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钟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19
|本章字节:16714字
徐锦香四年的军校生活中没有回一次家。每次放假时,她总是要简短地给家里写上一封信,内容言简意赅。她的信是这么写的:
妈妈:今年寒假我和同学去部队搞调查,就不回家了。我一切都好,勿念。
祝你们一切顺利。
平时,锦香也很少有信来,即便来,也是三言两语。每次来信也从不提姐姐锦春,就是收信人写的也是母亲史兰芝的名字,仿佛锦春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锦春每次看到锦香的写,心里都会沉甸甸的。当她把锦香的来信递到母亲手里时,母亲总是满怀希望地冲着太阳,举起手里的信,然后说:这丫头,又这么两句话。但母亲还是激动地把信拆了,看了一遍又一遍。
每当这时,锦春就小心地用目光去瞟母亲,心也随之颤颤悠悠的。家里和锦香这种尴尬的局面,锦春明白这都是因为她。如果当初她不偷改锦香的志愿,也许锦香就不会记恨她,也不会记恨这个家。锦香越是这样,锦春的心里越是发虚,总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母亲看了信,表面上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看完后,随手把信放在桌子上,嘴里叨咕着:这死丫头,真是没良心,她的心咋就这么硬,真是忘记这个家了。
母亲这么说时,眼里就蓄满了泪。
锦春见母亲哭了,心里越发得不是个滋味。她把信拿过来,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悄无声息地把信放下,冲母亲说:妈,你别难过,锦香恨的是我,都是我不好。
母亲这时清醒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哽咽着:春啊,这事不怪你。锦香的良心让狗吃了。你对这个家已经是尽心尽力了,妈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她们翅膀都硬了,忘了这个家了。没事,离开她们,咱娘俩照样过日子。
这个春节过得很冷清。不仅锦香不回来,锦秀也来信说不回来了。她刚结婚不久,有一大家子需要照料,扔下那个家,回来显然不好。家里就只剩下母亲和锦春了。
晚上吃饺子时,桌子上还是摆了五副碗筷。从父亲走后,逢年过节的桌上仍会摆上他的一副碗筷。这时,母亲就会念叨上两句:老头子,今天过节了,该吃个团圆饭了。她这么喊过了,一家人才开始动筷子,几乎成了一种仪式。
今天,母亲面对着桌上一溜的空碗,有些发呆,眼圈很快就红了,但她还是开始了念叨:老头子,秀啊、香啊,过年了,咱们一家吃个团圆饭吧。
说到这儿,母亲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看到这儿,硬撑着的锦春也放下了筷子。
哭了一会儿的母亲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揉着眼睛说:春啊,你该找个人家了。咱家现在缺的就是人气,家里要是没了男人,就少了烟火。
锦春不知说什么好,含泪喊了一声“妈——”
春节一过,一切又都恢复了常态。
母亲史兰芝退休后,就经常跑到邻居家里串门,聊天的话题也都是些家长里短。说着聊着,就说到了三个孩子身上——锦秀嫁到北京,没啥可操心的了,锦香还小,最让当妈的着急上火的就是老大锦春了。眼见着她那些同学都结婚生子了,锦春还是一个人,没着没落的。史兰芝和邻居们聊天的结果是,锦春真的老大不小了,该给她张罗对象了。于是,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就有了眉目。
周日的一天,邻居李阿姨敲开了史兰芝家的大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腼腆的小伙子。史兰芝和李阿姨心照不宣地打着招咱,然后就把小伙子隆重地做了介绍。唱主角的自然是李阿姨:锦春哪,这是小张,技校毕业,是咱们镇铸造厂的技术员。小张这小伙子可仁义了,你看人长得多周正,浓眉大眼的,人咱也知根知底的,是个老实孩子。
锦春就上上下下地把小张打量了,腼腆的小张就更不好意思了,头低下,脸也红了。
锦春看过了,就冲李阿姨热情地说:阿姨你坐,和我妈好好聊聊。今天我还有课,我得上课去了。
说完,拿过书包,匆匆地走了。
小张终于在锦春离开后,抬起了头。
李阿姨仍不死心,一遍遍地向史兰芝热情地介绍着小张。
史兰芝仔细地看了小张后,满脸笑容地说:谢谢老姐姐了。等锦春回来,我问问,明就给你回话。
那天晚上,锦春很晚才回来。她的确是去辅导站上课了。锦春一走进屋子,史兰芝就迫不及待地追过来问:春啊,咋样啊?
