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苗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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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奇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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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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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04字

这是个稀松平常的日子,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一天会成为江少杰改变命运的起点。


那天酒店大堂里的秩序一如既往。江少杰为自己服务的客人撤了台,端着一大摞碗碟刚进厨房,看见曲三正左右开弓扇韩子成的耳光。不用问,准是成子又偷吃客人剩的菜让领班抓住了,成子为这个挨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或许是被打的是自己的兄弟,或许是屡次被小瘦猴似的曲三穿小鞋的怨气爆发,江少杰带着一股火一膀子将矮他半头的曲三撞了个趔趄。


“妈的,又是你!”曲三登时火了,随手抓过一把火铲,“江少杰,我看你是活腻了!”


江少杰并不畏惧,一直把曲三逼到墙角:“敢动手,我让你满地找牙。我兄弟千错万错,也轮不着你打!”


“你想怎么样?”曲三虚张声势地握紧手中的火铲。


“没说的,给成子道款。”江少杰的语气不容置辩。


很多员工都围拢过来,却没人拉架,大家都巴不得有人教训一向骄横跋扈的曲三。只有韩子成捂着被打红的脸颊嗫嚅着:“杰哥,都怨我,你别惹三哥生气,给三哥个面子……”


江少杰眉头一挑:“你的面子谁给?他必须道歉!”


曲三见韩子成替他说话,也来劲了:“还反了你了,我找老板开除你!”


江少杰冷笑:“他要是向着你这种人说话,也就不配做什么老板了。”


“说得对,三儿,是你太过分了,照这小子说的做。”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响起。江少杰循声望去,见来者是一个中年人,身材瘦高,冰冷的目光中有一种让人敬畏的威严。他不认识这个人。


曲三竟立刻蔫了,耷拉下脑袋对韩子成嘟囔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上下打量起江少杰:“你是新来的?”


旁边的老王向他介绍江少杰,才来一个月,是大堂最出色的服务生,还是师大毕业生。


“阿杰,这是咱们黄老板。”老王说。


江少杰惊异地望向黄敬凯,那人只微笑一下便走开了。


这是江少杰平生第一次离一个富豪级人物如此之近。事后他反复咀嚼着这次意外的会见,给自己的表现打了及格分。只是其中有个小小的遗憾:大老板没给他对话的机会。


但他一定会记住我的。江少杰想。


夜深了,大堂里的工友们都已入睡。希格尔大酒店名义上为下级员工备有职工宿舍,但每个月要扣掉100元住宿费。为省下这100元,江少杰、韩子成和大多数工友选择了睡大堂的椅子。8张椅子对在一起,又硬又窄,稍不留神还会弄出响动,“舒适”程度可想而知。


江少杰又失眠了,索性爬起来坐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写信。此前,杏妹曾来过好多封信,不外是些热得发烫的字眼,天冷多穿衣服、别让城里的姑娘看花眼之类。但昨天的一封才是他睡不着觉的原因,杏妹告诉江少杰:他妈妈的心脏病入秋以来犯了两次,每次都折腾得让人揪心。江少杰知道,母亲得的是风心病,怕变天,一上冷便会发病。杏妹还打着于金花的名义告诉他:你妈说自己老了,盼儿子早点回来顶门立户,她等着抱孙子。


信写了开头,却不知如何往下写。江少杰枯坐良久,想着眼下的艰辛,想着母亲的病,想着和杏妹的未来,心里直发冷,最后把只写了杏妹名字的一页稿纸揉成一团。


出租车停在希格尔大酒店门前,下了车的兰妮反而犹豫起来:我这是来干吗呀?


两个星期以来,兰妮屡屡梦见青年时代的黄敬凯。她当然知道梦从何来,都是见了那年轻伙计的缘故。只是踌躇再三始终下不了决心,诸多说不清的因素一直缠绕着她。兰妮明白,解梦的最好途径不外是去一趟酒店,尽管她心里更多的只是好奇而已。


“老板娘,您怎么大驾光临了?”曲三哈巴狗一样抢在迎宾小姐之前推开大门。


这一下兰妮不得不走了进来。在老王的陪同下,兰妮在底层大堂里装模作样逛了一圈。由于是刚开门,几乎还没上来客人,服务生们大都规规矩矩背手站在自己的服务领地,在他们中间,兰妮没发现那个和青年黄敬凯有几分相像的年轻人。在电梯门口不咸不淡问了些经营方面的事,老王半是猜测半是建议道:“您要上楼看看吗?”


