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钟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19
|本章字节:12550字
休完产假的锦秀又遇到了麻烦,其实,这在她休产假的时候已经想过无数遍了,那就是孩子的问题。黎京生的母亲仍在床上躺着,每天照顾婆婆就够锦秀受的了,此时,又多了一个孩子。
早在要孩子的问题上,她就黎京生发生过矛盾,研究所现在竞争很激烈,锦秀刚分到研究所时,所里的研究生、博士生还不多,短短的几年时间,研究生、博士就一大堆了。和锦秀一同进研究所的本科生有的在职读研,有的被方面军到国外留学,都拿了镀金的文凭回来了。因为有了文凭,人家就被主上了副研究员、研究员什么的,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有了高级职称。只有锦秀还是大学文凭,职称也就不好评,至今还是个初级职称。在研究课题上,她只能当别人的助手。这就是现实。
锦秀刚到研究所不久,就遇到了留学的机会,所长当时很器重她,准备把其中的一个留学名额给她。可当时家里的情况只能让她放弃了这样的机会,后来,又有许多人报考了在职研究生,她也报了名,结果又发自己怀孕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做掉肚子里的孩子,却遭到了婆婆的坚决反对。为此,婆婆还跟她谈了一次话。
婆婆在得知她怀孕的消息时,高兴的样子无法描述,她把锦秀叫到身边,一双发亮的目光定格在锦秀的肚子上。她说:秀啊,这回我可有盼头了,我就是想看一眼孙子,要不,我死都闭不上眼睛啊。
锦秀就皱起了眉头:妈,我现在这个样子要孩子真的不合适,别人都在捞文凭,评职称,我这一生孩子,可就被人落下了。
秀啊,听妈的话,文凭、职称啥时候都能要,孩子可不是想要就能要的。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没怀上就不说了,既然怀上了,再把他打掉,这是作孽啊!
婆婆说着就掉下了眼泪。锦秀在婆婆面前不好说什么,就去做黎京生的工作,没想到在这一点上,黎京生和婆婆站到了一边。
黎京生劝她:如果不是为了妈,你早生晚生我都没意见,老人就这点心思,她想早点看到孩子,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锦秀就急了:你为你妈着想,你就不为我想想。
上学的事等生完孩子也不迟呀!黎京生苦口婆心地劝解着。
家里三口人,两个人都站在反对的立场上,锦秀就有些势单力孤,她只能和黎京生讴气。黎京生最终拗不过她,陪她去了医院,结果是临上手术台时她又改了主意。
尽管孩子是生了,但锦秀并不情愿,生完孩子的她只能狠心下,把孩子送了全托幼儿园。每天依然是上班下班,伺候生病的婆婆,样子和生孩子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到周末时,她才把孩子接回家。周末对于别人来说是放松,是调整,对她来说就是忙不完的活,连看一眼书的时间都没有。
眼见着同时分到研究所的同学一个个成了单位的栋梁,而自己只能当别人的助手,想起这些,她就异常的失落和烦燥,导致对黎京生的态度就有些不好。
这天晚上,黎京生终于说了:锦秀,你变了。
锦秀奇怪地看了一眼黎京生:不是我变了,是生活变了。你要是换成我,你变得比我还要彻底。
黎京生呆呆地看着她,许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事实上,黎京生所在的仪表厂也面临着改革。仪表厂在计划经济时代是衣食无忧的,但社会发生了变化,计划经济变成了市场经济,仪表厂就要在市场中寻找新的出路。在出路还没有找到时,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阵痛。仪表厂已经开了几次会了,中心议题就是改革,改革的重中之重就是调整人员的结构。第一批下岗人员名单已经出来了,黎京生所在的机会工会,暂时还没有列入裁人的计划,但车间载员后,下一步就轮到机关了。黎京生知道,工会在机关里属于可有可无的部门,机关里的人也都没有什么技术,是个人都能在机关干。说白了,他们是一批闲人。