锦春明知故问:什么咋样?
史兰芝笑眯眯地说:那小伙子呀,我看挺好,人也本分。
锦春打断母亲的话说:妈,我的事你别管。
母亲的热情受到了打击,竟像个小姑娘似地嘤嘤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絮叨着:春啊,秀都结婚了,香也快从军校毕业了,你是咱家老大,你就忍心让妈替你操心一辈子?
锦春走到母亲身边,揽住母亲的肩膀:妈,我都没急,你急什么?香现在不是还没毕业嘛,等她毕业,工作稳定了,我再考虑个人的事。
母亲马上停止了哭泣,一脸希望地看着锦春:孩子,你可别骗妈啊。
锦春冲母亲点了点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随手翻开《中医学》,里面的照片掉了出来,她弯腰拾起,黎京生正一脸灿烂地冲她微笑着。看到这张照片,人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她有些伤感,又有些落寞,然后冲着黎京生的照片喃喃自语起来:京生,你还好吗?
这么说时,泪水就涌了出来。
史兰芝这几天心血来潮,嚷嚷着要去军医大学看看锦香。
锦春就劝她:妈,你别去。锦香上的是部队的大学,有纪律。你现在去也许不方便。
史兰芝的犟劲儿就上来了,她拍着腿说:有纪律咋的,我是她妈,还不让当妈的去看看孩子。谁让她不回家的,她不回来,我就去!
史兰芝说去就去,一副势不可当的样子。锦春拗不过她,只好买了火车票,把她送上了火车。
史兰芝在换了两趟火车后,终于找到了锦香读书的军医大学。不巧的是,锦香下部队实习去了,要两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史兰芝扑了个空,她只能让人领着在学校里参观了一圈,最后,她提出要去女儿的宿舍看看。
史兰芝在见到女儿的床铺后,就像见到亲人似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锦香的被子叠得见棱见角,豆腐块一般,史兰芝抓住被子,一下下地抚摸着,仿佛轻抚着女儿的肩头。
从军医大学回来后,母亲史兰芝一下子就老了。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死丫头,她咋就不想妈呢?小时候,妈最疼的就是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史兰芝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想女儿想着魔了。她让锦春写信,让锦香无论如何回来一趟。
锦春每次提笔给锦香写信,心里都复杂得很。当初,她一意孤行替锦香作主报考了军医大学,使她的梦想在锦香的身上得到了延伸,然而,她却忽视了锦香的感受。最终,锦香第一个学期没有回来,第二个学期也没有回来,锦春坐不住了。她曾去军医大学看过一次锦香,那时锦香正读大二的第一学期。锦春拿着锦香的信辗转着找到了军医大学,门口站着两个哨兵,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着军装的学员或是干部。锦春一看到绿色的军装,心里就一阵莫名的激动,她想到了黎京生,甚至还想到了父亲。
门口的哨兵自然拦住了徐锦春的去路,然后打电话给学员队,锦香很快就接了电话,她冲电话里的锦香说:香,我是大姐,来看看你。
锦香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放下了。锦春就立在门口等,一直等了好久,太阳都慢慢地西斜了,就连门口的哨兵也换了一班岗。她把包提起来,放下了,又抱在胸前,里面装着给锦香带的东西。这是她和母亲花了三天时间,精心为锦香准备的,都是锦香在家最爱吃的。
终于,徐锦香出来了,穿着学员的军装,亭亭玉立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锦春终于看到了久违的小妹。她激动地迎了上去,欣喜地冲锦香挥着手:香,香,我在这儿。
锦香不慌不忙地走到她面前,样子平静、也很冷淡,她不去看大姐锦春,而是看着远处说:你怎么来了?
