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钟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19
|本章字节:22642字
过了几天,班上要求每个新兵给家里写一封信,汇报一下训练和生活的情况,这是总队要求的。在这里打电话是受限制的,写信成了与外界联系的主要方式。
朱光明公开表示拒绝。迟班长问他为什么,他说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了,该说的都说了,没什么要说的了,再说他从来也没有给人写信的习惯。迟班长有点儿恼火地说,这是什么话?难道家里人不惦记你吗?朱光明平静地说,我父母基本上都在国外,收到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再说,他们眼里只有生意,什么都顾不上,我不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就烧高香了。说到这里,朱光明的眼里飘过一丝伤感,像被遗弃的孤儿一样。听他这么一说,迟班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一刻,大家都觉得他的家庭没有什么人情味儿,相互之间漠不关心,莫非有钱人的家庭都是这样冷冰冰的?
崔成特别急切地想知道“坦克”的下落,说实在的,他也是头一次写信,为此还琢磨了半天,费了不少脑筋。他给家里的信写得很简短:
父亲、母亲:
见字如面。
军营条件很好,还有暖气,伙食也不错,不用为我担心。不知“坦克”怎么样了,我心里很着急,十分挂念。我知道爸会安排好一切的。回信记得把我和“坦克”在一起的那张照片寄过来吧。妈的身体不好,千万不要太操劳了;爸有老寒腿,一定记得保暖,就要下雪了,山路滑,一定要小心,不行就雇个人吧。新兵训练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苦,每天都过得挺充实的,我想我一定能挺过去的。在这里,无论是上级还是战友都相处融洽,我还交了不少新朋友,一点儿也不感到孤单。
写信时他又想起了“坦克”。那个曾经盛气凌人的家伙、忠心耿耿的老伙伴,总是规规矩矩地在他身边趴着。他们一起在林间穿行,一起谛听着风声鸟鸣,一起享受着太阳的温暖,而现在都成记忆了。父亲曾经告诉过他,人这一生可以说就是失去的一生。“坦克”算是他第一个真正失去的朋友,以后失去的东西可能还多着呢。刚来到新兵营,他心里也没底,带着几分忧虑,不知道今后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些心事也只能自己埋在心里了。
李英俊给家里写信时还掉了眼泪,看样子,只有他是真的想家了。牛帅为此还嘲笑了李英俊。牛帅写的信真是别出心裁,他说父母大字不识一个,于是他在信纸上歪七扭八地画了一个营房、一桌饭菜、一只枕头、天安门加一面国旗,还有笑脸什么的,他说他们一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家正忙着写信的时候,迟班长领着三排长李克进了屋。李克与迟班长截然相反,面容和善,总是笑眯眯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温和亲切的人。他一进门就对大家嘘寒问暖,和气地说,大家在一起是个缘分,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要相互担待照应,现在不是说最好的情感就是一起扛过枪流过汗吗?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到了大队,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提出来。对了,我问大家一个问题,这里有谁知道升国旗的时间是多少?
他问得很突然,一时间大家都面面相觑,这时李英俊站起身来,小声地说,报告排长,我看过资料,是两分零七秒。
三排长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继续问道,你知道怎么来的吗?
李英俊摇摇头。三排长认真地说,前国旗班的战士每天都要记录日出和日落的时间,他们了解到,太阳从开始冒出地平线到离开地平线的时间正好是两分零七秒,于是他们就想着能不能把升旗时间也控制在两分零七秒。通过改动装置,还真的实现了。当太阳上缘刚刚冒出来与地平线相切时,启动升旗按钮,当太阳完全跃出,下缘与地平线相切时,国旗正好升到旗杆顶端。这象征着祖国与日月同辉,明白了吧?由于每天太阳升起和降落的切线与地平线相吻合的时间都不一致,所以每天升降旗的时间都不一样,国旗班的战士们起床、睡觉的时间自然就不确定。每天的升降旗时间表都是北京天文台经过科学测算后提前制定的。我说这个大家也许觉得奇怪,其实我是想要告诉你们,除了训练之外,还要多学习有关国旗的知识,只有真正理解了国旗,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旗手。今天先给大家打个招呼,以后日子还长呢,我相信,迟班长带出的兵不会差!
