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半年，原本呆板乖戾的他，在她的影响下，思想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次看到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却突然蹦出一两句贱贱的话，她就忍不住想哭。她笑他：“大哥，就算弄得跟个宾馆一样，你也只是旅客，一看你就是个受淫秽刊物影响深重的失足少年啊。”

那张写字台是从她家里搬来的，她对他说：“这是姐十岁的时候用的写字台，你看，这还有我小时候暗恋的男生的画像。”他看完那个画像以后特别鄙视：“姐，你的眼光真好，都赶上芙蓉姐姐了。”结果第二天他就用刀把那个男生的画像给剜掉了，还把自己十几岁的照片贴在上面。当时她看完以后还故意调侃他：“哎，我以为只有女大十八变，原来男人也会吧。你看看你小时候，长得多精神，现在……哎。”

还有从他家拿的台灯，她去买的衣架……

这些熟悉的东西，原来早已经不知不觉中变得陌生。

也终于变得陌生。

陈慕晴怔在房间中间，缓缓地闭了眼。

放下了，就可以真的抽身离开了吧。

不过，陈慕晴一定想不到，她放下了，有人却放不下。不然，她也不会在回到家时，在楼下会看到夏末。

“夏总？你怎么在这儿？”

陈慕晴怔怔地瞪着夏末，她不能不怔，因为清楚地看到夏末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陈慕晴骤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夏末说完话以后，她知道她的预感是对的。

夏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慕晴呀，虽然知道你喜欢百合，但是今天只能要送你红玫瑰了。因为今天我还是来向你……求婚的。”

求婚？！

陈慕晴皱着眉头往后退：“夏总，你别开玩笑了，我们都没有恋爱！哪来的求婚！”

“难道你不知道其实可以先结婚后恋爱？”夏末说，“我等你等你很久了，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本来打算如果你到明天还不回来的话，我就放弃。但是现在看来上天根本舍不得我们彼此错过缘分啊。”

夏末的话说完，陈慕晴的手机上看到家里的号码在跳跃。

刚接通就听到陈母的声音：“慕晴呀，刚刚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没信号……你快回来啊，我们家楼下有个男人捧着一束玫瑰花好像在等你，你快回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啊……”

“妈，我已经看到了……”陈慕晴挂掉电话，看着夏末递上来的红玫瑰，忽然就烦躁起来。她根本就很讨厌他好吗！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顾召南回心转意，夏末又来表白……不，还直接求婚！

那一刻，陈慕晴越加烦躁。也许就是那股烦躁忽然在她心间炸开，她拂开夏末递上来的红玫瑰，朝他大声地喊：“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你们干吗都来扰乱我的生活！”

但夏末显然并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他微笑着说：“慕晴呀，其实我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来的，可惜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啦。下周年度酒会以后，我可能就被扫地出门一无所有。所以，我只是想在我还有资本的时候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不过我相信慕晴你绝对不是嫌贫爱富的女人，对吧？”

见陈慕晴不语，夏末又说：“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不过，恐怕你们是没什么可能了。”

陈慕晴皱眉：“你什么意思？”

夏末饶着她走，保持一贯的微笑：“下周年会的时候，顾董就将宣布顾召南来任命公司的总经理。不仅如此，顾董还为他安排了和联盛集团老板千金的联姻。也就是说，他可能很快要结婚了，而他的新娘，将是别人。”

原来他还以为她喜欢着顾召南。

她当然没有必要给他解释什么，但是顾召南要和别人结婚？陈慕晴还是很惊讶。胡晓明明刚死，她也刚拒绝过他。可是他竟然转眼就要去娶别人……

看着陈慕晴怔愣的表情，夏末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说：“慕晴呀，你莫要着急给我答案。我会给你一周的时间考虑，这段时间我保证不再来打扰你。你只需要在下周年度酒会的时候给我一个答案，好吗？”

夏末说完便将转身离开了。

其实陈慕晴根本没有注意到夏末后面说的话，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个时候她只是觉得可笑，她忽然发现：她可真是从来没有看清过顾召南啊。

机票的日期，显示离现在还有五天。

酒会的前一天，陈慕晴精心准备了年度酒会的服装。

这将是她人生中第一个隆重的酒会，当然，也将是最后一个。

看着机票的日期，陈慕晴忽然有些怅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不是失落，不是难受，更不会是开心。

是孤独。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一无所有地离开这个城市。

和最爱的人变成陌路，和最好的哥们不知如何再相处，和最好的姐妹天各一边。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精神会这么贫穷过。其实说起来，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来到这个城市吧。那样，陈爸也许就不会那么年轻就意外离世。或许他们一直待在那个小城，过着安稳平凡的日子，就没有这么多痛了。

