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志宏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本章字节:9816字
“或者两败俱伤,或者一同毁灭。所幸她们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她们知道,不恰当地对待对方就意味着对自己的伤害。她们想活下去,想活得快乐,就得彼此尊重、包容与合作。这正是自然法的精神,她们的选择证明自然法源于人的本性。”
“那么教授呢?他延长了岚的生命,他把笛变成岚也是因为他爱笛,他想在身心不能两全的情况下保住笛的身体,他想把女儿恢复原状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依据什么指责他呢?如果你是教授,你难道不会这样做吗?”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这样做。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应当不应当这样做。人不是建筑材料和工具,任何人都不能把他人随意组装和拆解。教授无权决定别人的命运,不管这个别人是岚还是笛。他或许从对别人的支配中获得了做人的快乐,但就是他这样的人,让别人活得不像人。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希望能有一种制度让我受到制裁。”
“也就是说,因为缺少制度的制裁,所以才有了教授这样的人?”
“是的,制度就是人心,就是人的理性。关键是如何才能使每个人的理性之光都亮起来。”我把手电筒的光照向远方。
“都亮起来又当如何?”小米问。
“起码我们就不用摸黑钻山洞了!”
小米笑着把手电筒从我手中要过去,四下照了照。“就是这里了,”她说,“这里水面虽宽,但水比较浅。”她关了手电筒,在一片漆黑中,我听见她说,“脱吧,全部脱光。”
“干吗要脱光?”我问。
“随你,如果你想穿湿衣服的话!”听声音,她已经开始脱了。
我脱去鞋袜、上衣和长裤,连衬衣和背心也脱去,只剩下一条裤衩。我犹豫着,想着是不是除掉这最后的一块遮羞布。虽置身黑暗的包裹中,但毕竟我知道我已赤身裸体,与的小米仅隔一尺虚无的黑暗,我怕我那东西无端地又来个。尽管小米看不见,但尴尬的是我自己。
“喂,”小米问我,“你说,伊甸园有光吗?”
“有吧,”我说,“上帝首先创造了光,天地万物齐备后才用泥土捏了亚当,然后为亚当造了伊甸园,最后才用亚当的肋骨造了夏娃。”
“那么,”小米说,“亚当和夏娃就是光着身子坦然相对的喽?”
我脱去裤衩。小米打开手电筒。
“没想看你的裸体,只是摸黑实在不方便。你只当咱俩是亚当和夏娃好了,现在用不着羞耻心。”小米弯腰把两人的衣服包在我的上衣里,并用两只袖子捆紧,问,“那,上帝为什么把亚当和夏娃逐出伊甸园?”
“因为受到蛇的引诱,他俩偷吃了智慧果。”
“还有呢?”
“怕他俩再去偷吃长生果,上帝不允许别人变成上帝。”
“问一下,”小米把衣服顶在头上,一只手拉着我向河中走去,“你心中可有上帝?”