随后,三排长说要到别的班去看一下新兵,就转身离开了。
关上门,迟班长立刻严肃起来。崔成此时还沉浸在“坦克”失踪的悲伤之中,一时还缓不过神来。迟班长扫了大家一眼说,从现在开始,大家算是正式进入了军营,我与大家相处的时间也只有几个月。来之前就听说七班是问题班,新兵的背景比较复杂,是我主动要求过来的,我就不信邪,其实七班的条件比哪个班都不差。
说到这里,迟班长顿了顿。大家都瞟了一眼朱光明,好像他是班里最大的问题似的。迟班长接着说,从明天起,我不管谁头上长角长刺,谁是家里的心肝宝贝,进了这个班,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一切都得服从指挥。即使错了,也要遵守,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从此忘记你的过去,老老实实在这里做一个真正的兵。到这里来的每个人都想去国旗班,我要告诉你,不脱一层皮,连门儿都没有。我就是从国旗班过来的,我的经验是用每一滴汗检验出来的,只要照着我说的练下来,我敢保证七班的每个人都会一个不落地进入预备队,至于强化训练后,谁还能留下,那全看你们自己了。
迟班长的声音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响,一下子就把众人给镇住了,好多人还没有从刚才的热闹中回过神来。牛帅张大了嘴巴。崔成瞄了一眼朱光明,发现他还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李英俊!迟班长喊了一声。
到!李英俊哆哆嗦嗉地站起身来。
说说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报告班长,我就是想当国旗手。李英俊小声地说道。
大声点儿,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李英俊的表情忽然变得庄严起来,说,我本来就是那样想的。前年我和几个同学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广场上挤满了人,差不多七点多钟,先是三名又高又帅的战士走出来,中间是擎旗手,两边的战士抱着枪护卫,接着就是带队警官,后面是托着枪的护卫队。我记得特别清楚,他们从天安门城楼的大门中走出来,在踏上广场大道的一刻,换成了正步,齐刷刷的,特别威风特别精神,我感觉护卫队的每个战士都是我心中的偶像,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迟班长点点头说,没有信念做不成大事,你们每天起来,就要用这几个字来提醒自己!
看着全班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仿佛受到了鼓励,迟班长变得兴奋起来,眼睛也亮了。他挥着手里的一张表格说,这一周全班要进行一次身体测试,3000米跑、俯卧撑、仰卧起坐……我已经制订好了每个人的针对性训练计划,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要每时每刻牢记你们为什么来这个地方。要当国旗手,没有任何捷径,就是训练训练再训练,你多付出一分努力,就比别人快一步,三个月就见分晓。所以,你们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除了闭上眼睛睡觉外,一切都要交给训练,我会一视同仁,绝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
第一周主要训练长跑和队列,属于适应性训练。牛帅总是第一个得到消息,崔成觉得他做情报工作倒挺合适的。段世杰一听长跑就来劲了,他在体校专门训练过。朱光明则一脸漠然,好像什么训练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似的。李英俊显得有些紧张,总拉着班长问东问西的,听到什么就马上念念有词地叨咕,生怕转眼就忘记了。
每天训练回来,吃完晚饭,好容易可以松一口气,可迟班长又继续把已经被训练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新兵召集起来,说是进行“复盘”。他先公布每个人的训练成果:李英俊,俯卧撑36个,3分10秒;段世杰28个,3分5秒……然后再给每个人制订第二天的目标,最后,每个人再重复一遍自己第二天的目标。
崔成,你明天的目标是什么?