想起陈爸，陈慕晴的鼻子忽然一酸。

她永远没办法忘记在医院里看到他面目全非的样子，因为他的离开，她和陈妈的生活一落千丈，走向了另一条路。

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一条不归路。

想到这些，陈慕晴忽然觉得离开也许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遗忘这一切的失去，应该就是得到的开始。

可是上天似乎并没有打算让陈慕晴就这样离开。在上天觉得玩得不够尽兴时，根本就不会轻易放过谁。陈慕晴无疑现在就是上天手中正玩得起兴的玩物。所以在它没有满意之前，陈慕晴根本不可能这样抽身离开。

因为在酒会的前一晚，陈慕晴忽然又看到凌怡心了。

陈慕晴当然没想到又会看到凌怡心。

事实面对凌怡心，陈慕晴心里有几分厌恶，但更多的却是忌怕。这个为爱情冲昏头脑的疯子，谁也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她不知道凌怡心的突然出现又意味着有什么样的灾难出现，只是在凌怡心开口之前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马上就离开这个城市。”

可是陈慕晴这次却想错了，因为凌怡心拖着哭腔对她说：“晴姐姐，你能不能和斯晚哥哥在一起？”

陈慕晴错愕地看着泪眼蒙眬的凌怡心，不知道眼前的小妖精又打的什么算盘。直到她们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凌怡心自从被爸爸托朋友困在国外之后，便无时无刻不想逃回来。而前几天她也终于逃了回来。她逃回来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找向斯晚。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向斯晚看到她就像看到恶魔一样厌恶。他甚至以死要挟，让她离开。

“他就那样拿着刀放在自己在手腕上，”凌怡心说着说着便泪如雨下，“他说，如果我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划下去。我以为他只是跟我开玩笑，吓唬我走。所以我还朝他走去。可是……”

凌怡心已经开始哽咽，她接着说：“我知道他嫌我烦，可是我从来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讨厌我。他居然真的在手腕上划了下去……”说到这里，凌怡心突然一把握住陈慕晴的手，“晴姐，你不知道这几天斯晚哥哥多憔悴，我知道他是因为你。斯晚哥哥喜欢的人是你，就当是我求求，你和斯晚哥哥在一起吧。只要你和他在一起，我保证就再也不会纠缠他了，我一定会永远地消失在他面前。”

陈慕晴完全被凌怡心的样子弄蒙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得到他才肯罢休的吗？你甚至不惜找人想我让我毁容……”

凌怡心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我也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得到他，可是看到他倒在面前时，我才知道我错了。以前是我太自私太任性。不知道爱根本不是占有，而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让他幸福……”

凌怡心的样子和以前的反差太大，她就像一盏被人遗忘在黑暗里落寞的孤灯。根本就不是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蛮横无理的小妖精。

陈慕晴在她的眼泪中，只看到一个为爱卑微到尘埃里的小姑娘。

陈慕晴看到向斯晚的时候，他的手腕包裹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失血过多，幸而送医院来得及时，不然真的命在旦夕。

看到陈慕晴进来，向斯晚显然很意外。凌怡心就跟在陈慕晴的身后进来，可是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凌怡心一眼。

向斯晚挣扎着从病床上，抬头看她：“慕晴，你怎么来了？”

陈慕晴只是不安地看着他的手腕：“斯晚，你没事吧？”

向斯晚看着一直躲在陈慕晴身后的凌怡心摇头：“没事。”

陈慕晴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手，说：“斯晚，以后不要这么傻了，不要随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向斯晚微笑着朝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接着，他们突然都变得很沉默。气氛一时太僵，仿佛一夜之间，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亲密无间。他们就那样沉默着，就连凌怡心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注意到。

也许看不到也好，省得有人注意看到一个落荒而逃的失败的……眼泪。

可能是这股沉默让陈慕晴觉得尴尬，她在内心思考良久，终于一边给向斯晚削苹果一边对他说：“斯晚，给你说一件事。”

“什么？”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低头的侧脸上。

“过段时间，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向斯晚的瞳孔骤然放大，这个消息显然对他而言异常震惊，“是因为顾召南吗？我听说胡晓死了，还听说他要和别人结婚了……”

“不是。”陈慕晴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地抬头，“斯晚，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在不知不觉间，都变了？”

向斯晚皱眉。

还没等向斯晚回应，陈慕晴又低下头继续削苹果，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特别怀念我们读书的日子。那个时候，世界美好得像一团棉花糖，是甜的。而现在……”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停了半晌，她才吸了吸鼻子，接着说：“现在，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有点支离破碎。”

