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祖葳

母亲的晨运由来已久，早在我们家住在古亭区，我读国语实小幼稚园懂事起，就知道她和爸爸每天双双携手到植物园去晨运，他们晨运做些什么名堂，我不太清楚，但听母亲说，教体育的老师如何如何，教杨氏太极拳的老师如何如何，我知道她是选择了太极拳，因为一起练的人有国语日报的几位叔叔、伯伯。练拳以后，爸爸就不跟母亲做伴儿了，因为他还要骑车送我到幼稚园上学呢！

后来，我日渐长大，幼稚园毕业了，国语实小毕业了，再与初中毕业了，中山女高中毕业了，哥哥出国留学了，大姐姐也出国嫁人了，我们家也由城南搬到城东，傍着国父纪念馆。而家中也只剩下我这号称“娇娇女”的幺女儿陪着爸妈。

国父纪念馆，一个和植物园迥然不同的晨运场地。国父馆四面是大街，也都有红砖人行道，园里草木茂盛，十分清新。

母亲每早五时晨起便出发，步行有两站公车路到国父馆去，我则尚高卧未起，离上学还早哪！

等她做完晨运回家，我也上学去也，所以我们娘儿俩几乎一早上都不照面的。不久我听说，国父馆的四面临街，竟成了摊贩摆设各种摊位的地方，喝！据母亲回家讲：可热闹啦！摊贩是越来越多，本来是只卖些运动衫鞋袜，后来是青菜萝卜水果，后来是扇子舞、竹剑，再加上大陆来的古玩项链，还有山上运来的本地香菇，以及玉兰花、童话书、石英表等等。再后来连书法家都来了，在还没开门的店面上挂上他老先生写的对联。

母亲连做晨运带逛地摊儿，别提多兴奋了。她这样说，我们也替她高兴；所以她每天回家都会左提右抱的，带了许多吃的、用的东西。我当然还是和母亲不照面儿，只知道她每天运货回家，这倒也省得进菜场或百货店了，一早上就都办了嘛！而且她在晚上曾告诉我们每早的情况，她说事事要赶早，因为警察到七点就要轰摊儿啦！

有一天，我还没上学，忽然母亲回家来了，她急急忙忙地说：“钱带得不够！”于是拉抽屉开皮夹，又捏了一把钱去了！我一看，笑煞人也，原来向不短打出门的家母，是爱迪达运动衫，一条短运动裤打扮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钱是越带越多，到最后是干脆也不运动了，每天凌晨从第一摊买到最后一摊，像这一天就是先选一批货回家，然后再拿钱赶去继续“血拼”（shopping）！后来我和爸爸觉得母亲简直有点“本末倒置”，完全把去国父馆晨运的真义给忘了。我和爸爸“苦口婆心”地相劝，她总算“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回归到晨运的本位上。

母亲非常幽默，前年我和大姐祖美陪爸妈去上海、北京探亲访友，到北京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去探望和爸有四十五年未见面的二伯父。

二伯父、二伯母都已经是九十多岁了，而且他们十几岁成婚，结婚已经超过七十五年，大家就讨论说，这种情形非常难得，因为双方要很年轻就结婚而且两个人都要活到九十岁以上才有可能。但是世人对结婚纪念的年份只订到结婚七十五年是钻石婚，再上去就没有了，所以二伯父母结婚已超过七十五年，还有什么名堂可以加在他们的身上呢？母亲忽发奇想，很兴奋地说：“那就称他们为‘恐龙婚’吧！”此语一出，众人大乐，因为这个名堂实在又贴切又幽默。

说到母亲的为人，她永远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大家都喜欢接近她；因为她对亲友总是热情又真诚，从小我们家就经常是高朋满座。母亲请客，人数永远是一日数变，她有时告诉我们周末要请八个人来家吃饭，但是等我晚上回家，她告诉我，人数已经激增到二十人了！她解释是因为那天有人打电话来说：我带两个朋友来好不好？母亲当然说好，还有人打电话来谈事儿，母亲就一并邀请，结果到了晚上乖乖窿的咚，人数居然像股票狂飙一般地到达涨停板！

爸妈在文坛上的受人尊敬和喜爱，使得我们做儿女的，无形中也受惠不少，今天在这篇小文中，让我说一句够肉麻，但也真心的话吧：“爸、妈，下辈子还是让我们做你们的儿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