崔成霍地站起来说,报告班长,3000米13分钟……
真的是一点儿偷懒的机会也没有,崔成就是上厕所时也会练几个下蹲站立。迟班长说他的腿部力量还不够。崔成不服气了,心想,我爬过那么多年山路腿都没力量,谁还能有力量?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不误。七班最惨的要算李英俊了,迟班长说他总带点娘们儿气,软绵绵的,像唱戏的一样,所以天天给他加码。
其实,各班都有自己的训练方法,迟班长对三班班长创造的所谓的快乐式训练法嗤之以鼻:屁的快乐!训练就是苦的。我从不相信,一个兵不脱几层皮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兵。想去国旗班的人多了,上万个人里选五十几个,除了新训大队,各支队的尖子兵也都虎视眈眈,别以为到了新训大队就保险了。国旗手就是强者中的强者,我最讨厌失败,尤其是因为不够努力造成的失败,那是不能原谅的,还没有上场就胜负已定了。从来是谁行谁上,里面没有任何情面,因为国旗手是最高规格的兵,是兵中之王。到了这里,训练是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每个人要先突破心理障碍,即使进不了国旗班,你们到哪里也都照样是强者。
没事的时候,迟班长就会带着全班聚在一起一遍遍地观看队伍行进的录像。尤其让大家印象深刻的是一段国庆实况录像,在国旗护卫队的队伍中,一眼就能看到新训大队的大队长丁锐,他就站在排头兵的位置,每个动作都毫不含糊,正步、持枪完美无缺,连眼神都毫无瑕疵,身上像放着光芒一样,身体行进的节奏和韵律毫无机械感。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短短几秒,已经看得人心醉神迷,不自觉地被他完全折服了。
迟班长告诉他们,丁锐大队长是新训大队里最优秀的教官,他不仅进入过国庆的仪仗队,还曾经是国庆武警方队的基准兵,做过国旗班的护旗手、带刀警官,提枪、持枪、挥刀的动作无人可及,而且做过国旗护卫队的带队警官、升旗手,有他那样资历的人,全支队也没有几个。总队几乎所有人都记得他展旗时那英武无比的形象:红旗在他手上瞬间展开时就像一道跃动的火焰,代表着国旗手的最高标准。
一提到丁大队长,迟班长眼睛就发亮,他自豪地说,丁大队的“展旗”和“收旗”绝对是独家绝技,而且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展旗”弄不好,就会绕杆、绕手,他每天就在营区内的模拟旗杆上练习,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平时训练拿一只铁饼向外撒,一练就是上千次。右臂酸肿得根本没法动弹,而且留下了关节炎的后遗症,一遇天气变化,右臂就钻心地疼。他的右臂比左臂粗不少,连衣服袖子都捋不上来。你们要知道,要是遇到个刮风天、下雨天更难,而且风还分顺风和顶风,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如果国旗缠绕在旗杆上,那会出大问题的。而降旗比升旗的难度更大。如果遇到刮风的天气国旗就会来回摆动,不好控制。作为旗手,绝对不能让国旗落地的,这关系到国家的尊严。降旗时的收旗动作被称为“砍旗杆”,这个动作要求右手连续迅速用力“砍”向旗杆,以确保大风天里旗面也不会被刮跑,并且要在十三到十五下“砍”的动作中完全收起。“砍”的时候还必须要“砍”出声音,而且要有节奏。在练习收旗动作时,丁大队右手的皮掉了烂,烂了掉,严重时,手套与磨出血泡的手粘在了一起。你们可以去看看丁大队的右手掌,老茧有一寸多厚,这还不是一点一滴练出来的?不论天气多么差,风怎么刮,国旗只要到了丁大队的手里,撒出去就是那么潇洒漂亮,收回来干净利落,从没掉过链子,绝对天下第一。
