻一抬手,在她的伤处抚过,伤口便愈合无恙。他腾云驾雾,俯首看去,脚底漠漠平林,妖气随处可见。不消半个时辰,几番起落,捕获的狐妖已有数十只。那时候,姜衣方才知道,原来锦华所用的方法,便是杀生。以血腥冷漠之眼,看手起刀落,杀掉一只只的狐妖。每杀一只,他便问他们:“是谁盗走了幽菱镜?”没有一只狐妖可以答得上他的问题,姜衣亲眼看着他们匍匐在地,哀声告饶,也亲眼看着锦华弹指间便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她心中骇然,好几次出言相阻,锦华却对她所言充耳不闻,一双高贵的星眸,盛着的却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姜衣怔怔地坐在祥云之上,望着锦华俊朗却杀气腾腾的侧脸,这是他们奔走于五湖四海的第三天。


锦华前后杀掉了三十六只狐妖。


狐妖们魂飞魄散之前的哀嚎声犹如萦绕在耳畔的冷风,挥之不去。姜衣时常看得心疼心碎,泪凝于睫。


“星君?”她试着出声,“若是一直找不到盗走幽菱镜的狐妖,你莫非要把这世上所有的狐妖都杀光?”锦华睥睨她,只漠然道出:“他们是妖。”言下之意便是说妖乃孽物,死不足惜。高高在上的神,怎会对妖孽有恻隐之心?姜衣心中寒意顿起:“妖也是有生命的啊。”或许因为她自己在尚未成仙之前,也是一只梨花石妖吧,眼见狐妖们惨死,她实在不忍细看。


锦华淡漠地望着祥云下方清寂的旷野,道:“狐妖素来爱惜同类,终有一日他不能再对此袖手旁观,一定会出现的。”他是在赌,用激将法,用无辜的狐妖的生命做饵。


姜衣听得直摇头,还想再劝,却见祥云一倾,俨然是有降落之势。她低头一看,只见旷野上正有一只奔逃的白狐,小小的身躯穿花过石,极其敏捷,但那双时不时抬头来望的眼睛,却装满了惊恐。


锦华的衣袖已经鼓起,只要伸手一击,便可以将那白狐稳稳地钳住。姜衣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可怜的白狐暴尸荒野的惨状,她突然跳起,扑上前抱住锦华:“星君,你不能再这样滥杀无辜了!”锦华眼神一凛:“放开,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姜衣不管,死死地抱着锦华,箍着他的手臂:“我不放!星君,你贵为仙者,岂能如此滥造杀孽?”越说越觉得自己那点藐小的力气快要撑不住了,仿佛抱在怀里的是一把穿肠削骨的利剑。


“让开——”锦华振臂一挥,她的身体立刻飞起,直落下祥云,朝着地面坠去。她嘶声呼救,想要抓着什么,挥舞间手指空空,什么也碰不到。她心中一片茫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突然觉得腰间一软,愕然看去,有几缕云丝将她缠住,减缓了她跌落的速度,她掉进荒草丛生的泥地里,打了几个滚,撞上冰凉的石块,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锦华见姜衣并无大碍,怒然将云丝抽回,拂袖再看,方才的白狐已逃得不见了踪影。他恨恨地飞落在姜衣脚边,望着她昏迷的侧脸,细密的睫羽,凝着透明的水雾,似露似泪。


姜衣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但醒来时,却已经不在那片泥地里,而是在幽暗潮湿的洞穴之中。岩石滴水,激起清幽的回响。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坠地之前是锦华帮了她一把,她看洞口处人影儿微微,便知是锦华站在那里,一时间却不知要谢他还是怪他。


她怯怯地问了一声:“星君?”洞口岿然的身影慢慢地转过来,火光映出他清癯却陌生的轮廓。


姜衣愕然:“啊!你不是九阙星君,你是谁?”那男子的确不是锦华,但眉宇间却跟锦华有几分相似,但到底还是比不上锦华的俊逸潇洒,而且也不似锦华的严肃孤傲,反倒有些慵懒轻佻。


他舒眉一笑,自说自话道:“我还以为你非仙即妖,却原来只是个凡人,你怎么会跟九阙星君在一起?”姜衣错愕:“你?”男子蹲下身,冷不防凑近过来:“我就是刚才那只白狐啊,若不是你阻止,只怕我早就成了九阙星君的座下亡魂了。”姜衣恍然:“是你?那……九阙星君呢?”白狐的脸越靠越近,近得好像要碰到姜衣的鼻子:“他一定是嫌你太碍事,丢下你自己走了。”姜衣尴尬地退了退,想起自己已无染袖香,锦华这一走,她如何还能再找到他?她踉跄地朝洞口走去,喃喃道:“他不能走,他答应过我的,他不能走!”白狐叹气摇头,跟上来道:“他早就飞了不知几千几万里了,你难道还想追上他?”姜衣一愕,忘了留神洞口的青苔,脚下一滑,身子斜去,险些摔倒,幸而白狐接住了她,将她一揽,揉进怀里,“小美人,九阙星君答应过你什么事啊?你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我也能做到哦!”他这样一说倒提醒了姜衣,她挣开他,肃然道:“你可知九阙星君为何大肆猎狐?”白狐撅起嘴:“听说是有狐妖抢了他的幽菱镜?”姜衣忙问:“那你知道抢走幽菱镜的是谁吗?”白狐耸肩:“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幽菱镜对我们狐妖来讲,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要是我啊,我宁可抢酒仙的玉泉甘酿,再不然,抢几件仙女姐姐的锦帔霞衣,还能嗅一嗅脂粉香呢!”毫无用处?姜衣听白狐这样一说,心中更觉狐疑。假若真是毫无用处,那对方冒这样大的险,盗走幽菱镜,目的何在?正思索着,忽听得洞外天空传来滚滚的雷声,伴随着一阵风起云涌。


