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九国夜幻青灯行(1)

作者:语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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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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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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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262字

这里就是荒月潭了。


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蓄着黑沉沉的潭水,周围都是高耸的山石,棱角锋利,像尖锐的刀剑似的。


芸葭定了定神,两手在身前紧紧交握着,一步一步走进阒然的潭水里,冰凉的水慢慢将她覆盖,从脚踝、小腿,到腰肢、胸、肩,直漫过头顶。


她在水底看见有银白的月光洒下来,水波荡漾,清澈俊秀,恍如姐姐的笑容。


姐姐采珠是芸葭相依为命的亲人。虽然采珠有时待她并不好,什么都要跟她争一争,她在她面前总是忍气吞声,连一个不字也不会说,但她是爱她的,她相信姐姐也是。


她想起前几日在集市上,采珠挽着篮子,问她是想吃芥蓝还是白菜,她尚未开口,忽然见采珠的身后裂开一道银光的缝隙。那缝隙凭空出现,将采珠向里一吸,采珠便消失不见了,只有她挽过的竹篮落在地上打着旋儿。


景霜城里,立刻再次沸腾起来。


采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吸进裂缝消失,已经不是景霜城里稀奇的事情了。在她之前景霜城有过几十人出现同样的情况,他们都失踪了而且没有再回来。


德高望重的法师解释说:“这是因为景霜城处于人界与修冥界相交的地方,两界之间有魔门相连,千百年来,两界互不相犯,可是近年来两界生了混乱,阴阳交错,魔门会时不时不受控制地胡乱打开。


“也许是开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也许是开在荒无人烟的山林,总之,每逢魔门一开,出现在魔门附近的人便会被里面的那股吸力吸住,从而被卷进去,去到魔门另一面的修冥界里。”修冥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谁也不知道。


芸葭只知道她要救姐姐回来,她不能失去唯一的至亲。修冥界在她的梦境里是黑暗阴森的极恶世界,她仿佛可以听到姐姐的哭喊声。


但常人若要进修冥界,只能通过魔门,但魔门乱开,谁也不知它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芸葭听过一个传说,传说在景霜城外,有一处地方,叫做荒月潭,以潭水浸泡全身,便可以使双眼获得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


那就是可以看见人冥两界的交点。可以看见魔门,也可以辨认一切来自修冥界的妖鬼精魂。芸葭要救采珠,要从魔门去往修冥界,她只好借助荒月潭潭水。这不是没有代价的。荒月潭并不难找,如此灵异的能力,也曾有许多人想得到,但是,他们也都听说,被荒月潭潭水浸泡过的双眼,只能拥有数百日超乎常人的能力,数百日之后的某天,双眼会永不见天日。这就是代价。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个代价而不敢前行。荒月潭周围寸草不生,阴森诡异的气氛早已经将这里侵蚀。芸葭感觉自己的身体先是狠狠地下沉着,继而又缓缓地向上漂浮,好像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她的肌肤,渗入她单薄的身体。她的眼睛很疼很难受,她咬着牙关,两手死死握着,某一个瞬间水底生出一股无形之力,将她向上一推,她终于重新浮出了水面。


芸葭穿着一身被水浸湿的衫子,在寒冷的夜里已经冻得双唇乌青,回到家时,门口的红灯笼映着长身玉立的白应轩。白应轩一回头便看到她,急忙上前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四处找你呢。”芸葭觉得眩晕乏力,抬头一看,只见白应轩的头顶竟弥漫着袅袅的绿气,额心还有一道裂纹,就像她曾经看见过的魔门似的。她平时看不见,但这眼睛如今浸过了荒月潭的水,却不能不见。她吓得大退一步,再不敢看他第二眼,只喃喃道:“我……我没事。”白应轩是采珠的未婚夫婿,采珠失踪,他知道芸葭难过,对她的照顾又添了几分。他时常来看她,给她带一些日常的东西。


此刻他见芸葭举止怪异,异常忧虑,还想再问她一点儿什么,芸葭却催他:“白大哥,已经很晚了,你还是回家吧。”也不等白应轩开口,便急忙冲进院子,闭了门,背抵着门板直喘粗气。


绿光,裂纹。白应轩的身上会出现这样的东西,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他并非常人,而是来自修冥界。


是妖?是魂?是魔?还是别的什么?