面临严峻形势的黎京生心情也不好,但他在心里忍着,碰到同样心情不佳的锦秀,两个人就话不投机,日子就生出了许多烦恼。恋爱的美好早已失去踪迹,剩下的就是柴米油盐的琐碎。
两个人就讴气,讴气的结果是两人谁也不理谁,甚至在床上睡觉也是背对着背。生活一下子变得严峻了。
锦秀在这种严峻的生活中,又读了在职研究生,每周都会上三次课。锦秀上课时,就不能按时回家,家里的事就扔给了黎京生一个人。仪表厂在改革的过程中,经常召开这样那样的会议,每一次的会都开得很长,没完没了。开完会有时都晚上七八点了,黎京生匆忙赶回家,家里却是凉锅冷灶,显然,锦秀还没有回来。
黎京生赶紧过去照顾躺了一天的母亲,母亲就一声又一声地叹息:孩子啊,都是妈连累了你们。你们都忙,我又帮不上忙,还不如让我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一天,黎京生回来,就看见母亲从床上摔了下来。母亲不知从床上摔下多久了,身上冰凉,黎京生赶紧把母亲抱到了床上。
母亲硬撑着笑了一下:没事,我想试着下床,看能不能帮你们做点什么。
黎京生看着母亲的样子,疼在心里,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锦秀回来时都快十点了,黎京生已经躺在了床上。锦秀却不能休息,她还要看书,把课上的笔记再整理一下,明天就是周末了,孩子一回来她就更腾不出时间了。
黎京生看着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能不能早点睡呀?
锦秀头也不抬地说:我睡,你帮我学呀?
黎京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锦秀,半晌,才硬生生地说:你能不能不这么忙?这个家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妈今天都从床上摔下来了。
锦秀这才抬起头,一骨脑地说出了积压在心里已久的话:黎京生,自从我嫁给你,就没有为自己活过。你知道我在研究所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给别人当助手,职称上不去,工资也涨不了。当助手的日子就那么好过?看别人的脸色不说,还被人支得团团转,我不是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如果再不拿下文凭,我下一步都得上吊了,你知道吗?
听了锦秀的话,黎京生又想到了自己,今天开完会后,仪表厂的副厂长专门找他谈话,意思是给他透个风,对这一次的机关的调整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副厂长说:小黎呀,你是部队转业干部,思想觉悟高,这次机关裁员你要做好准备啊。
黎京生就喊了一声:厂长——
小黎呀,你还年轻,有魄力,如果有机会还是应该到社会上闯一闯。
黎京生终于听明白了,看来这次机关裁人可能少不了他。想想自己部队转业后进入仪表厂,就从没想过要离开这里,这毕竟是父亲生前工作的地方。然而,短短的几年时间,社会变了,仪表厂也变了,而自己下岗后又去做些什么,他还真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他心里很乱,听了锦秀的话就有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他用手指着锦秀:徐锦秀,我今天才发现你是这么自私。
锦秀听了,气也不打一处来:我自私?我要是自私就不会嫁给你!我进了你们家的门,哪一天是给我自己活着了,黎京生,你今天得把话说清楚。
黎京生不想吵下去,他怕隔壁的母亲听见,就挥了一下手说:徐锦秀,你能不能小声点儿。我都快下岗了,我还没有和你吵,你活得好好的,还吵什么吵?
锦秀的眼睛就睁大了:你刚才说什么?你要下岗?
