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晴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6:14
|本章字节:9486字
自两年前庞何的母亲仙逝后,庞府当家老大便由庞何接下。一家子堂兄堂弟堂妹表妹……皆唯他马首是瞻,因为他是庞家恶霸王,年前有个堂弟比他还会强掳民女,庞何二话不说,一脚踹他下乡,堂弟想串通其他兄弟造反,庞何得知后,直接调来人马五花大绑押着他下乡种田去了!
一山容不了二霸,所以,庞何的堂弟败阵,庞何胜出。
京师有个恶霸王,历史悠久,始终都是那一个,不曾被人接捧过。
当今小皇上颇喜爱这个小国舅,加上庞何的堂姐乃当今太妃,庞何要是不嚣张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天朝祖制,皇帝归天,后妃殉葬。如果当年庞太妃殉葬了,人情两散,说不定庞何早就被人做成人彘腌在缸里当咸菜了,但老天都在帮他啊!
那一年,太妃莫名地自殉葬名单里被剔除,至今活得很健康,据宫中太医院传出的消息,太妃再这样健康下去,很有可能成为天朝最长寿的后宫女子。
加以,几年前庞何凭着皇恩浩荡,在翻书房谋了个译官职位,庞府上下哭的哭、喜的喜,哭老天无眼,庞府当家没法再换人做做看;喜的是庞何承受圣恩,要作威作福太容易了。
再加以,庞何身上挂着的国舅牌子始终不曾拿下,皇上见了他仍旧客气地喊他一声“小国舅”,宫里内外心知肚明。皇上明年大婚,庞府必会再出一名妃子,皇后是不大可能,但贵妃也许有谱。
这令庞府的堂兄表弟全哭了。
皇恩浩荡啊!到底要荡到什么时候啊!荡到堂兄表弟偶尔午夜梦回总会轮流惊醒——
庞何无德无能,枉受圣恩越多,将来的报应越可怕啊!
现在庞府里谁还敢横行霸道?每个堂兄表弟都在努力学习、韬光养晦,以免将来被误认为是庞何的同伙,一块被处决了。
月黑风高,大雨狂下,庞豹勒停骏马,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快下车吧!要是值班时间迟了,让人抓到把柄就不好了。”他在内心里狂笑。他最爱在这种日子载庞何去值班。要想看庞何狼狈的样子,就只能等这时候!
入宫值班,是不能带伞的,非得淋得他变成落汤鸡不可!
庞何撩开车幔,观望雨势,同时吞进一颗肥荔枝:“这雨下得真大啊!”凉风蹿进车里,让穿着单薄的他身子一抖。
“是啊是啊,这雨怕是要下到天亮了,庞何,你快入宫吧。”庞豹幸灾乐祸,乐得嘴都歪了。
“嗯——豹堂兄,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明儿个就说我病了。”
庞豹闻言怒道:“你疯了吧,说你病了谁信?”他咬牙指着摸黑入宫门的官员,“看见了没?那些人都是要入宫交接的,哪个没看见你来了?你要庞府的人都跟你一起掉脑袋是不?”
庞何吐出荔枝核,弹落在雨水中。他摇摇头闷声道:“果然,欺压百姓是快乐的,当官则是痛苦的。”
庞豹暗呸一声,庞府上下谁不想做官?这小子还耍屁!多想给他搞个意外,让他莫名其妙死去也胜过让庞府的人日夜活在恐惧中。
伸手不见手指的雨夜里,有一盏微弱的小灯迅速接近这头。庞豹一怔,连忙跳下马车,才来到马车尾,就看见一名侍卫撑着伞说道:“是小国舅的马车吗?”
