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找儿子的那些日夜里，他在扮演着侦探的角色，通过搜索情报，然后梳理那些有头绪或者没有头绪的线索，要准确并当机立断地作出判断。那一阵子，他似乎已经是一名侦探了。当时寻找儿子小光的迫切心理，使他没有去体味这样的感受，事情过去之后，他才真切地体会到那份快乐。深藏在心底的那份梦想，呼啦一下子又被点燃了。现实告诉他，自己没法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了，但他可以成为业余警察。

郭铁又想到了昔日的战友李林，李林对他可谓是情深似海，当初没有李林的拼死相救，也许他早就牺牲在云南的大山里了，这次为了营救儿子，李林也冒了不小的风险。要是没有李林他们这些公安民警，儿子说什么也带不出那个小村落，凭他自己，会被那些红了眼的村民乱棍打死。郭铁要回报李林对他的救命之恩和救他孩子的恩情，从那一刻开始，他决定给李林一个回报。他要把自己掌握的情报提供给李林。

郭铁已经融入到另外一拨人中去了，他寻找儿子线索时认识了许多这样的人，让郭铁没有料到的是，他自己在这些人中已经树立了一定的威信。关于他的传闻，在这些人的演义下已接近神话了。他孤胆深入到村落救儿童（救儿子已经演变成救别人的孩子了），包括他受伤的腿，也演义成他为了保护哥们儿朋友与十几个人群殴，后来被一颗流弹击中。他的身手更是被演义得活灵活现，说他赤手空拳对付一二十个人根本不在话下。诸如此类，在这些人的演义中，郭铁已经是个神人了。

关于他的身世和经历更是传得神乎其神，说他当过八年的特种兵，转业时公安局特招他都没有去，公安局长都是他的哥们儿，也就是说郭铁是黑白两道都能通吃。这样的一个人物谁敢得罪呢。在山水市鬼混的一些小人物，恨不能把郭铁拉到自己这边做靠山。郭铁的日子就别样起来，因为这些在社会上混的人吃不准郭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都不敢得罪他，又都想跟他套近乎，于是就出现了一幕有趣的场面，今天这拨人请郭铁吃了顿饭，明天另一伙人一定会想办法也要请郭铁吃顿饭，仿佛只有这样，他们的关系才能扯平。

渐渐地就有人开始给郭铁送礼了，刚开始送一些营养保健品，后来干脆送钱了。郭铁对送上门来的这些东西连正眼都不瞧一眼，他只留下一小部分，因为家人还要生活，剩下的一大部分，他又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他这么做，引起了那些送礼的人更大的惶惑，他们以为这礼太少了，再送的时候，就加大了分量。郭铁仍不为所动，仍在那些钱中抽出几张来，其余的又完璧归赵了。越是这样那些人越是吃不准郭铁的深浅，郭铁在他们心目中就愈发神秘了。

郭铁每次赴宴时，也总是一言不发，铁着脸，任凭这些人大哥长大哥短地叫，吃完饭，拖着一条拐腿一摇一晃夸张地走，他的样子在众人眼里更像他们的老大了。真正的老大他们没见过，但电影电视里的老大他们是见过的，凡是能称为老大的人物都是神秘的，包括各自的经历，郭铁的一条拐腿就是郭铁不平凡的经历，他们小心地维护着郭铁。郭铁在这些人中很少说话，只听他们不厌其烦地说他们的事。和郭铁来往的这些人，不是同一伙的，说一件事的角度自然不同，郭铁通过一件事的不同角度对一件事情就有了不同的判断。然后他把这些判断告诉李林，李林得到这一情况后，结合自己侦查到的信息，一举端掉了好几个犯罪团伙。

从郭铁的内心情感来说，他不希望有什么回报，他只想平平淡淡地做事，因为他的梦想，更重要的是他要回报李林的救命之恩。

老孟的一些信息就是他提供给李林的，没想到老孟这件事会给李林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郭铁知道，老孟是只老狐狸，这次逃脱后，他肯定把自己深藏起来了，公安局没有更深的线索，想抓住老孟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老孟一天抓不到，李林的罪名就一天得不到开脱。那些日子，郭铁比接受审查的李林还要难过。郭铁下定决心，自己单枪匹马也要把老孟抓回来，为了救战友，还战友一份清白。郭铁知道，要想救李林，只有自己才能办到。

五

他相信李林不会放走老孟，李林是被冤枉的，要洗刷李林的清白，只能让老孟归案。

那些日子，郭铁为了打探到老孟的下落，不停地出入以前和老孟有些瓜葛和联系的那些人之中。老孟先是出逃、又被抓、又逃走这一系列消息，在山水市黑白两道中都传遍了，山水市的大街小巷都张贴着追捕老孟的通缉令。公安机关以前抓捕老孟是暗中进行，现在已经公开化了。

以前和老孟接触多一些的人，知道老孟被抓那是迟早的事，老孟一旦被抓就会供出一大串来；和老孟有些牵连的人走的走逃的逃，他们也在谋算着自己的去路。剩下的那些人觉得自己还是清白的，郭铁在这些人嘴里自然打探不出老孟的去向。