黎京生把头别了过去:估计下批就有我。
锦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黎京生下岗就意味着以后这个家就得靠她一个人撑着了。她现在处境又如何能撑得起这个家呀?她眼前一下子就黑了。
黎京生终于下岗了。下岗的黎京生情绪一落千丈,在部队时他满怀理想,立志要把青春和热血献给边防事业,可事与愿违,因为家庭的变故,他不得不离开了部队。转业后,进了父亲曾经工作的仪表厂,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他也认命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轰轰烈烈的改革竟让他下岗了。这是他不曾料到的。
最初的几天,他天天坐在母亲的床边,陪母亲说话。他对母亲说:单位放假了。
刚开始,母亲还挺高兴,这么多年来,母亲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和儿子相处。母亲不停地回忆起他儿时的趣事,说笑间,黎京生的心情也有了变化,人也轻松了许多。但在面对锦秀时,却又是另一番心境。他下岗,可以隐瞒母亲,却瞒不住锦秀。
下岗的第一天,锦秀随意地说了一句:这就下岗了?
他没说话,双手抱着头,样子有些悲壮。
锦秀却轻描淡写地说:下岗就下岗吧,家里的事你就多操点心,我现在忙得真有些顾不上这个家了。
锦秀除了工作,还有在职研究生的学习,抽空还要跑到幼儿园去看一眼念乡。孩子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再忙,也割舍不下孩子。念乡已经呀呀学语了,每一次去幼儿园看念乡,她都会紧紧地抱着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念乡,妈妈看你来了,快叫妈妈。
刚开始,念乡看到她还有些认生,不是哭就是躲,他已经把幼儿园的阿姨当成了亲人。有一次,当她把念乡交到阿姨手里,转身离开时,念乡忽然含混不清地喊出一声“妈妈”。
她浑身一抖,回过头,惊喜地喊了起来:念乡,儿子,你会叫妈妈了。
阿姨也感到很惊奇,不停地冲念乡说:念乡,再叫一声妈妈。
念乡这一次清楚地叫了一声“妈妈”。
她赶紧转过头去,早已是满脸泪水了,念乡的呼唤令她的心都碎了。
一整天,她的心都被一种忧伤的情绪笼罩着。无论是工作还是学习时,她都在走神,耳畔仍回响着念乡稚嫩的呼唤。
黎京生下岗后,锦秀更是忙到很晚才回家,家里毕竟有黎京生在,她多少可以省点心。这天,母亲把黎京生叫到床前,一双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说:京生,锦秀这些日子好像不对劲儿啊?
她忙,白天上班,还要上研究生的课。
母亲就叹口气,闭上眼睛说:是我连累了你们。
母亲每一次这么说时,黎京生的心里都不好过,心情好的时候,说说也就过去了。此时,他的心脆弱得如同一支芦苇,说断就断了。
母亲又说:当初我真不如跟你爸一起走了,这样,你也就不会离开部队了。
妈——黎京生打断了母亲的话,这时,他忽然就想到了锦春。现在的日子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有时他也在想:要是自己不转业,娶的是又是锦春,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没有发生的事永远只是一种幻想,此时的黎京生忍不住一次次地想起锦春。有时甚至从柜子里找出锦春的照片,匆匆地看上一眼,再悄悄地把照片收了起来。
黎京生在家待久了,话也就没那么多了,就连单位里的事也懒得说了。母亲对仪表厂并不陌生,丈夫生前就在仪表厂上班,现在,儿子又去了仪表厂。她对厂子里是有感情的,也认识厂里的老人。那些和黎京生父亲同批进厂的朋友,至今仍隔三岔五地来上家里来看看。
黎京生在家里遥遥无期地待下去,母亲就有了警觉,她冲黎京生说:孩子,跟妈说实话,厂里是不是有了变故?
黎京生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下岗的事,怕她替自己无谓地担心,就说:妈,没有啊。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单位放假了。
母亲尽管长年躺在床上,但电视、收音机还是经常看,经常地听,母亲一针见血地说:京生啊,你不是下岗了吧?