芸葭不敢想。


没想到为了救姐姐而强行改变自己,只想看见通往修冥界的魔门,却还看到了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她一夜无法合眼,拼命地说服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救回姐姐,白应轩如何,暂且另作他论。


那日清早,芸葭不等天亮便出了门,四处奔走着,想寻找魔门的所在。经过山神庙时,忽然看到老榕树底下有一道闪烁着白光的裂口。


魔门!芸葭心头一惊,强作镇定,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偷偷地向那道门伸出手去。


前一刻还安静关闭着的魔门,猛然感应到人气,便似水蚌张开了外壳,将芸葭猛吸进去。她只觉天旋地转,几欲窒息,待她的神志由紊乱转清晰时,只见眼前丛林茂密,参天大树一棵连着一棵。


她走了许久,见过恶鬼野兽,见过树魔花妖,这茫茫深林,却仍是见不到尽头。莫非整个修冥界都在这片密林之中?她跑得累了,便倚在树底歇息,心中虚乏而绝望,忽听得远处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这声音好像是姐姐采珠的!


芸葭勉力支撑起,向着声音跑去,绕过一条小溪,她果然看见采珠坐在路边,扭伤了脚,正在向四处张望。


采珠没有想到芸葭会找来,也不细问,就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哀哭道:“芸葭芸葭!这里的人都是妖魔鬼怪,你快带我走,带我回景霜城!”芸葭示意姐姐不必惊惶,只要找到魔门,她们便可以离开了。她搀她起身,忽然感到背后有一阵疾风刮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的后颈,短暂的疼痛感转瞬便消失。紧接着,两道闪电般的影子从她们头顶掠过。竟是两个打斗的人。


其中一个红衣妖娆,是浓妆艳抹的鬼魅女子。另外一个,黑袍猎猎,手握长剑,是魁梧肃然的男子,表情极为凶煞。芸葭不知他们因何而与对方搏斗,只依稀看到混战之中男子的眼神向她飘来,仿佛含了什么话似的,她心中害怕,一退再退,采珠却扯住她哀哭不止。这时,远处依稀出现了一道正在移动的魔门。芸葭急忙拽了采珠,朝着那魔门狂奔而去。跳入魔门的一瞬间,芸葭听见红衣女低喝了一声:“小濯,你到底把青灯藏在哪里了?”黑袍男子并未回答,他的眼神犹如一汪寂静的深潭,似有还无地望着,望着芸葭。


她们回到景霜城,芸葭惊魂未定,扶采珠在内堂坐下,颤着手勉强斟了一杯茶,门外已经急匆匆地跑来一人。白应轩道:“我听人说看见你们俩了,采珠,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芸葭只要一看白应轩,满眼都是他头上的绿光和裂纹,她不敢多看,由着采珠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自己只在一旁低头坐着。


白应轩难以置信:“芸葭,你去过荒月潭?”“嗯。”芸葭怯生生地点头。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荒月潭的传说,就是在白应轩的手札上。因为景霜城所处的位置与别城不同,在这里方圆几百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传说,白应轩最大的兴趣,便是搜集这些传说,他想把它们编撰成书,留给后世。因此,他对荒月潭的传说自然再熟悉不过,看芸葭一点头,他心中难过顿起:“可是,不日之后……你的眼睛……”芸葭道:“只要能救姐姐,这并不算什么。”采珠的神情反倒不及白应轩那么痛惜,只巧笑道:“你将来若是看不见了,姐姐好好儿照顾你就是了。”芸葭也不多话,起身作别,独自回房休息,闭上眼却还是看到白应轩的影子。


房家世代行医,爹娘去世以后,医馆便交给采珠和芸葭打理。芸葭的医术在采珠之上,往往有疑难杂症,都是芸葭处理。这日芸葭到郊外诸葛别庄出诊,回城时,经过落雪坡,看金花灿烂,茫茫的一片被山风掀着,涌动翻滚,好似金色浪潮。她不由得心中欢喜,便想摘几枝带回家装点屋子。刚走到花海之中,忽然见半空一道魔门打开,有乌青色的影子像闪电般冲出来,一眨眼便落在她面前。芸葭定睛一看,来人赫然正是她在修冥界看到的小濯。小濯的脸色沉得怕人,手中握着寒光凛凛的宝剑,一句话也没有,直直地逼视着芸葭。芸葭吓得失声尖叫,转身就跑。