一个偶然的机会，郭铁得知老孟年轻那会儿在新疆工作过，那里至今还有他的前妻和孩子。老孟第一次出逃就是逃往新疆，李林上次带着两个人在新疆蹲守了一个多月，才把老孟抓住。在外人看来，新疆是最危险的地方，老孟是只老狐狸，他肯定想到了这一点，况且，那里的情况他熟悉。逃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绝对把握，老孟不会这么做。新疆地方大，人口少，别说藏个把人，就是藏下千军万马，也是一件更容易的事。郭铁凭着在武警部队当过兵的经验，他这么断定，要抓住老孟，只能去新疆了。

郭铁决定亲自去新疆追捕老孟，没人让他去，是他自己要去的。只有抓到老孟才能还李林清白，他同时也想让公安局的人大吃一惊，公安能做到的事，他郭铁也能做到。他出发前，也想把自己的判断说给公安局的人，但公安局的人能相信他的话么？公安局的人他只认识李林，李林已经被审查了，他见不到李林。他只能单枪匹马前往新疆了。

他出发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妻子的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偶尔还会一惊一乍的。就连他自己做梦，还会梦见儿子又丢失了。

他出发前和妻子李菊谈了一次。

他说：我要出一趟远门。

妻子默然地看着他。

他说：等我回来，就找份工作，咱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妻子点点头，她没问他去哪里、去干什么，他也没说。

他又说：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妻子眼里就有了泪。

他的心动了一下，他最担心的就是妻子犯病。如果没有人贩子，一家三口人本来应该过那种平安幸福的生活。人贩子改变了他的生活，这种生活让郭铁感到不踏实，经常做噩梦，他知道和他打交道的都是一些什么人。他已经想好了，抓住老孟之后，他要和李林深谈一次，把自己了解到的山水市的黑道白道情况都讲给李林听。只有把那些人绳之以法，他才能心安理得地过上踏实的日子。

郭铁是怀着几分悲壮，又有几分告别昔日的心情踏上去新疆的征程的。结果刚到新疆就出事了，他带在身上的现金和信用卡不翼而飞了，这一切注定了这次新疆之行的难度。没几日，郭铁就过上了流浪汉的生活，在新疆的大街小巷经常能见到这种流浪汉的身影。在这期间，郭铁也打过退堂鼓，他想回到山水市去，可他连回到山水市的路费都没有了，为了抓住老孟，为了让自己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郭铁没有了退路。

郭铁一边当流浪汉，一边打探着老孟的下落。他找到了老孟前妻的家，在那里他蹲守了十多天，他远远地见到了老孟的前妻和儿子，可是他就没发现老孟。看来老孟这次真的是变狡猾了。上次李林抓到老孟时，就是老孟到前妻这里看儿子才露出马脚的。郭铁像个真正的流浪汉一样，和那些流浪汉一样争夺小酒馆里客人剩下的食物，晚上不是睡在长途汽车站的长椅上，就是睡在某个垃圾堆里。在老孟前妻家附近就有这样的一个垃圾堆，十几天的坚守，他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后来他放弃了蹲守，改成了在长途汽车站巡视。

是长途汽车站发往各地的班车提醒了郭铁，以前有人说过，老孟发迹就是在新疆的某县，那里有老孟以前的关系，就是到了山水市后，他仍和新疆的某县有着往来。他决定前往某县。郭铁是在夜班车时混到长途汽车上的，售票员发现他时，车已经驶出去很久了，他没钱买票，被粗暴地从车上推了下来。长途车一路绝尘而去，他只能顺着车的辙印往前走，天亮的时候，他终于到了某县。

郭铁事后庆幸自己成为了一个流浪汉，如果他不是个流浪汉的话，他就不会发现老孟。

郭铁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流浪汉，长发披肩，头发脏乱。每天在一个过路桥下睡，他睡在桥东，桥西还有一个流浪汉。那个流浪汉的行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桥西那个流浪汉吃的竟是盒饭，每日三餐吃饭的时间很准时，平时他总是躲在桥西的桥洞里不出来。看来，这不是个一般的流浪汉。

郭铁就是在这时开始接近那个流浪汉的。第一次他捡了半截烟头去桥西找那个流浪汉借火，那个流浪汉似乎极不情愿有人打扰他，很不情愿地把半盒火柴扔给他。那个流浪汉在半张报纸下摸火时，他看见有一盒完整的烟也在报纸下。看来这个流浪汉是假的，因为天黑，那个流浪汉又低着头，他几乎没有看清那人的脸面。

发现那人就是老孟时，是第二天的早晨。那一夜郭铁几乎一夜没睡，一门心思地盯着桥西那边的动静。第二天一早，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到了桥西那孔桥洞下，那个流浪汉毫无戒备地睡得正香，半张脸被长发遮住了，另外半张脸显然长满了胡子，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就是老孟。那一刻，他惊讶自己在这里会遇到老孟，他怀疑自己还是在做梦，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疼得差点叫起来。如果世界上没有偶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好事发生了，老孟正毫无戒备地沉睡在自己的梦乡里，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精心安排的逃亡生活会在这天早晨画上句号。

老孟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郭铁捆上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微笑着的郭铁。老孟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儿，他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半天才认出郭铁。过了许久他才说出：“你，你不是郭铁么？”

郭铁说：“就是我。老孟，咱们回去吧。”

老孟仍不解：“你抓我？”

郭铁说：“就是我抓你。”

郭铁带着老孟来到某县公安局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郭铁没费多少口舌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原来公安局的人早就接到了山水市的协查通缉令。山水市已经派人来到了新疆，前两天还和某县公安局的人交流过情况。

郭铁坐在值班室里，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山水市的公安民警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一刻，郭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