直到新训大队举行全体动员的那一天,他们才见到了充满传奇色彩的丁锐大队长。他身穿一身普通的军训服,像猎鹰一样,一双眼睛冷冷地在每一个新兵的脸上扫过。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崭新礼宾服的国旗手,让人眼前一亮。那人长得高大挺拔,目光炯炯,英气逼人。丁大队对着话筒铿锵有力地说,大家也算适应了几天,今天是新训大队真正开训的第一课,我专门请来了国旗护卫队六班班长董其亮,他同时也是中队的国旗爱国主义教育宣传员,每个人都给我用心听,牢牢记在心上,说着就把话筒递给那位特殊的来宾。
董其亮向大家行了个军礼后说道,丁大队长过誉了,其实我刚入伍的时候,和大家差不多。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选择了向往已久的军营。那年冬季,北京武警十四支队在我们那里招兵,除了国旗护卫队,还有礼炮中队。当时我爸就问我,你是想到北京放礼炮还是到天安门升国旗?我脱口而出,去天安门。在家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感觉,可以说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可是上了火车,我就想跳下来,那时才感觉到特别想家。
国旗班有句顺口溜:国旗下面站过哨,长安街上拔过刀,东朝房里睡过觉。国旗护卫队的战士是每年从武警北京总队上万名新兵中,经过三个月的军事训练后严格挑选出来的,来到护卫队后,还需要强化训练四个月,经过考核后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国旗手。
大概大家也听说了,想当国旗手要闯四道关,而每过一关都要流几个月的汗、脱几层皮、掉几斤肉。第一道关是“站功”。这是国旗哨兵的基本功,有不少新兵刚入队时,站不到半个小时,就头晕眼花,晕倒在地。为了达到站得直、站得稳、站得久的要求,我们平时训练一般都要站上三到四个小时。腰间插上木制的“十字架”,领口别上大头针,一站就是大半天;顶着大风练站稳,迎着太阳练不眨眼,有时抓来蚂蚁放在脸上,练面部表情和毅力。要练就良好的形体,睡觉时不用枕头,平躺在硬板床上,保持腰杆笔挺,头正颈直。第二道关是“走功”。由三十二人组成的“托枪方队”,要横看成列纵看成行,步幅、摆臂、目光都要求保持一致。为了过这一关,白天要绑上沙袋练踢腿,用尺子量步幅,每一步保证七十五厘米,用秒表卡步速,每分钟一百一十二到一百一十六步,一踢就是成百上千次。第三道关就是“持枪功”。护旗兵用的是镀铬礼宾枪,夏天手出汗容易滑落,冬季冰冷的手握不住枪。为了达到操枪一个声音、一条直线,我们就在枪托下吊上砖头练臂力,腋下夹上石子练定位,直到手掌拍肿了,虎口震裂了,右肩磕紫了,也就闯过了这道关。第四道关就是“眼功”,你们只要看到每一个战士执勤时的眼神,就知道什么是“炯炯有神”了。为了练就这样一双特殊的眼睛,我们必须在风沙弥漫的环境里练习沙打不眯眼,在特别困乏的夜色中保持全神贯注。可以说,国旗班的战士们几乎每一天都是伴随着汗水、泪水度过的。有时天热,加上训练强度大,我们小便时都闭着眼不敢往下看,因为尿出来的全都是血。
在强化训练时,由于水土不服,我患上了严重的肾结石。但是,我不敢请假休息,也不敢让首长知道,我怕因此掉队而被刷下来。我凭着对国旗的爱,一边吃药一边坚持训练,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
可能由于我各方面都比较突出,因此执行了不少重大活动的警卫和礼仪任务,也取得了很多荣誉。国庆五十五周年的那个晚上,中央电视台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晚会,晚会的第一个仪式就是我们国旗护卫队队员在台上正步行走和操枪的队列动作。那次完成得很顺利,受到了上级首长的表扬。
记得有一天,我父母和弟弟来北京看我升旗,我那天特别精神,感觉自己喊口令的声音都比平常要大不少。因为父母和弟弟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必须向他们展示一流的动作。可是升完旗后,我妈就问我,小亮,你们怎么都跟一个人似的?小时候你跑到哪儿我都能一眼认出你来,今天我都没认出你来,你们长得太像了。我对我妈说,要不然能叫国旗班吗?您当然认不出来了,我们早已经融为一体了!
