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崔成和牛帅正在练习扶墙顶砖，因为他们站立时，脖子都不够挺直，这是迟班长告诉他们的最管用的办法。他们晚上睡觉的枕头早就撤掉了。牛帅的脖子有点短，顶起来龇牙咧嘴的，非常费劲；崔成咬着牙纹丝不动。牛帅愤愤地说，没有想到你这娃儿还是个奥特曼呢。正说着，迟班长一脸阴沉地走了过来。

崔成，你来一下。

听到迟班长叫他，崔成的心扑通跳了一下，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忐忑不安地跟着迟班长来到操场边。

常小美，你认识吧？迟班长黑着脸问。

听到这个名字，崔成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手足无措起来，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下子被揭穿了一样，简直无地自容。他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答话。

你这个兵还真是复杂啊，女朋友都找上门来了，而且是北京的女朋友。人家说这事时我还不相信，就给你打了包票。迟班长十分不满地说。

崔成连忙解释说，班长，你误会了，真不是什么女朋友，就是普通的朋友，在北京做生意时认识的，她是我的一个客户。我们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联系了。

迟班长恨恨地说，少来这一套，没有那个意思人家会找到这里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绝对的军事重地，接访都要特批的。那个常小美的妈妈可真是不简单，托人都托到这里了，要不是老首长亲自说话，她们早就被丁大队撵出去了。你跟我先去见人吧，等回来再和你算账！

常小美是崔成跟着亲戚赵老六在北京做土特产生意时认识的。

常小美是个地道的北京女孩，在一家电信设备公司做前台工作，公司的老板是个东北人，经常在赵老六的店里采购一些土特产作为送客户的礼物。崔成一直负责开车接送货，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常小美性格开朗乐观，做事极有分寸，见过大世面，很能揣摩人的心思。

在赵老六那里做了一段时间后，崔成觉得赵老六做生意一点儿也不活泛，就决定自己开一个摊。这还是常小美帮他出的主意，而且帮他在西城区租了一家店铺，价格公道，还帮他拉了一些客户。常小美十分聪明而且善解人意，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显得轻描淡写，并不让崔成感到尴尬，也不觉得心里有什么压力。

常小美极力想把他拉进她熟悉的圈子里，崔成明白她的用心，她希望崔成能迅速地入乡随俗，融入北京的生活。她在一群人中间总是最活跃的一个，有时会很疯，那是属于她的天地。她把崔成介绍给她熟悉的每一个人。她天生喜欢热闹，有着一大帮说不清来处的同龄朋友，干什么的都有，大多都是她的同学。他们天南海北地谈世事、谈饮食、谈明星、谈服装……他们似乎在热闹和放肆中找到了乐子，以此冲淡了日常的烦恼。一到这个时候，崔成就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觉得他们谈的事大多都与他无关，他也不太感兴趣，即便每件事都那么新鲜而陌生，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吃喝玩乐。他只能在一旁附和，笨拙地点头。他很想努力地适应，但总觉得假，每次聚会结束后，他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常小美总是安慰他说，再过个两年三年，你什么都会适应的。

记得那次常小美过生日，崔成给她买了一条丝绵的围巾。他知道她喜欢那个牌子的服饰，去买时才知道昂贵的价格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但还是咬牙买了下来。常小美的家境非常优越，收到礼物时，她也没有言谢，随随便便撕了标签就围在了脖子上，根本没当回事。那天吃完饭，她带着一群朋友来到kv的包房里玩，常小美喝了不少酒，嘴里还叼着烟，当着众人的面一个人跳起舞来，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她拼命地扭动身体，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崔成没想到她柔软的身体竟有这么强烈的能量，尤其是她的眼睛里露出的神色，这是崔成万万不能接受的。

还有一次，他们钻进了后海闹哄哄的人堆，找了一家靠近水边的酒吧，在烛光下喝红酒。有一个歌手在流动的船上深情地模仿费玉清，唱着一首首老掉牙的情歌，很是清脆悦耳——是常小美掏钱让他唱的。崔成无聊地看着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个调酒师在哗众取宠地表演，崔成漫不经心地听着各种歌声飘来飘去，和常小美之间像被什么隔着，模模糊糊的。常小美叽叽喳喳地说着，而他什么也听不到。他知道自己根本融不进她的生活。