“正是庞府的马车。”庞豹答道。他惊异此人持伞持灯,皇宫里能持伞持灯的只有……
“奴才是恭亲王派来的。今晚恭亲王入宫,提及小国舅正好留宿值班房,算算时辰应该是这时候,便让奴才过来接小国舅。”
庞豹面色顿垮。
庞何咯咯一笑,矫捷地跳下马车。那奴才立即开伞追上。
“你家王爷好端端的干吗要入宫啊?”庞何问道。
“奴才不清楚。”
雨下得极大,地上都积水了,庞何本来拎着袍摆,而后想了想,发出咯咯的笑声,任由官袍垂地,专拣那水洼地走,走一走又跳一跳,最好溅得满身都是。
那侍卫以为国舅爷在整他,老是踩水溅他,他只能暗怒不敢言,谁叫恭亲王与庞府是邻居,庞国舅背后的靠山数不清。
他们来到恭亲王的马车前时,车幔被人掀开,男人的手出现,道:“勤之上来吧。”
庞何看看那比他的手还结实的大手,一笑,借力跳进宽敞的车里。一进车里,凭着车外的风灯看见车内不止有恭亲王长孙励,还有一名老太监。
“国舅爷,奴才在这里叩安了。”
“这马车就这么点大,你叩什么安,可别叩掉你的帽子了,难看啊。”庞何有点闷,本以为车里只有长孙励,哪知多了一个不识趣的老太监。
他的凤眸扫过坐在自己对面的长孙励,他的衣袍微微凌乱,显然是匆促间上的衣,宫里还有什么急事,让一个老太监匆匆忙忙地上恭王府请人?
“宫里已有个摄政王,他很好找,只要上太后寝……”
庞何自言自语,忽地被人沉声打断:“你怎么浑身都是湿的?”
庞何眨眨凤眸,对上对面恭亲王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庞大的压力,庞何不得不低头,将对摄政王的八卦转到其他地方。他理所当然道:“没办法,伞小啊,你的侍卫又这么胖,自然把伞占了一半。”
闻言,坐在车幔外以身挡风的瘦侍卫差点跌了下去。
“国舅爷湿成这样,可别受了风寒啊。”老太监细心道。
“是啊是啊,脱鞋吧,脚都湿了。”庞何说道,连忙把靴子脱掉。即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对面恭亲王那很有压迫感的目光。
庞何以前年纪小,不会看人,只知恭亲王的脾气颇好。渐渐地,他发现恭亲王有着天朝皇族特有的清俊,也有着他母妃的沉稳,有皇族贵气却无天生傲气,最多是有人惹得他不悦时,他眉目间便显几分霸气——通常,这不悦,只会让恭亲王隔壁的邻居看见。
庞何暗自撇撇嘴。他曾听说,恭亲王出生时,被钦天监喻为天星降世,虽无天子之命,却是天之栋梁,只要他在天朝一日,天朝便会稳若磐石。
加上恭亲王的母妃怀他时开始吃斋信佛不杀生,生出来的皇子还真有点佛相——虽然庞何一点也看不出来。
宫里人迷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恭亲王的家族人马也确实忠心朝廷,不曾冒犯过圣心,久而久之,宫里朝堂皆敬恭亲王长孙励三分。
至少,在先皇驾崩时,长孙励非但没有夺权趁机来个什么门之变,而且在小皇帝继位后,还尽心辅政知分寸,虽与小皇帝不亲热,但比起那个一路爬上太后凤床,还受封摄政王的雍亲王,恭亲王就不知胜出了多少倍。
庞何缩缩脚指头,果然湿漉漉的。微弱的风灯一闪一闪的,偶尔闪到他的脚上,可以很明显看出他的双足细白纤细如珍珠色泽,十分美丽。
庞何笑弯了眼,无视恭亲王散发的压迫他穿鞋的压力,道:“不好意思啊,我脚湿了,病气容易由脚入体,还盼王爷不要怪罪我。勤之小时候很容易生病,不想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他的凤眸一瞟,看见老太监怔怔地看着他,怒道,“你看什么?”
“勤之!”恭亲王开口了,取出抽屉里的薄毯,盖在庞何的赤脚上,适时掩去老太监的目神。见庞何的双脚要踢开它,他稳声道,“这毯子是本王在车上时常用的毯子,你要是丢了赔得起吗?”