还有一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有一天下午降旗,当我们从午门走出来的时候,故宫里很多游客跟着队伍一块儿往天安门走。当时,在我身边有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儿子,那小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由于当时天气特别热,而我们还穿着礼宾服,戴着白手套,出了很多汗,汗味特别重。我能清楚地听见那孩子问他妈妈,妈妈,叔叔身上是什么味儿啊?当时那个年轻的母亲毫不迟疑地说,这就是男人味儿,知道吗?宝宝,你长大后也要做这样的男人,也要有这样的味儿。当时我的鼻子一酸,眼泪立即就在眼眶里打转,这是我听到的最激动人心的评价了。
我在中队是国旗爱国主义教育宣传员,只有自己对国旗理解了,才能更好地向别人宣讲;只有自己感动自己了,才能更好地感动别人。
为了做一个合格的宣讲员,我每天清晨就起床,把营房门前一棵三百多年的古柏当作固定听众;为了吐音更准,我还专门买了一台袖珍收音机,跟着播音员一遍一遍地反复学习;我还专门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拜师学艺,请他们把国旗宣讲稿录了音,作为学习的示范。经过千万次的刻苦学习,我克服了嘴形、方言等多种缺陷,成了国旗班一名合格的讲解员。
国旗班的感人故事数不胜数,我可以张口就来,有位老兵在站国旗哨时,脖子被天安门广场上的风筝线割破了一道四厘米长的血口子,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衬衣,但是他继续一动不动地站岗;还有一名战士从驻地向天安门广场城楼行进时,一颗铁钉刺穿了鞋底,扎进了脚底,每走一步,钉子就往肉里扎深一点,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地坚持升完国旗。返回营区脱靴时,脚和靴子早已连成一体,怎么也脱不下来,最后还是用剪刀剪开马靴,好不容易把马靴从脚上拔下来时,血流了半靴筒。我们的战士就是这样用自己的鲜血和忠诚护卫国旗的。
可以说,我与国旗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这种感情是神圣的,是父子情、儿女情等任何感情都替代不了的!我的血液、我的骨髓都融进了国旗里面,一辈子都离不开,一辈子都断不了,这也是我们每一个国旗手的心声。
因为时间有限,我今天就讲这么多。我想告诉你们,要成为一名国旗手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代价,你们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同时我也要告诉你们,没有一个国旗手为他们的付出后悔过。
在场的新兵们都被他的讲述深深地感动了,热烈地鼓着掌。崔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接着丁大队接过话筒大声喊道,大家都听清楚听明白了吧,国旗兵不是你们想当就当得上的。来到新训大队,说残酷一点儿,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淘汰赛,三个月就见分晓。规则很简单,练的科目都一样,这是勇敢者的游戏。如果有能力进入后备大队,后面还有更残酷的淘汰赛。国旗手是最优秀的兵,长得不标准不行,动作不标准不行,心理素质差不行,政治不合格不行。你们现在脚下的这个操场不知走出过多少国旗手。无论能不能当上国旗手,是不是被淘汰,只要在这里待过,就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三个月的时间能把一个普通人变成钢铁一样的战士,这是哪里都做不到的。从我这里出去的兵都是响当当的好兵,走到哪里都威风凛凛,毫不含糊!凡是能上国旗班的,哪怕就是待一天,走到哪里都是一条好汉。有人说我们是样子兵,没错,我们就是样子兵。做人要有个人样,当兵要有个兵样,我们就是要比所有当兵的都走得漂亮,因为我们代表着军人的最高形象。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你们已经属于国旗了,属于国家了。今天你们选择了国旗,明天,新训大队将帮你完成梦想!
丁锐每句话都说得高亢有力、掷地有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铁铸一般,从他身体里迸发出的巨大能量感染着每一个人。新兵个个听得热血沸腾,心里原本那点儿模糊不清的理想火花迅速被他点燃了。
如果整个训练场有一个灵魂的话,那就是新训大队的队长丁锐,他就是那个身上带有魔力的人,仿佛随时都能指挥千军万马,把参差不齐的新兵凝聚在一起,可以让他们随时冲锋陷阵,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按标准体形来说,丁锐隐隐有些发福了,但他身上的威风不减分毫。每当他带着新兵演练时,每个人都能感到他坚不可摧的身体所迸发出的能量。他的口令,短促、高亢还有点儿嘶哑,像军号一样嘹亮、提神、刺激,直接击中你的心脏,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随时将你无情地吞没。
在所有人心目中,他就是一尊神。
近距离注视丁锐时,崔成发现,他的目光是向上扬着的,一副高傲的样子。丁大队时不时地会到各班去抽查,只要有一个动作不到位,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惩罚全班。这阵子朱光明不知怎么的,老是走神。丁锐就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对着他大声说,你在做梦呢?朱光明怔了一下,马上回答说,报告大队长,我正在等您的口令呢。操场上发出一阵哄笑声。丁锐锐利无比的目光四下一扫,笑声立刻停止,他厉声说,算你小子反应快。朱光明说得没错,从现在开始,你们的脑子里就只能有教官的口令。
崔成觉得丁大队长发号施令的样子太有派头了,他的声音就像锤子一样砸在你的心里。
七班,听我口令,俯卧撑五十个,让你们长点儿记性!