结果兰妮顺水推舟果真就上了楼。2楼到4楼是清一色包房,同样由于没有客人,服务生们都站在各自的包房门口。出乎兰妮意料的是,江少杰就站在电梯旁一间包房的门口!她觉得身体一下子热了起来,在扑通扑通的心跳中,和老王已经来到了江少杰面前。


眼前的服务生像是没看见来人,他两手背在身后,双眼上翻,嘴里还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你自言自语在干吗?”兰妮板着脸问道,连她自己都听出来,她的声音多少有些装腔作势。


江少杰吓了一跳,也像是看见来人愣住了,半晌没说活,只是手仍背在后面,直到兰妮伸出手来。她拿过去,看到那是一本原版英语读物。兰妮翻看着,并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这是你服务的包房?”


老王告诉她,江少杰是刚提上来的包房服务生。


兰妮点点头:“正好我还没吃早饭,在这儿对付一口吧。老王,你忙去吧,不用陪我。”


坐进包房的椅子,兰妮手上仍翻着英语读物,拉着长声问过噤若寒蝉的江少杰姓名年龄籍贯之类,便没什么话说了。看他一直盯着她手上的书,兰妮这才重新找到话题。


“你是想一边打工挣钱,一边复习考公务员?”


“对不起,我不该在工作时间看这个……”


“我并没有说你这样不对呀。很有志气嘛。”此语一出,兰妮吓了一跳:


自己多久没这么温柔地跟人讲话了?


“我刚刚想起来,”兰妮漫不经心地说,并努力使声调平缓,“有一天我在街上喝多了,被人纠缠,险些被抢了包。是两个年轻人替我解的围,其中好像有你吧?那天去我家,你没认出我来吗?”


江少杰的回答是咧嘴笑了一下,这在兰妮看来很迷人。问到早餐食谱,江少杰如数家珍背了一遍,最后建议一份菜单便出去了。剩下兰妮一个人,她这才发现手心是湿的。


枯坐一会儿,她来到包房卫生间。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张徐娘半老的面孔,嘴角、眼角、额头上的皱纹细细端详像一张蜘蛛网,叫拿着化妆盒的兰妮不知从何下手,继而惶惑:我一大早来这儿究竟为了什么?脑子里一会儿是江少杰那张年轻的生气勃勃的脸,一会儿是王凤英和小白脸偷情的故事,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几分钟后,当江少杰端进兰妮的早茶,她已经不在那儿了,而且再也没回来。


今夜的牌局在黄敬凯的坚持下改在希格尔大酒店顶楼一间套房里,其实这是他精心安排的结果:今晚他要掀桌子。


王飞和他的两个牌搭子如约而至。照例是一一开箱亮赌资,牌手围坐下来,齐贵山仍去角落抽他的烟斗。第一手牌发完,黄敬凯忽然摁住自己的牌,笑道:“我有个建议。咱们一起玩了这么多场,以往你们都戴眼镜,而你们似乎并不是近视眼,我的建议是哥儿几个能不能把眼镜摘下来?”


王飞和他的同伴面面相觑,最后笑了:“既然凯叔怀疑我们出千,听你的。”几个人爽快地照办了。“我押2000。”王飞的声音听上去充盈着一如既往的自信。黄敬凯把牌一扣,看都没看:“不跟。”结果这一把是3个年轻人窝里斗。第二把、第三把黄敬凯仍弃权,而且坚持不看牌。


到第四手牌,王飞沉不住气了:“凯叔今天玩的什么花样?怯场还是拿我们开心?要不今天到这儿算了。”


黄敬凯不动声色道:“你错了,这手牌我跟。你的牌花大,开叫吧。”


王飞不假思索地开叫5000元,黄敬凯跟进,而且加了倍。第四手牌的第三张发完,另外的3个人都大,叫牌叫到了1万。黄敬凯再次跟进。到这手牌的第五张发完,对手的牌花远远大过黄敬凯。


王飞笑道:“牌面上我已经比你大了近30点,凯叔,这把你还是弃了吧。”


“玩嘛,”黄敬凯从自己的钱箱里扔两沓过去,“我不仅要跟,还要加倍。”


“踢你一口。”


“我再加倍。”


桌上的钱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足有二三十万,而这只是赌一手的筹码。


王飞点点头:“你老人家是要一把定胜负,我舍命陪君子。不过,这下凯叔怕是要输惨了,亮底吧,我的牌花是……”


“慢!”黄敬凯隔案抓住他准备掀牌的手,“急什么,何不先让我来猜猜你的牌——你底是1个a和1个k,加上面的3张应该是3个a两个k,而我是4个2和1个10!”