是恭亲王常用的毯子啊……庞何抿抿嘴,迫于威胁,只好勉为其难地取暖了。
“不知道王爷入宫是为了……”他试探性地问道。脚指头拼命蹭着毯子,汲取这毯子特有的暖意。
“机密。”
呸,宫里哪来的秘密可言?半夜入宫,必有急事。有什么事是宫里的摄政王处理不了的?再者,还有小皇上啊。庞何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将主意打到那老太监的身上。
老太监素知这个小国舅顽劣,连忙垂目,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无辜啊,明明是上恭王府去请人,哪知恭亲王中途叫停,差人去找这个小国舅!
现在可好,谁知会不会被庞何记上一仇?
“王爷,值班房到了。”马车停下了。
“好了,你下去吧!”恭亲王温声道。
庞何看他一眼,穿上靴子,直接跳下马车。
“送国舅入值班房。”恭亲王又道。
侍卫连忙把伞撑了过来。
庞何才走了两步,又回头,直接撩开车幔,抱过那旧毯子。
“我看中这毯子了,我要!”他无赖道。
“你看中了就拿去吧。”
“哼。”这次庞何头也不回地直接奔进了值班房,害得那侍卫狼狈地追上前去。
老太监望着庞何进了值班房,又瞥到恭亲王也在目送着那半湿的高瘦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真是心慈人善,除了亲王外,谁都得步行入宫门。这几天一到晚上就不停地下雨,哪个官员不是浑身湿透地上值班房,就小国舅运气好……”
恭亲王回过神来,嘴角轻扬,竟有几分暖色。
“老太傅的孩子,本王自然该多照顾。”
“是,奴才记得,小国舅自幼心肺不好,所以长年卧在病榻,这点庞老太傅曾跟奴才提过。”
恭亲王闻言,眉目倏地闪过异样。他打量着这个老迈的太监,不动声色地问:“当年老太傅跟你提过庞何?”
“是……提过一两次,奴才那时听了也很无奈,这么好的老人家却得为家中的孩子烦心。听说如今庞府上下一百多人,里头有一大半都是庞家的远近亲戚,都是庞老太傅找来的,说是为了让家中的幼儿增点阳气。”
“是吗?你记得倒挺清楚的。”
老太监不好意思地笑笑:“人老了,大部分事早就忘了,只是近年偶尔想起一些事,明明今日想得十分清晰,明儿个却又忘了。”语毕,他觉得有点不对,一抬眼,恭亲王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心一跳,直觉道,“奴才什么都没记住,什么都没记住。”
马车已经驶动,恭亲王又撩开车幔,任由雨水打进来。
远方的灯光来自值班房,一闪一闪的,像蒙尘的明珠。
“公公,本王一直觉得奇怪,天朝里男俊雅女娴美,怎么庞何一介男身竟能有出乎天朝的美貌呢?”恭亲王头也没回地问道。
老太监一愣,答道:“宫里人也时常觉得奇怪。”
恭亲王终于回头看向他,说道:“老太傅没跟你说吗?”
“咦?”老太监呆了,想了想,迟疑道,“奴才真的老了,老太傅也许说了什么,但奴才真的忘了,倒是皇上……”
“皇上?”
“不不,是先帝,奴才在先帝身边跟了段日子,正巧是庞太妃入宫的那几年,奴才曾偶然间听到先帝自言自语,如此绝色,可惜品性过劣,不要也罢。接着,便将庞宁嫔升为庞淑妃。”不知为何,他突然对这事印象很深,“奴才记得……那天正好传来小国舅在外滋事被人丢进猪圈的消息,庞淑妃很担心呢。”
恭亲王闻言,微微一笑:“是吗?”
“是啊,这么好的老太傅,这么好的太妃,都是庞家不知几世修来的芝兰人才,哪知,偏偏出了一个不成材的庞……”老太监轻轻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失言奴才失言。”
恭亲王没有回答他。
老太监偷偷抬眼。恭亲王又看向了车外,那方向正是值班房,值班房的灯火早就不见了,到底有什么好瞧的?
老太监又看到车上湿漉漉的地方,是刚才庞何弄湿的。瞧,那小水洼还是那双玉足留下的呢,他活到这把岁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脚丫子。老太傅是不是曾告诉过他什么……
忽地,他的心一凛,想起方才恭亲王那异样的眼神,直觉告诉他不要再想下去。
如果真想出来了,只怕是在自找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