香,你都一年没回家了,妈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看看你。
锦香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我这不挺好的嘛。
锦春不好说什么,一脸羡慕地伸手去摸锦香身上的军装,锦香却一闪身,躲开了,她冲锦春说句:跟我进来吧。
锦春把包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在锦香的身后。她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感到那么新鲜,高大的教学楼和图书馆更是让她惊呼起来:这么大的楼,得装多少人啊?
锦香不说话,迈着军人的步伐在前面走着,锦春只能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
锦香把锦春带到招待所,登了记,把锦春带到了房间。锦春看着锦香身上的军装,仍忍不住小心地伸出手,这里捏捏,那里碰碰。
锦香说:你就住在这屋,我还要去上自习呢。
说完,就要走。锦春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把提包打开,一样样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香,这都是你爱最爱吃的,这是我和妈亲手为你做的。
锦香看都没看一眼:这些我用不着,学校有食堂,你自己留着吧。
说完,锦香扭身走了出去。
锦春望着锦香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和锦香已经一年多没见了,她似乎有许多的话要说,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锦香却已经走掉了。锦香说是要去自习,学习上的事是大事,马虎不得,锦春也没有多想。在剩下来的时间里,她站在窗前,新奇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直到天色渐晚,锦香才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从食堂打来了饭菜,推到锦春面前:吃饭吧。
锦春一边吃饭,一边问:你们平时吃的就是这些?这里的伙食真好,不愧是部队大学。
锦香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火车票:这是明天上午的火车票,明天我还要上课,就不送你了。
锦春看到车票,怔了一下,她没想这么快就走的。她的本意是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好好陪陪锦香,她们已经一年多没见了,她还有许多话要对锦香说呢。看到车票,她就再也吃不下饭了,拿过车票,从兜里掏出钱递给锦香:借钱买的车票吧?快还给人家。
锦香没去接锦春递过来的钱,却说:学校门口有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你明天上午早点走,别误了火车。
锦春这时再也忍不住了:香啊,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姐?姐当年逼你考军校是为你好,你看这里多好,比姐想得还要好呢。
锦香把自己靠在门上,冷静地望着锦春:事都过去了,还说它干吗?
锦春的样子有些激动,她盯着锦香说:姐真的是为了你好。咱爸死得早,姐就在你考学的问题上给你做了一回主。香,你真该回一趟家,别忘了,家里还有咱妈哪。
锦春说到这儿,已经是热泪盈眶了。
锦香猛地扭过头去,声音有些哽咽道:别说了。你知道吗?是你扼杀了我的初恋。
直到这时,锦春才知道锦香与一个要好的男同学约好了一同报考北京的一所大学。结果,由于锦春偷改了锦香的志愿,两个人从此天各一方。而男孩误以为锦香欺骗了他的感情,决绝地与锦香分了手。锦春无意之中,扼杀了锦香的初恋,这是锦香无法释怀、也不能原谅锦春的原因。
那天晚上,锦春抱着枕头,在锦香离开后,伤心地哭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她提着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军医大学。当她看到一队队的学员,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教学楼时,她羡慕得痴了一双目光。直到脚都站疼了,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学校的大门,向汽车站走去。
以后,锦春每次再给锦香提笔写信时,军医大学的场景就又一次闪现在她的眼前,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里。
这一次,她的信是这样写给锦香的:
锦香,妈很想你,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都几年没有回家了,对不住你的人是姐,你可以不理姐,但妈没有得罪你,你看在妈的面子上也该回来一趟。
妈现在做梦都在喊你的名字。姐当初让你考军校,那是姐的梦想,姐做梦都想穿上军装。那次去学校看你,姐真想穿上军装照个像,可是你太忙了,姐也不好意思张口。
香,你怎样对姐,姐都不怪你,可你不能这么对待咱妈。妈没有错,你是妈最小的女儿,她最疼的也是你。十八岁之前,你从来没离开过家,现在你大了,远走高飞了,飞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妈能不想你、惦记你吗?