白狐轻声低呼:“天兵天将?”姜衣自语:“莫非跟九阙星君有关?”情急起来,贸然抓着白狐,也不去斟酌对方是否会答应,便脱口而出,“兴许跟着他们就能找到九阙星君,你带我去……”白狐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小美人,他们是仙,我是妖,靠近了准没好事,我何必自讨没趣?”姜衣跺着脚道:“你怎么这么糊涂!难道你想任由九阙星君诛杀你的同类而不理吗?只要找到他,我、我……我就有办法阻止他!”白狐一愣,听眼前这女子所言,分明应该是忧心急切,但看她的表情,却在那如水的眼睛中,除了焦急之外,还能找到许多的哀伤、惊恐、乞怜,以及若隐若现的绝望。


那眼神太过复杂,与此情此景并不相符。她或许是藏有故事的人吧?她的风鬟雾鬓,她的明眸皓齿,她眉间深深的一蹙,她唇畔浅浅的一叹,无一处不是故事。他忽然觉得,心动了。很想靠近她,想读懂她。他便扬起嘴角得意地一笑:“好吧,我答应你。”此刻头顶雷声正浓,天兵天将的祥云经过,朝着西北方飘移。他立刻抱起她,悄然跟随着雷声前行的方向飞去。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次抱她了。但这次,他揽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竟忍不住心疼起她的瘦弱来。


姜衣总是喊他,白狐。白狐你跟紧一点儿,别跟丢了。白狐你小心一点儿,别被发现了。他说其实我也是有名字的,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姜衣淡淡地看着他:“你要是想说就说吧。”白狐不屑:“你要是不想听我就懒得说。”姜衣一心只想找到锦华,旁的事情半点也难上心。白狐从她那双复杂的眼睛中又读到了一种情绪——冷漠。尤其是,对他的冷漠,那份情绪让他感到黯然沮丧。他们追着天兵天将跑了好一阵,沿途也听说九阙星君是如何猎狐杀狐,每听一次,姜衣的愧疚便深一层。在她看来,若不是她用染袖香请锦华下凡,幽菱镜便不会被盗,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白狐亦为同类的遭遇感到悲痛,问姜衣道:“你真的能阻止九阙星君?”姜衣的眼神不停地闪烁,她哪里能阻止呢?她不过是想骗白狐带她去找锦华罢了。她被他问得心虚,忽然看到天空有一片红光亮起。红光如剑,自云端落下,***密密的丛林。等白狐带着姜衣赶到那片密林时,红光已经消失了。躲在附近的花妖告诉他们,刚才是天兵天将来此带走了九阙星君,因为天帝要追究他丢了幽菱镜一事,他想必是被带回天庭受罚了。姜衣闻言,霍然心凉,掌心瞬间渗出细密的汗来。


白狐见她神态僵滞,不禁担忧:“小美人,你怎么了?”姜衣惨然一笑:“不知道天帝会如何惩罚他,都怪我连累了他!”白狐却笑:“再怎么惩罚他也是罪有应得,这样也好,省了他老是追着我们狐妖不放了。”姜衣哀戚地看过来,转而却低头喃喃自语:“没有幽菱镜,我要到哪里去找云桐?”白狐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就是了,何必老是想着那九阙星君呢。”姜衣摇头:“人海茫茫,没有幽菱镜的指引,恐怕这辈子也难找到他了。”白狐想了想,却道:“那也未必!”姜衣不免急切:“你难道真的有办法?”白狐道:“我没有办法,但我们可以去找血鹦鹉。”血鹦鹉?姜衣茫然地看着白狐,她从未听说过什么血鹦鹉,心中疑惑顿起。白狐解释道:“传说血鹦鹉的御天灵卦是可以占天命的,你想找什么人,请她卜一卦,兴许就能找到了。”姜衣不信:“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她若真有那样的本领,岂不是堪比九阙星君?”白狐笑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何止这一桩?是真是假,我们只要找到血鹦鹉,一问便知了。怎么样,小美人,你去还是不去?”姜衣一愣,忙道:“我去!”无论多微小的希望,都是那黑暗中的一点点孤光,她必须而且只能顺着那孤光跋涉而去,连一声叹息,都会坏了她仅存的勇气。


她开始给白狐讲她和柳云桐之间的故事,讲他们如何相爱,如何历劫,又如何分开。她说你知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吗?你一定不知道吧?你也许还不懂情,唯有懂情的人,才能明白诗中的含义。


白狐扬眉大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情?”姜衣反问:“你曾经爱过谁吗?”白狐故作神秘,笑而不答,别过脸盯着路旁暗淡的野花。我不是曾经爱过,我是刚刚爱了,并且,正在爱着。


血鹦鹉住在灵山之巅,最陡峭的绝壁之上有一道狭长的裂缝,穿过裂缝,竟是别有洞天。姜衣置身其中,但见飞瀑流泉,花团锦簇,恍如梦幻仙境一般。她狐疑地问了一声:“血鹦鹉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半空顿时飘来媚然的笑声:“那你以为我血鹦鹉应该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呢?喷火的炼狱,还是尸骸满地的魔窟?”姜衣心中仍有胆怯,不自觉地往白狐身边靠了靠,白狐将她挡在身后,仰头道:“血鹦鹉,我等有事相求,还望现身一见。”话音落下,仙境之中顿时光华流转,漫天都飘起雪白的花瓣。


花雨之中,一袭红衣翩然落下,端端地立在姜衣和白狐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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