黄敬凯摔开彼此的两手牌,果然一点不差!王飞目瞪口呆,他的两个牌搭子也傻了。


黄敬凯开怀大笑,并在笑声中取下角膜上的两只特制隐形眼镜:“臭小子,我早知道你们玩花活。喂了几十万,我等的就是今天。”


王飞更不含糊,霍然起立的同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钢珠手枪,另两个人则掏出了刀子。


黄敬凯再次大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瞧!”


不用瞧王飞便知道,老江湖齐贵山那把著名的锯短枪筒的雷明顿五连发霰弹猎枪正对着他的脑袋。黄敬凯不是吃素的自不必说,王飞刚才亮出家伙是做这一票的规矩——出千露底,脸面还是得做个姿态遮挡一下,免得不好看。于是他头也没回便扔了钢珠手枪,和持刀那两个齐刷刷跪倒。


“凯叔,我们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赢的钱我们如数奉还。”


黄敬凯笑而不答,只顾喝茶水。


王飞心里没底了。以他的理解,黄大老板不会为几个钱跟他们过不去,搞这个排场一定另有用意。“凯叔,您老有话,尽管吩咐吧。”


被点中了,黄敬凯也不好演下去了,一一把他们拉起来:“那点茶水钱权当赏你们了。不过,今后你们要绝对服从我。”


听到这话的齐贵山一愣。没等他咂摸出滋味,黄敬凯拍响了巴掌,从门外走进了黄伟。


“尤其要听从他的调遣,”黄敬凯指着黄伟,“这是我儿子。”


齐贵山明白了,黄敬凯是在给儿子招兵买马,而且竟当着他的面。他冷笑着,一言未发退出了套房。


送走王飞一伙,黄伟亲自开车送老爸去他的秘密住所。


“爸,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搞打打杀杀这一套,我根本不需要这个。”


黄敬凯喟叹:“你还年轻,不了解这个社会。希格尔家大业大,需要方方面面力量的支持,缺一不可。我在给你铺路子。”


“即便需要黑白道摆事儿,齐叔堪称老江湖了,到时候谁还不给面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你打理酒店,齐贵山未必听你的指使。他刚才的表现你都看见了,你必须有自己的人。”


“老爸不放心,明年我接手您再带一阵子,帮我捋顺捋顺关系。”


“我怕……挺不到那时候啊……”


奔驰560一个急刹车,停在午夜的马路中央。


“爸,你这话什么意思?”黄伟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哦,我是急于退休,随便说说。你姐姐肯回来帮你就好了。她可是比你聪明,有干大事的天赋……”


父子俩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侵吞了伯父黄思凯应得的家族遗产,黄玫恨透了父母亲,人虽在本市读大学,却几乎没进过他们的家门。


黄敬凯为自己私购的住宅位于海边的景阳小区,两房两厅,面积不大却极为舒适。父母长期不合是公开的秘密,黄伟只是纳闷他们干吗不离婚。父亲的回答是“已经没有意义”。


“图个清静,省着你妈一天到晚和我吵。这儿除了你,还没人来过呢。”


黄敬凯吃药的时候,黄伟耐不住好奇想看药瓶,却被父亲不动声色地揣了起来。


“爸,您最近可见老啊。一个人在这儿多有不便,要不要找个人贴身照顾?”


黄敬凯点点头:“我正琢磨这事儿呢。”


“可我弄不懂,您才40出头,正是年富力强,怎么忽然急着要退休呢?”


黄敬凯沉默良久,答非所问地告诉儿子:“小伟,我和你妈互相讨厌是一回事,她是你母亲又是一回事。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


黄敬凯听从儿子的劝告,来到希格尔大酒店挑选跟班助理。起初他曾打算招聘一名秘书,回头一想不过是找人照管日常起居,人机灵一点就可以了,文化程度并不重要,于是便想到自家酒店有200多名员工。在前一天晚上他给老王打过电话,讲了自己的打算和要求。老王给他列了一张候选人名单。


刚进酒店大堂,靠外侧一张桌上发生的一桩小事吸引住了黄敬凯的脚步。


在那张桌上,是一对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看上去是夫妻,韩子成在接待他们。


黄敬凯听不懂外国人在说什么,但也看得出韩子成也听不懂。彼此言语不通,一时间像是僵住了。“whocanspeakenglishhere?(这儿谁懂英语?)”洋婆子似乎不高兴了,拍着桌子,“yougeou!lesomeoneserve!(换个人来服务!)”看韩子成手足无措的样子,洋婆子的丈夫愈发嚣张起来:“api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