上次妈去看你,正赶上你下部队实习,没能见上。妈上一次从你那儿回来就病了。妈现在真的老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见你一面。香,你回来一趟吧,姐给你赔不是了。
信寄走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了。一天天过去,却仍不见锦香回来,一天天过去,却仍不见锦香回来,母亲就站在门口,不停地向远处眺望。但她只看上一会儿就要流泪,年迈的母亲在长久的等待中患上了风泪眼。锦香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徐长江走的那一年,锦香还在读小学,母亲就把更多的爱倾注在锦香的身上。这么多年,母亲一直和锦香在一张床上睡觉,直到她离开家上了大学。
两个孩子都相继考上了大学,对于母亲来说是高兴的,孩子毕竟有出息了,但内心也是失落的,原本热闹的一家子只剩下了母女两个。孩子果然是眨眼间就大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想了这个,又惦记那个。
恋爱了几年的锦春又突生变故,没能与黎京生走到一起,却是妹妹锦秀取代了锦春,这令母亲的心里油煎火烧般地难受。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的雄心壮志不复存在了,本想着要让三个孩子个个优秀,出人头地,而眼下的几个孩子,就像飞到天上的三只风筝,把她的心都扯碎了。
母亲老得很快,先是花杂了头发,接着就不停地干咳,风烛残年的样子。甚至有了老年痴呆的前兆,经常丢三落四的,每天总要站在门口,迎风流泪地一遍遍喊着锦香的名字。锦春劝也劝不回来。
有时候,母亲还一惊一乍地喊着:春哪,秀和香回来了,快麻溜做饭,烧水。
刚开始锦春信以为真,急慌慌地跑出去,路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两个妹妹的影子,她就去劝母亲:妈,回家吧,风大,你的眼睛受不了。
母亲不回来,仍迎风而立,风吹乱了她的一头花发。
晚上,母亲就缠着锦春给锦秀和锦香写信。母亲说:你给那两个丫头写信,告诉她们,妈想她们了,让她们看看妈吧,妈快不行了。
锦春看着母亲说话颠三倒四的样子,就含着眼泪给两个妹妹写了信。在这期间,锦秀曾风风火火地回来过一次,看到母亲的样子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抱怨道: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老得这么快?
母亲不说话,拉着锦秀的手不停地笑。锦秀已经怀孕了,看样子也有三四个月了,她不想要孩子,但还是不小心怀上了,为此,还和黎京生吵了一架。最后,黎京生不得不答应陪她去医院做掉孩子,手术单都开出来了,锦秀又退怯了,决定把孩子留了下来。此时的锦秀在母亲面前,竟孩子似地哭了。
锦秀着急忙慌地在家里住了两天,匆匆地走了。北京的家里也离不开她,研究所的工作也等着她,她不能不走。
母亲看到锦秀要走,拉住女儿的手,哭闹着:秀啊,你别走,妈想你呀。你这一走,以后你就见不到妈了。
锦秀听了,只能以泪洗面,最终还是硬下心肠,头也不回地走了。
锦春把锦秀送到了火车站,锦秀哽咽着说:姐,妈病成这样,真是难为你了。我们锦香在外地,家里的事就靠你了。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什么似地说:你个人的事也别拖了,有合适的快些解决了吧。家里还能有人给你搭把手,咱家现在就缺个男人。
锦春很快就打断了锦秀的话头:姐的事你不用操心,等锦香稳定了,我再考虑个人的事。
说完,她还冲锦秀笑了笑:你还怕姐嫁不出去呀?放心,姐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姐夫的。
锦秀含着泪和大姐锦春告别了。
家里的事情就又由锦春一个人承担了起来。
锦秀走后不久,母亲的身体急转直下,人突然间说不行,就不行了。她躺在床上,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锦春只好叫来救护车,把母亲送到了医院。在医院,里里外外地给母亲做了检查,结果却是母亲得了癌,而且是晚期,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
锦春只好把母亲接回了家。
母亲冥冥之中似乎很心疼女儿,不想让自己的病连累儿女,从医院回来没几天,她就似乎不行了。清醒一些的母亲,拉住锦春的手说:春啊,妈知道自己不行了。妈就要去找你爸了,我和你爸分开太久了,他想我了,让我快去呢。春啊,你别哭,人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妈要走了,放心不下你们姐仨儿,锦香都离家四年了,妈想她,也想秀,秀的孩子也该生了吧?