崔成觉得自己和常小美的差距太大了，而她在朋友们面前总管他叫“我的小男朋友”，崔成一直把这个称呼当作玩笑，从没有当过真。她见多识广，而他不过是刚从农村来的土老帽儿，怎么可能是她追求的男人呢？崔成认为适合她的男人，一定是事业有成的北京人，和她谈得拢，学识渊博，沉稳老练，而且有幽默感。

常小美的笑声总是那么清脆，像秋风一样清爽透亮，她的美可以属于任何一个欣赏她的人。其实常小美是多好的一个女孩啊，通情达理，干净利落，面带几分喜庆，见过世面，可惜就是不适合自己。

在北京的那段时间，崔成觉得自己过着一段并不真实的生活，他试图按着常小美的想法改变自己，穿着常小美挑选的衣服，头发剪得利利索索的，与她一起见各式各样的人，连口音也带着几分北京腔。为了让他能融入自己的生活，常小美费了很多心思，野心勃勃地试图改造他、驯服他。那时，崔成感到从没有过的迷惑，从开始的兴奋和好奇，到后来对自己深深的怀疑，他觉得自己堕落了、虚荣了。每次与常小美出去就像是在演戏一般，并不是真正喜欢。最后他下决心舍弃了这一切。

他觉得身体的每一处渗进去的都是林木的气味，他是属于家乡的，无法改变。在北京的生活轻飘飘的，杂乱无章，漫无头绪，他只能心不在焉地活着，心无定所。那是一个用街道、楼房、车辆和商场组成的世界，虽然热闹无比，随时随地都会出现新奇玩意儿，但哪一处属于他呢？想看一看干净的天空都不容易。因此，常小美嘲笑他的心态就像一个老头儿。

父亲叫他回家时，他想了很久，最后痛下决心，打电话告诉常小美自己决定离开北京了。当时他并没有听出她的悲伤和惊慌失措，和他预料的一样，她只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那个时候，崔成觉得他们其实离得很远，就像是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里。

后来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他也就干脆停了北京的电话卡。他觉得他们永久地分开了，不再有任何关系了，这也许是最合理的结果。虽然他偶尔也会有一点淡淡的怅然若失。

把崔成领到军营大门口，迟班长撂下一句“要注意影响”，就走进警卫岗亭里去了。崔成傻愣愣地站着，看着常小美母女二人从远处停着的一辆车里出来，径直地向他走过来。

这是一次非常的见面，就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崔成不想让兵营的人知道，否则影响会很大，上次与朱光明一起见家人时，他就感受到了。见面的时间是有规定的。崔成根本没想到和常小美会有这样一次特殊的见面，他以为她早把他忘了呢。

虽然与常小美认识有大半年，崔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那段时间，崔成一直认为他跟常小美只是普通的朋友。

常小美的母亲一看就是一个干练利落的女人，留着短发，戴着黑框眼镜，更显得严肃刻板。她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心理，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只有当她笑起来，脸上所有坚硬的线条才会柔和起来，流露出真诚的温暖，让人如沐春光，这一点和常小美一模一样。

常小美的母亲气呼呼地走上前，像是要打架的样子。常小美赶紧上前拉住母亲说，妈，你干什么呢？别吓着他。

常小美的母亲甩开女儿的手，气呼呼地说，他把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向着他？

这句话触到了常小美的伤心处，她立刻拉下脸说，这又不关他的事，是我一厢情愿行了吧。我只不过想过来看看他，他要是一切都好就行了。

你真是贱啊！他知道你为他都做了什么，人都瘦了几斤？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女人不能主动找男人，我就是个例子，你想活活气死我啊！早点儿死了这条心吧，这样对谁都好！常小美的母亲一边训斥着自己的女儿，一边气哼哼地瞪着崔成，像是他损毁了自己最珍爱的一件宝物似的。