一听到他的口令,崔成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陡然长了几分。七班经常会受到丁锐的惩罚,其他班则幸灾乐祸地在一边看着。基本每次都是李英俊引起的,他不是手臂伸展不够,就是耸肩,或者脚踢的高度不够,搞得李英俊每天都生活在心惊胆战之中。有的兵受不了了,找迟班长诉苦,结果却被迟班长毫不留情地给吼了回去,老子还不是一样天天都跟着你们做,你一个农村兵咋这么金贵,这话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你老父亲把你交到我手上,我就要负责到底。练几下就叽叽歪歪的,怎么这么没尿性!
牛帅说,听人说丁大队曾经有一个当护士的女朋友,是他在武警支队医院治关节炎时认识的,两个人好了五年多,结果人家还是把他给甩了,跟一个军官结了婚。丁大队绝对是男人中的极品,她真是瞎了眼了。但你有没有发现他火气大,脾气发得凶,他女朋友会不会因为这个被吓跑了?
从牛帅嘴里出来的话,有一半可信就不错了。崔成心想,没想到这么威风凛凛的人,还受过这样的委屈。段世杰说,你胡扯呢,也太小看丁大队了,他要找个对象还不手到擒来?自古美人爱英雄,丁大队往那里一站,哪个女人不动心?你知不知道丁大队曾经收到过多少求爱信,网上说他是军中十大帅哥之一呢。要是栽这么大一个跟头,丁大队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乱听来的还当真呢!
迟班长就是丁锐一手带出来的兵,或者可以说,他就是丁锐的影子。
迟班长走路带着风,脚步落地有声,他要求所有人都要响亮无比地回应他的口令,即使快累倒了也得喊出声来,否则他会皱着眉头走到你跟前让你不停地重复,直到累趴下为止。他给每个人设计的训练量都是那么精确,他简直就是一台仪器,正好把你折磨到精疲力竭、身体快要撑不住的那个时刻。
迟班长虽然没有上过方队,但曾经站过国旗岗。有一次,全班让他讲讲那段宝贵的经历。一提到国旗哨,他便来了劲头,嘿嘿笑着说,国旗哨可是天下第一哨啊,按照规定冬季可以穿棉衣戴棉帽,夏季可以穿短袖衬衣,但因为冬天穿棉衣时看上去太胖,夏天穿衬衣时风一吹,下摆容易掀起来,不美观,所以国旗哨就坚持夏不穿单冬不穿棉,不能有损威武挺拔的形象。
到了夏天那可真难熬啊,天安门广场没有一丝阴凉,最热的时候,地表温度有六十多摄氏度,站在树荫下还觉得酷热难当,更何况穿着厚实的礼服,扎着腰带,头戴大檐帽,脚穿皮鞋,手戴白手套,一动不动地站两个小时。一班哨下来,衬衣能拧出水来,脚都被汗水泡得发白流血了。要是到三九寒冬,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温度,不穿棉衣,不戴棉手套,站岗时虽然戴棉帽,但是不能在白天放下护耳,站两个小时哨,风往衣里灌,还不能缩着脖子,耳朵、手脚麻木僵硬也不能搓手、跺脚,有时候连下巴都冻僵了,下哨后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前年元旦那天,天安门广场挤满了人,当时我是国旗二号哨,上哨没多久,我就感觉有人在对我指指点点的,随后这几个人就一直在我面前站着,直到我下哨了,他们才离开。回营房后,加强哨告诉我,刚才那几个人在争论我是真人还是蜡像,加强哨兵告诉他们是真人时,他们还不相信,硬是等到看到我下哨他们才相信。
还有一个尿裤子的故事呢,绝对真实。去年有个新兵蛋子因为训练吓尿了裤子,今年怎么样?上方队了,还参加了大年初一的升旗呢,后面就是军乐队伴奏,真幸运啊。收队时他专门给我打电话报喜,说裤子可没有白尿,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升国旗的自豪感,心里美上天了。我告诉他,小子,老子比你丢的人大多了。那年冬天站岗的时候,有泡尿硬是没忍住,站着尿裤子,后来还冻成冰碴儿了,不还是咬着牙纹丝没动吗?