锦春抹一把眼泪,点点头:秀这几天就要生了,昨天她还来信就要住到医院了。
母亲惨然地笑了一下:这就是生老病死啊,有生的,就有死的。
她又一次拉着锦春的手说:给香发个电报,让她回来看我一眼,就一眼,妈也该闭眼了。
锦春就十万火急地给锦香发了一封电报,电报上写着:母病危,速归!
电报发出去了,接下来就剩下等待了。
母亲在弥留之际,不停地问着锦春:春啊,你到门口,看看香回来没有。
锦春知道,这会儿的锦香不可能回来了,也许她刚刚收到电报,但她还是走出屋,向远处望一会儿,冲母亲说:香这会儿也许在火车上,快了,今回不来,明天也该到了。
母亲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也许——妈挺不过今天了。
母亲在艰难中硬是挺了三天,却连锦香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母亲终于在最后的絮叨中,睁着眼睛死去了。母亲紧紧抓住锦春的手,慢慢地凉了下去。
锦春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她嘶声喊着:妈,妈呀,你再等等,锦香会回来的。
母亲再也等不及了,她走了,永远地走了。
母亲的后事是锦春一个人操办的。奇怪的是,锦春忽然就没有了眼泪,直到母亲安葬后的第三天,锦香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锦香这么晚回来是有原因的。锦春把电报发到了军医大学,可此时的锦香已经离开学校,去北京的一家部队医院报到了。学校收到电报后,立刻将其转到了锦香的新单位。这一转辗,时间就耽搁了。
锦香回到家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邻居告诉她,锦春正守母亲的坟上。锦香一路哭喊着见到了大姐锦春。锦春正在母亲的坟前一张张地烧着纸,锦香“扑嗵”一声,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锦春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一把抓起锦香。锦香叫了一声:姐,我来晚了。
锦春不听锦香的解释,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这是替妈打你。你走吧,妈没有你这个女儿。
说完,又挥手扇了锦香一个耳光。
锦香忽然就不哭了,她忍住泪水说:姐,你打吧,你替妈多打我几下,但你要听我说完。你把电报发到了学校,可那时我已经去北京的单位报到了。
锦春仍不能原谅锦香,她用发抖的手指着锦香说:咱们不说电报的事,你上了四年大学,回过一次家吗?是我得罪了你,不该去改你的志愿,可妈没得罪你呀!这四年,你知道妈是怎么过来的吗?她想你都快想疯了,就是临死也没能闭上眼睛啊。
锦香泪如雨下,她跪在锦春面前说:姐,你打我吧,狠狠地打,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锦春没有再去打锦香。锦香喊一声妈,又叫了一声姐,就扑在了锦春的怀里。
一切恩怨在这一瞬间结束了。
回到家里的锦香只能呆呆地面对着母亲的遗像,不停地流着眼泪。
那天晚上,锦春和锦香在四年之后又促膝坐在了一起。
锦春哀哀地说:香啊,几天前我们还是有妈的孩子,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妈了。
锦香轻轻地捂住了锦春的嘴:姐,别说了,都是我不好。
说着,又一次扑倒在锦春的怀里,抽抽咽咽地说:妈没了,可我还有姐呀!
锦春轻轻地抚着锦香的头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问:这次你从北京回来,见到秀到了吗?不知道她生了没有?妈的事我都没敢告诉她。
锦香这才擦干眼泪:我走之前去医院看过她,她已经进了产房。家里的事我跟黎京生说了,他说等锦秀生了孩子,他就过来。
锦春叹了一口气,望着天棚有些出神。
黎京生就要来了,她该如何面对他呢?锦春又陷入到了一种新的迷茫和困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