那花海乃是一个巨大的斜坡,芸葭只顾着逃命,不留神却踩了空,身子一歪,便落进金花丛,顺着斜坡骨碌碌地往下滚。金花密密麻麻的,枝干很长,好像芦苇,芸葭一跌下去,它们便将她的身子淹没起来。


小濯眉心一皱,正想追,忽然感觉背后冷风袭来,他回头一看,眼露寒光:“花妖,你还是不肯罢休!”那日跟小濯对打的红衣女子乃是修冥界的花妖,她苦苦纠缠,是为了从小濯那儿夺取青灯。花妖媚然一笑:“你什么时候给我青灯,我自然就罢手了。”小濯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索性故意朝着芸葭摔倒的反方向跑去,引开花妖。花妖看他跑了,紧追而去,转瞬之后两个人便被金色的花海吞没了。


芸葭不知道那山坡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她那一骨碌滚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摔断了。迷糊间好像有人弯腰抱起她,天空也开始下雨,那人带她钻进一个幽暗的山洞里,生了火,火光熊熊燃起,山洞慢慢变得温暖。


她挣扎着坐起,视线迷蒙,隐隐看到火堆边坐着一名男子。她正想开口,对方却关切地过来:“你醒了?”听声音,竟是白应轩。芸葭怯怯地问了一声:“白大哥?”“是我。”“你怎么会在这里?”白应轩微微一笑,指了指火堆旁的藤箧,芸葭便会意,问道:“你又去向村民搜集传说了?”白应轩点头说是。他一早便到城外的五里村去了,回城途中看见芸葭从山坡上滚下来,正好天又下起了大雨,他只能带她来山洞避一避。他看芸葭的脖子被枝条割伤了,急忙从藤箧里取出随身的金疮药来。


芸葭见他随身将金疮药带着,便笑道:“姐姐常夸你细心,原来是真的。”说着,又看到白应轩头顶的绿气,不由得心中一颤,几乎想冲口而出盘问他,可话到嘴边还是有些害怕,生生地又咽了回去。白应轩不察,只顾着将金疮药沾在手指上,然后伸出手去想替芸葭上药。


芸葭轻轻地哼了一声,故意躲开,白应轩会意一笑,道:“你是采珠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必太拘礼。”芸葭暗悔自己多心,不由得双颊微微发烫,她便不再忸怩,抬起下巴,露出光洁细嫩的脖颈,让白应轩将金疮药涂在她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很轻,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他的手指带着一丝冰凉,她却觉得周身发烫,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白大哥,你搜集了这么多传说,怎么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呢?”白应轩微微一笑:“传说的迷人之处,并不在于它的真假,而是在于它带给世人的希望或警醒吧!”芸葭似懂非懂:“好像是有点儿道理。”白应轩转而又怅然起来:“荒月潭的传说就是真的,不是吗?”芸葭涩然一笑:“既然都成定局,白大哥无须多想了,你跟姐姐可以共结连理,我的牺牲便值得了。况且,这景霜城里最有名的骆神医不就是个瞎子吗?我也可以像他一样,即便自己目不能视,也能救许多的人。”白应轩抬头看她,眼神之中装满了赞赏与疼惜。他忽然说:“我知道有一个传说,是可以令失明之人双眼复原的,若是你将来看不见了,我便用那法子来治好你。”芸葭听罢笑了起来:“有白大哥这句话,我想,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害怕了。”她的笑容软软的,像天际的云霞,带着一股清泉般的天真。


白应轩望着,竟有些走神。


芸葭便又紧张起来,忙问:“白大哥,你说这世间最美的传说是什么呢?”白应轩一愣,他记录过那么多的传说,诡异光怪的,缠绵悲戚的,倒是从没有深究过哪一个才是最美的。


芸葭见他愣神儿,嘻嘻一笑:“没想到我这个小丫头片子也能难倒白大哥一次哦!”白应轩看芸葭欢喜天真,一双眼睛更是灵动清澈,他仿佛也被她感染似的,开怀大笑起来。他已经忘记了,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笑过了。