看着常小美消瘦的模样，崔成的心被刺了一下，她此刻好像再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爱傻笑的女孩儿，她变得憔悴又忧郁。他心里充满不解地问道，小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少来这一套，常小美的母亲满怀敌意地说，你今天就给个痛快话吧，别让我家小美再这么受罪了。

常小美看着崔成一脸难堪的样子，对母亲说，你这是干什么？你还没看出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只是来看看他，你想什么呢？

崔成大概猜出了常小美的心思，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真的动情了，这让他万分尴尬，但又不好太伤常小美的心，就安慰她说，我在这里一切都挺好，谢谢你来看我，还惦记着我，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常小美露出熟悉的笑容说，看你还这么客气，知道你要当国旗兵，真为你高兴。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件礼物，就算是庆贺了。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盒子，塞到崔成手里。崔成刚要拒绝，常小美不高兴地说，看把你吓的，又不是定情信物，这是专门给你挑的一块手表，“鲁美诺思”牌，美国军人用的，也叫“光不灭”手表，听说挺好用的。以前常小美就是这样不经意地送礼物给他，她总是这么体贴用心。

常小美的母亲在一旁冷眼看着，弄得崔成十分紧张。常小美便对母亲说，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崔成说说，您就回避一下吧。说着常小美就把崔成拉到了一边，小声地说，别看我妈那么凶，其实她对国旗班的兵特别有好感，你复员以后她会想办法让你户口落在北京的，有些话我写信跟你细说吧。

看着常小美满怀期待的眼神，崔成涌到嘴边的绝情话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地说，小美，我一直把你看作很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找一个比我强的人，你个人条件那么好，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时常小美露出坚决的表情说，你先别急着答复我，等你训练完吧，我们都好好想一想你再答复好吧？

崔成眼见这情势，只好说，好吧，那你得注意身体。

常小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顿时精神好了许多。崔成心想，女人真是天生的情感动物，自己这么不明不白地表示，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父亲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他身上有天生的软骨头，心肠软，耳根软。

常小美说，崔成，你就是个木头，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呢？真枉费我一片用心。崔成一时还没想通，只感到她的话这样情真意切，不像是一时性起，和以往完全不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都说大城市的女孩情薄心活，看来常小美显然不是。他曾经听常小美说过，她父亲有外遇后，母亲受到很大的刺激，对男人像防贼似的，说起话来也刻薄。如果崔成不是国旗班选来的兵，她根本不可能让常小美来的，更不可能自己还跟来。她家一个亲戚就在区街道办工作，经常与国旗班的战士打交道，说那里的小伙子个个诚实可靠。

崔成心里正胡乱翻腾着，只见常小美向旁边的母亲招招手，然后回身对他说，听说这里训练很艰苦，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行。我会写信跟你说清楚，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这次短暂的会面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崔成手里拿着那只表盒子，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们钻进车里，感到一场意外的风波是不可避免了。

回来的路上，迟班长黑着脸说，你小子真有能耐，没两天，对象就追到军营了，你知道这影响有多恶劣吗？你当不了兵，就早点儿提出来，省得你受罪部队也跟着操心。国旗班要的是干干净净的兵，不要社会习气重的人。否则，即使进来了，也会挺不住的。

崔成心里不服，辩解道，我们真的就是普通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是来看看我而已。迟班长眼睛一瞪说，拉倒吧，你当我是傻子？一般的朋友会为了见你跑到这里，还动用了上面的关系？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事必须和你说清楚，我们是纪律部队，尤其是国旗班的后备队，你要是打算进来，就不能有丝毫的分心。你一个农村兵居然找一个城市的女孩子，这就是很犯忌的事。

崔成也知道，国旗护卫队是一个近乎神圣的队伍，每个人从心脏到每根指头都要忠诚可靠，他们所担负的任务不允许他们有任何闪失。一个农村的孩子攀上城市的女孩，本来就是件不知深浅的事，品行令人怀疑。