没有,妈。我明天就要上班了。
母亲疑惑地看着他,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锦秀离开家后,黎京生走到母亲床前:妈,今天我就该去上班了。
母亲看着他,点了点头:去吧,甭惦记我,这么多年妈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黎京生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家。
当他走到街上,他就茫然了,眼前是行色匆匆的人群,他要往哪里去,又要去干什么?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下意示地走到了念乡所在的幼儿园,径直走进去。幼儿园的阿姨一见他,就把念乡抱了出来。他接过孩子,心里五味俱全。幼儿园的阿姨就说:爸爸来了,真难得,你是来接念乡的吗?
他似乎没有听清阿姨的话,就点了点头。直到阿姨开始念乡的衣服,他才清醒过来:不不,我还要上班呢。
说完,把孩子交给阿姨,匆匆地离开了幼儿园。
当他又一次站到大街上时,他真不知该往哪里去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战友王大雷骑着自行车正好经过,他冲黎京生招呼道:京生,忙什么呢?这两天我正想找你去,工作找到了吗?
他摇摇头。王大雷是他在守备区的战友,当年被一个车皮拉到了守备区。王大雷当满三年兵就复员回来了,先他几年进了仪表厂。他们这批战友中,仪表厂的子弟有好几个人都当了兵,提干的却只有黎京生一个。当年的复员政策是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最后,那几个仪表厂的子弟,复员后顺理成章地去仪表厂当了工人。几年后,黎京生也回来了,因为他是干部转业,就去工作当了干部。当时,战友们都羡慕得不行。黎京生毕竟是机关干部,天天坐办公室,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真是造化弄人,谁承想几年后,几个人相继下岗了。就是不下岗,转产后的仪表厂挣扎在市场的大潮中,也让人看不到多大的希望。
王大雷支好自行车,一屁股坐在车后座上:咱们几个战友想搞一个餐厅,名字都起好了,叫老兵饭馆。我这两天正想去找你,你想不想参加。你可是我们几个人最有出息的,又是赏,我们还想推荐你当董事长呢。
黎京生一听,马上摇起了头:开饭馆,咱没经验啊。
王大雷“哧”的笑了一声:啥经验不经验的,路是人走出来的。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前走:那几个家伙准备今天研究这事呢,正好碰到你,咱一起去。
黎京生推辞不过,就跟着王大雷去了战友李纪朝家。
李纪朝的家紧邻街面,是个四合院,只要把院墙打通了,院子就与外面连成了一个世界,开饭馆绝对是好位置。
李纪朝一见黎京生就咧嘴笑了,他一脸兴奋地说:黎排长,没想到咱们又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了。怎么样,想不想干?只要你一句话,你要是同意,就还咱们当头。
几个战友也七嘴八舌地广议论起来。那天,几个人把未来畅想得很美好,心情也很愉快。中午的时候,李纪朝亲自掌勺做了几个菜,大家坐在院子里,提前感受了一下老兵饭馆的氛围。
喝了几杯酒的黎京生,心底的那份豪情和理想又一次被点燃了,他当场答应了下来。有了他的加入,昔日的战友都表现得很亢奋,决心把老兵饭馆办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回到家的黎京生已经有几分醉意了,锦秀正在忙着做晚饭,看见他歪着身子晃进来,心里的怨气一下了窜了上来:黎京生,你现在不上班了,还折腾到这么晚,这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黎京生这时才清醒了一些,他支吾着:我找到工作了。
锦秀吃惊地看着他:你找到什么工作了?
黎京生大声地说:我要开饭馆,给自己当老板。
锦秀就哂笑起来:黎京生你是喝酒喝多了,你拿什么开饭馆呀?
这时,母亲把黎京生叫到了自己的房间。母亲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从锦秀的嘴里知道了黎京生下岗的事。母亲见到他就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好好的仪表厂怎么说黄就黄了,当初你爸在厂里上班时,厂子里几千号人,家大业大。现在,轮到你了,厂里连个饭碗都不给你留了。孩子,你的命真苦啊。
黎京生忙赌咒发誓地说:妈,你放心,没有仪表厂的工作,我还可以干别的。过几天,我们的饭馆就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