芸葭的脚只是轻微撞伤,休养了两日,便又能行动自如。黄昏时分,她背着药箱出诊,从病人的家中刚出来,门前的梨树背后霍地走出一人。芸葭一看,又是那名叫做小濯的男子。但这一次,他只是把剑背在身后,看芸葭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柔。芸葭又想跑,巷子太窄,她才刚一转身,小濯便已经纵身拦住了她。“姑娘,我不会伤害你。”小濯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点儿沙哑,言辞也非常简洁。


芸葭颤声问他:“那你为何总跟着我?”小濯道:“我要拿回我的东西。”芸葭问:“什么东西?”小濯不答,伸出手,在芸葭的后颈上一抹,芸葭又有了那种转瞬即逝的针刺感,随即便看到小濯的掌心上悬浮着一盏绿光荧荧的灯。


那就是青灯。对修冥界的人而言,青灯可以帮助修行,常浸沐着青灯的灯光,修行者功力增加,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青灯一直都是修冥界中妖魔争夺的宝物。


小濯乃是生魂。


生魂与普通的魂魄不同,他有实体,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而普通魂魄则是常人不能看见、不能触摸的。小濯自得到青灯以来,不断遭受花妖的袭击,他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要摆脱花妖的纠缠,但他一日不放弃青灯,花妖也就不会放弃他。


那日他在修冥界遇到芸葭,正逢花妖苦苦相逼,他力不从心,于是趁着花妖不注意,将青灯藏在芸葭的后颈里。那青灯可以有形亦可以无形,渗入人体,只给人短暂的刺痛,一点儿痕迹也不会留下。这会儿小濯来找芸葭,正是想取走青灯。


芸葭骇然地看着那样一盏灯竟然从自己的脖子里冒出来,吓得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小濯沉着脸,道:“没你的事了。”忽听得半空传来幽怨的哭声,同时还飘起蔷薇的浓香,小濯愤然将拳头一握,料想定是花妖又追来了。他索性再度将青灯塞回芸葭的后颈里去,附在她耳边低语:“三日后我再来找你——”说着,单手一挥,便把芸葭像风筝似的高高推起,芸葭一瞬间飞出好几丈远,跌进喧闹的人群里。她抚着心口,顺了顺气,惊恐地望回巷子里去,小濯早已经没有踪影了。


芸葭始终提心吊胆,到哪儿都想着小濯会来找她。她吃不香,睡不着,老觉得脖子后面有东西硌着她。


三日过去了,小濯却还没有出现。有时她会想,他会不会是被花妖给杀了?但随即便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太恶毒,小濯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只是她自己害怕,见了他就跑。


这日采珠买了许多新的绸缎回来,芸葭方才想起,姐姐的婚期已经越来越近,再有一个月采珠和白应轩就会拜堂。她看着采珠分派那些缎子,拿着素绿的一匹,说可以为白应轩做件新袍,不知为何,竟觉得难过。


晚些时候白应轩也来了,恰好那时采珠出诊,家里只剩芸葭和白应轩两个人。芸葭将绸缎递给白应轩,说道:“这是姐姐给你买的。”白应轩伸手去接,不经意触到芸葭的手指,芸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手一缩,绸缎便落在地上。


两个人急忙蹲下身去捡,同时抓住那匹锦缎,忽然觉得窗口有人影儿晃过,门外更是瞬间充盈起腾腾的杀气。


白应轩将手指竖在唇上,示意芸葭噤声,他们从门缝里悄悄地望出去,只见院中站了一名红衣的女子。芸葭自然认得,那是花妖。花妖的媚眼扫过四周,自言自语地笑道:“我看你能藏到哪里去!”芸葭隐隐觉得花妖是冲自己而来,心中惊恐,见白应轩指了指她身后的那扇侧门,她会了意,跟着他毛着腰出去。门外是废置的后院,荒草丛生,白应轩刚将门闩拉开,花妖便已经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