“慕晴……”向斯晚突然紧紧握着她的手。

其实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这个突然落寞得如同一棵荒漠中的树的女孩，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虽然他想过可能这一生他都不可能让她知道他对她的爱，可至少打算陪在她身边一生，尽管只是以朋友的身份。然而，现在他却越加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朋友，仿佛被一种力量扯得越来越远，远到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她。

现在，他甚至觉得他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他想用尽全力保护她不受一点伤害，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她，可千言万语，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话：“也许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唯一一点不会变的，是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我们是……”陈慕晴努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好哥们嘛。”

连她都感觉，那三个字说出来，都再没有以前那种味道。

声音落下，他们突然又沉默。可以是这沉默太让人觉得恐慌，陈慕晴将手中的苹果削好以后，递给他说：“斯晚，你好好养伤，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说完，她便丢给他一个微笑，转身离开。

一直走到门口，她才听到他突然喊住她。

“慕晴……”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声音有点轻颤，“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愿意留下来吗？”

时至今日，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就算她是一个傻子她也能看得出他对她的喜欢，更何况她并不傻。

可是，当他真的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慌乱了。

她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激速的脉搏，这反常的反应，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所以，她只有逃。

她逃得很快，所以她没有看到身后躺在病床上的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向斯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忍不住说出这句话，他只是在听到她要离开的时候，心里忽然特别害怕。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失去她。

可是，她到底还是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他只是在她的身影消失的时候，绝望得要死。

如果没有切身失去一个人，大概永远不会懂那种痛彻心骨的滋味，就好像星辰失去光亮，彩虹失去颜色，春天失去鲜花，年华失去四季，绝望得让人一夜白发。

也是那个时候，向斯晚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那个仲夏。

那一天，原本该是上学的日子。可是忽然身体感觉不舒服的他，请假回去休息了。回到家里，刚吃完药睡下，他就听到门响的声音。自从向妈离开以后，这个家很少有人在。向爸每日忙于工作应酬，几乎很少回家。

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从门缝中看到爸爸回来。

让他意外的是，向爸会回来这么早，更意外的是，这次回来居然没有喝醉。不过，他却看到向爸的状态不是很好，他似乎……很慌乱。

他并不在意，他恨他，恨他没有留住他的妈妈。所以他准备关门继续回去睡觉。可是门还没关上的时候，就看到他慌乱地掏出电话，紧张不安地对电话说：“马律师，出事了，我将陈铁生撞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慌乱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到他又说：“我也不想啊，他性格如此固执，根本不打算合作。这个项目至少让我损失一个亿。我也太气愤，在吃饭的时候又争吵几句，可能喝太多，头脑发晕……出了酒店实在气不过，就……我其实没打算真撞他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可是……马律师，我该怎么办啊？”

听到他的话，他皱眉。看样子是出了不小的事，可是他并没有多担心，他的事，他多来不关心。

他又听到他对着电话点头：“好好好，我这两天尽量出去避一避，其他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他看到他慌张地挂完电话便进房间收拾东西，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原本，他对他的事也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地关上门，继续睡觉。

可是第二天，在他上学看到陈慕晴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昨晚听到的事，不是跟他没有关系。

第二天，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失魂落魄。落寞得如同连夕阳都没办法给她光辉的树。

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她突然扑倒在他的胸前失声痛哭。然后他才知道，她爸爸意外出车祸去世了。

她在他的怀里哭喊：“陈铁生，你不是常说你是铁打的吗？为什么你还是这么脆弱……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陈铁生，你回来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闹你了，我一定做一个听话的乖女儿……”

她抽噎的声音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悲伤的声音。

他想给她安慰，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然后，他忽然就想起了什么。

他问她：“你刚刚说，你爸爸的名字，叫什么？”

她依旧沉浸在悲痛中，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嘴里不停地哭喊：“陈铁生，你为什么要离开……”

听到那个名字，他背脊一凉。

陈铁生……

那一刻，世界好像轰然倒塌一般。他脚下不稳，险些跌倒。

如果让她知道她爸爸的死是他爸爸害的……

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那时候陈慕晴哭得撕心裂肺，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轻轻抱着她的那个少年，眼泪也没有停过。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她，可是……他怎么舍得。

他喜欢她，从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喜欢她，可是还没等到好机会告诉她，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可能是愧疚，从那以后，原本并不太喜欢陈慕晴的向爸，再看到她的时候，对她很好。

可是他却越加憎恨他，他不仅没能留住他妈妈，还毁了他的一生。从此，他就只在守在她身边，以好朋友的身份。可是朋友再好，再只是朋友，是朋友，不是情人。即使守护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没有资格对她说一声喜欢。即使说了……

他想起她刚刚离开的背影，哭得更凶了。

他想，大概，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只是，他不甘，他不愿意就这样失去她，他明明那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