“没有,”我的脚踏进了冰凉刺骨的河水,“上帝死了。”
“但老爹还活着,”小米拉紧我的手向深水淌去,“老爹也不允许教授变成老爹。”
“老爹不是上帝,”河水淹过膝盖,我冻得牙齿打战,“他没想统治别人,只想享受生活和长生不老。”
“可老爹能让教授成为上帝,”水流湍急,一漫过肚脐我的身子就向上浮,被汹涌的河水推得站立不稳。一个大浪打来,小米揽住了我的腰,我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人相拥着抵抗着水流的冲击,“只要教授能得到老爹的记忆密码和那口钟。”
“我不想让任何人变成上帝。”我说。
“我也不想。”小米说。
“那咱俩就共同努力阻止教授成为上帝!”我说。
“你看,你终于接受了你的使命!”小米说。
我和小米紧紧依傍着,的身体贴在一起。此时我们已经超越了生死、超越了男女、超越了一切形成上的理念和形而下的实体。我几次滑倒,她都伸臂把我捞起,我在她的搀扶下淌过了凶险的暗河。
一上岸,我和小米穿好衣服拥抱在一起。不是因为爱,不是庆祝,没有羞涩,更没有邪念,只是为了取暖——两个冰凉的身体拥抱着顿生暖意。
“已经三个拥抱了,”小米说,“还差一个亲吻。”
“那就来一个,”我说,“补足数目不成问题。”
“总该有个名目吧?”小米把我推开,瞪我一眼,“我可不想胡乱亲来亲去的。”
说罢,小米打着手电向怪石嶙峋的陡坡爬去。我跟着她爬上陡坡,钻进石壁那道狭窄的裂缝儿。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中,留有钢钎印痕的豁口出现在眼前。
我和小米挤在豁口处向竖井下探望,只听见下面轰轰的鼓风机响和一股热风扑到脸上。我没闻见那种饲养场般臭烘烘的味道,但我知道,臭烘烘的味道还在,而且加上了浓浓的致幻剂的臭味,这两种臭味正通过竖井升上山顶的碉堡,向城市散去。
“你兜里装的什么呀?”小米挪了下身子,“硬邦邦怪硌人的。”
“是那支鹤骨古笛。”我说。
“带着它干吗?”小米闻着竖井下吹上来的热风。
“本想去医院的,后来——”
小米没注意听我说什么。她眉头紧蹙,眼中少见地流露出犹豫的神情。
“致幻剂太浓了,我的那些酢浆草都枯死了,我怕是……”
我探身抓住竖井的铁梯,一条腿移了过去。
“很危险的!”她拉住我说。
“没事的,我的鼻子已经死了!”我把另一条腿也移了过去。
“千万要小心!”
我的心脏咚咚狂跳不止,脚下的铁板发出空空的声音,下面犹如通向地狱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我抓紧壁上的栏杆,沿着螺旋而下的铁梯子向下爬去。
38我在迷宫似的巷道里左拐右拐,从消火栓箱钻进了人体气味库。
库门竟然是开着的,借助门外的灯光我能看清那几十个巨大的钢瓶,它们就像一群妖魔“刺刺”地喷着毒气。
我立即挨个儿关闭阀门。
真要感谢我的鼻子死了,它不但让我闻不见令人恶心的味道,而且使我的大脑再也不受毒气的侵蚀,这是对我这个失嗅者最好的补偿。
可是,要想尽快关闭几十个阀门并非易事。我需侧着身子在钢瓶间挤来挤去,喷嘴对着耳孔,对着我喊:“死死死!”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呢?不知道。天早就该亮了,天亮不亮对我已经没有意义。雨也该停了吧?雨停不停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要尽快封住这些妖魔的嘴,让小米能安全走下竖井,一块儿救出老爹,救出岚和笛。
拧紧最后一个阀门时,我发现原来每个钢瓶都只开了小小的量,这样浓度足够又可以一次性施放很长时间。这一定是教授有意为之,但他为什么这么做呢?正想着,忽然库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出现三个人,两个迷彩服,一个黑衣人。三个人都拎着警棍。
黑衣人我认识,是森林人!
“在那儿!”一个迷彩服用警棍指着我喊。
“出来!”另一个迷彩服大声吼。
我站在原地没动。耳边已没有了钢瓶的“刺刺”声,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我掏出烟盒取出一支叼在嘴上,手有些颤抖地用打火机点燃。我向四周瞄了一眼,无一物可当做武器。打火机放回口袋,我的手碰到了骨笛。于是,我把骨笛抽出来握在手里。
森林人站在迷彩服身后,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我。我抽着烟,也打量着森林人。
我吐出的烟,在库房里弥漫开来。
“快上呀!”森林人催促道,“没看见那小子把阀门都关上了吗?”