崔成只觉得心在下沉，他对迟班长发誓赌咒地说，班长，我发誓，我们半年都没有联系了，我们的关系是干净的。我真不知道她为啥来找我，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也不会影响训练，今后你看我的表现。国旗班在我心里太重了，为了它我可以放弃一切。

迟班长见他一副诚恳的样子，拍了他一下说，这件事指导员说了，绝对不能讲出去，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训练期长着呢，我今天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当着迟班长的面，崔成没法说清他与常小美的事。实际上，他与常小美还是有一段感情的，虽然他没有把那看成爱情。那情感是淡的，是轻的，没有重量，所以和她在一起，快乐也是轻的，痛苦也是轻的，在心里绕一圈就飘出去了，就像两个无拘无束的孩子玩闹了一场似的，现在回想起那一段过程都挺费劲的。是的，就是没有疼痛感，爱情这东西一定要有疼痛感的，这是朱光明告诉他的。他根本没想到她会当真，她是地道的北京女孩，大大咧咧，做事从不藏着掖着，他知道常小美这次见面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听了迟班长的话，崔成心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他知道迟班长并没有夸大其词。两个人在夕阳下走着，冷风飕飕地往身上钻，已经到晚饭的时间了，崔成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这个班的兵真给迟班长添了不少麻烦。迟班长就是那种人，所有痛苦都一个人吸收消化，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地咀嚼。他是一个嘴冷心热的人。

为了缓和气氛，崔成换了一个话题问，班长，训练这么久了，你看我是不是当国旗手的料？迟班长叹口气说，你的身体素质比我当兵时好多了，心理素质也过硬，只要肯吃苦，应该行的。

崔成接着试探地问，可是大队里有那么多比我优秀的，哪里能轮到我呢？

迟班长的心像被刺痛了，眼睛一瞪说，崔成，你今后给我记住，少说长别人威风的话。

崔成心想，迟班长一定没想到，一向看起来规规矩矩、少言寡语的自己竟然给他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他一定后悔当初主动带这个班。当时，他当着丁大队夸下海口，专拣难啃的骨头下手，一定要把这个“问题班”带出来，至少不比范长江带的一班差。段世杰背后说迟班长是理想主义者，天生就是吃苦挨累的命，一点儿也不肯低头，真够倔的。崔成问什么是理想主义，段世杰冷笑说，简单来说，就是不切实际。当时朱光明少有地插话说，以后少说迟班长的坏话，理想主义又怎么了？我就是听不习惯小市民的口气，一股斤斤计较的俗气。眼见两个人要吵起来，牛帅赶紧上前拉架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这事过了不久，崔成就接到了常小美的来信，这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上次见面后他心里一直就惴惴不安。当迟班长把信递给他时，显然已经知道是谁寄来的了，因为信封的地址写得明明白白的，但迟班长并没有怎么责备他。他赶紧偷偷地打开信，上面写道：

自从上次见面后，我想过很多，也想了很久。你不知道见你一次有多艰难，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和屈辱。我早知道你的态度，但还是不死心，就想面对面地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很傻？你不是说我是很精明的女孩吗？我告诉你吧，女人遇到爱的时候就是这么可笑而愚蠢。

回来的路上，本想就此和你了断，可就是做不到真正地忘记你。妈妈说，女人追男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以前她就是倒追我父亲的。父亲也是外地的，结果我出生不久他们就离了婚。

平常在家里，母亲一直很强势，父亲表面上唯唯诺诺地屈从，但这已注定了他最终的背叛。父亲找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女人从哪个方面都没法和母亲比，也怪了，父亲偏偏就是喜欢，他们现在过得很幸福。我至今不能原谅他，就是因为他的不忍心，把我妈害得这么惨。没想到这事再次发生在我身上，你能体会到我妈的愤怒了吧？

我曾经发誓一定要找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管他贫穷还是富有。你知道我接触过很多人，家里也不缺什么。我妈问我图啥，我告诉她我喜欢你的纯朴和男人气概，做事敢作敢当。