大家也听了不少关于国旗班的故事,但尿裤子的事儿还是头一回听到。
迟班长说,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了,国旗班这样的事儿多了。你们想想,当着全国人民的面,你的枪能从肩上滑下来吗?哪怕是一次轻微的晃动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练武的第一步就是站桩,你得像一棵树一样完全静止,动容易,想静就难了。国旗岗一站就是两个小时,不管刮风下雨,要做到一动不动有多难!所以啊,作为军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失去斗志,不能有丝毫松懈,因为你们只有一百天,转眼就到。国旗护卫队的战士之所以走了一茬又一茬,就是要保证留下最年轻、最强悍、最标准的战士,保持永远旺盛不衰的活力。想知道什么是极限吗?我要让你们知道,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极限,你要做的就是突破极限。你们啊,现在连个兵还算不上,能被挑到新训大队,那是你们的福气。我的任务就是要把你们变成分毫不差的机器。
这天,崔成与朱光明、牛帅一起在操场上散步。牛帅问朱光明,你有没有觉得迟班长训练时精神百倍的,但有时候私下里会一个人发呆,话也说得少,人显得挺忧郁的。你不是老看心理学的书吗?咱们班长到底有啥心事?
朱光明不以为然地说,谁还没个心事,不就是愁我们的训练总不达标吗?
牛帅神神秘秘地说,拉倒吧,不是那回事儿。我都打听清楚了,咱们迟班长的命可真苦啊,刚要上方队就得了阑尾炎,位置让别人给顶了。
牛帅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说迟班长是上一届的老兵,绝对的尖子兵,训练不要命,经过强化训练后,便顺顺利利地进了国旗班,原本是要做护旗手的。不想上方队的头一天,阑尾炎发作了,动了手术,再回来时,他的位置已经被人顶上了。方队从来是一个兵一个位置,都是千辛万苦熬上的,他不忍心把人家替换下来,就坚决要求下连队带兵。中队拗不过他,答应明年可能的话,再让他重新上岗。而且别看迟班长平常在训练场上叱咤风云,但至今也没有个对象。听说家里给物色了一个农村姑娘,两个人曾经通了几次信,可是那女孩耐不住等待,还是提前嫁人了,这事也对迟班长伤害挺大的。
崔成半信半疑地问,会有这种事?
他一直觉得牛帅很夸张,总能弄到不靠谱的消息,而且自己还老是信以为真。
千真万确,哪个龟儿子骗你啊!牛帅赌咒发誓道,还不止这些呢,前年迟班长担当“两会”的安全警卫工作,有一天领导突然告诉他,说迟班长的弟弟瞒着他母亲打来电话,说他父亲因突发脑出血去世了,让他马上赶回去,而且已经给他订好了车票,让他赶紧收拾回家。当时迟班长听到这个消息,人一下子就懵了,不敢相信是真的,几天前他父亲还给他打过电话呢。当时正赶上安全保卫工作最紧张的时候,迟班长硬是退掉了火车票,直到“两会”警卫任务完成后才赶回了家。他在父亲的坟前哭了一整天,把自己用过的一副手套和“两会”立功受表彰的照片埋在了父亲的坟前。
大家听牛帅讲完,心里都挺不好受的。
朱光明说,怪不得他这么用心,谁遇到这事不憋屈死,这也太难为他了,咱们以后要多理解他一些。
崔成说,可是他也太拼命了,只要达标不就可以了吗?进入预备队才是真正的开始呢。
牛帅苦恼地说,我的体能老是不过关,真是要了命了,心堵得慌,脚总是像踩了云彩,使不上力呀。
崔成调侃地说道,你天天研究吃,从小就比我们会吃;你睡眠又好,睡得像个死猪一样,也不知道你的力气上哪里去了,都放到嘴上了吧?
看得出,迟班长的整个心思都用在这帮新兵身上了,他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带着他们重新回到国旗中队,以弥补心中的遗憾。他用心之深,别人是难以理解的,而且他也是一个极其倔强的人,因为他不想再错过了,他要用训练成绩重新赢得曾经失去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