她不会理解的。自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几秒钟我就确认找到了爱。其实是否爱一个人自己的内心最清楚不过了，没有任何原因，但细分析下来，我觉得是找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你很坚强，那正是我父亲所缺乏的东西，我痛恨他的软弱，因为软弱而虚伪。你很大男子主义，内心也很刚强，你从不低头、不服输的个性吸引着我。

爱情就是这么不切实际，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那些所谓的什么条件对我而言都不成问题。

还记得那年我们在天安门广场放风筝，正赶上升旗，我指着在一旁执勤站岗的武警对你说，有一天你要是穿上军装，一点儿也不会比他们差。

我不止一次地暗示你，等着你开口说喜欢我，但你好像在装傻。总不能让我像我妈一样倒追你吧，可是一直也没有等到你开口。你离开北京什么也没说，那时候我彻底绝望了、死心了，生你的气，一直也没有和你联系。但是后来你入伍了，我还是下定决心再看看你，就算是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交代吧。在我心里，女人只有一次恋爱，而我的初恋是给了你，我不想就这样草草了结。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会重新回到你身边，做你的女朋友。

另外，别介意我妈妈说的话，她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

写信时，我再三犹豫，听妈妈说，这段时间对你们很重要，尽量不要让你受到什么影响。但我想，也许你并没有对我动过真情，所以影响不到你的。

你还是安心训练吧，不必急着回答我，等你进了国旗班时再答复我。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一定能做到，凡是你要做的总是能做到，你是我心中最好的男人，我会天天为你祈祷！

读完信，崔成心里沉甸甸的，真想找朱光明说一说，全班就数他最明白男女情感的事了。

他很迷惑，一直搞不懂常小美看上他哪一点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他根本不值得她这么付出，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爱情也一样讲究门当户对的。上次见面简直说得上惊心动魄，他被常小美的勇气震撼了。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柔情似水了？他倒希望她恢复平常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做个普通朋友该有多好。

他不是不知道常小美的心思，只是不好说得那么决绝。与她相比，他文化不高，又缺少见识，再说，他根本没打算待在城市里。

给常小美写信很伤脑筋，崔成不忍伤她的心，何况她是动了真情，这让他更加为难了。原来的常小美不是这样的，一副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现在她忽然这么缠绵深情起来，真让他难以招架。女人的心真难以捉摸，总不能含含糊糊把人家的一腔柔情晾在那里吧。上次见面虽然仓促，但她的态度也表明了，他当时也委婉地拒绝了，可是她非但没有打消念头，反倒干脆挑明了，这让他左右为难。

这事崔成清醒得很，以前他们在一起是轻松愉快的，但就因为他从来都只把她当成朋友，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其实想想，没有比检验爱更简单的事了，一万个理由也比不上一次心跳，要不怎么叫作心心相印呢，自己没有这种感觉。

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男女之事容不得半点拖拉，不然只会误了别人也误了自己。不能再暖昧下去了，他决定现在就给她写一封信，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小美：

收到你的信，想了很久。还是头一次听你讲这么多家里的事，可以想象那些事对你的影响的确挺大的。上次见面，对我的触动很大，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母亲说得对，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如果真的走到一起，有一天也会因为彼此的差距而痛苦。

你知道我一向是个直爽的人，不会说客套话。在北京你帮助我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真的无以回报。我要真实地告诉你，这次我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不配做你的爱人。过一段时间你会觉得我说的是对的。你是个优秀的女孩，比我强的人太多了，我不希望你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这对你太不公平，而且我的内心也会更加不安。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只要你用得着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出现的。

你对我的了解大多出于想象，你并没有真正地了解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那是因为我把你当作好朋友，如果是换作那种关系的话，我会时时自卑的，觉得心里发虚，一点也不真实，这是真心话。

真心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归宿，这对你并不是一件难事。

希望你能理智一些。原谅我的直率，我宁可你伤一次心，也不想你后悔一辈子。

写完信，崔成反复地修改着，直到满意才长出了一口气，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心力。此时，他的眼前浮现出常小美沮丧和悲伤的神情来。他又来回看了几遍，这才折好放进了信封，他知道伤害是免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