两个迷彩服耸起鼻子闻,确认致幻剂确已降低到可以承受的浓度后,瞪着眼睛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扔掉烟蒂,估计着双方的距离,盘算着狠踹哪一个的裤裆。以一敌三,只能一招制敌,先撂倒一个再说。
突然,我的眼前同时竖起三根警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咕咚一声,一个迷彩服已经倒在了脚下。另一个迷彩服高举着警棍正待向我劈来,只见森林人那张带有刀疤的脸在他的身后一闪,他的后脑勺上重重地挨了一击,一声没吭就倒在了他那个患难兄弟的身边。
“没惊着你吧?”森林人扔掉警棍笑着问道。
“多谢出手相救!”我把骨笛揣回口袋。
森林人忽然变得拘谨而恭敬,就像一个等待老师训示的小学生垂手站好,目光盯着我的身后。我扭脸一看,小米从石壁的暗门中钻出,快步走来。
“老爹在哪儿?”小米问森林人。
“关在饲养室旁边的那个房间。”森林人答道。
“怎么,老爹和猩猩关在一起?”小米的脸上显出愠色。
“不,猩猩和实验动物都转移了,只有老爹他老人家一个人。”森林人说。
“可有人看守?”小米语调中的紧张感稍有松缓。
“就是这两个家伙!”森林人踢了踢躺在地上的迷彩服。
“快!”小米向库门外走,“先把老爹转移出去。”
我跟着他俩走出人体气味库。小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想问森林人岚和笛的情况,但一直没容我开口。那些猩猩又是怎么回事呢?我置身于重重迷雾中,只能跟着往前走。
小米和森林人径直走向“舞厅”隔壁的“首长办公室”。
长廊里空荡荡的,拱形廊顶的那串电灯洒下一线令人窒息的光带。两厢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我特意向舞厅里看了一眼,笼舍也是空的。那些实验动物都不见了,包括吃草的狗和啃骨头的羊。但那个不知道姓名被人称作4108的疯老头还在,他像我上次看到的那样,正严肃认真地踢着庄严的正步,整座长廊回荡着咚咚的脚步声。
我没时间看疯老头踢正步,跟着小米和森林人走进了“舞厅”旁边的“首长办公室”。
墙壁做了隔音处理,地面铺着实木地板,天花板上安有玻璃灯罩,还有贴了瓷砖的卫生间,坐便器、浴缸、洗脸台和镜子一应俱全。这些东西以现代人的眼光已是十分普通,可要是倒退30年,这就叫做豪华。就是在这间昔日豪华如今已是普通的办公室里,我却感觉到一种荒原般野兽的气息。不是用我的鼻子闻到的,而是身心的整体感觉。因为整套房间都已陈旧不堪,凌乱狼藉——到处是粪便,护墙板上布满了抓痕,腐烂的稻草堆积在墙角——这让我不能不想到曾经对着我哈哈大笑的猩猩。
靠最里边那面墙有一张简易木板床,我看见,盖着肮脏的白被单睡在上面的是一位须髯蓬乱面色晦暗的老者——不用说,他就是老爹!
“老爹!”小米扑到老爹身上,哭着摇晃他僵挺的身体,“您老人家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自从被教授抓进来,老人家就开始绝食。”森林人说,“每隔几天教授就给他打几个吊瓶,要不老人家早就驾鹤西归了。老人家一直被教授秘密软禁在他的实验室里,前些天刚搬过来。这些情况,我也是昨天才打听到的,立即就打电话向您汇报了。”
“组织会为你记功的。”小米说。
“这都是我应当做的。”森林人说。
“老爹!”小米继续摇晃老爹的身子,“您醒醒啊,我是小米!”
老爹的胸脯一起一伏,喉结随着吞咽口水偶尔弹跳一下,这足以证明他还活着。
终于,他抬起眼皮,嘴唇颤抖着发出含糊的声音。小米把耳朵贴近老爹的嘴,非常注意地倾听,点头应着什么。
“快!”小米对森林人说,“把老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森林人掀起白被单,老爹光着身子,只穿着我曾经见识过的大红裤衩。森林人在小米的帮助下用白被单把老爹裹起来,背起来向门外走。我在旁边扶着,这时小米才像忽然看见我似的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我得先把老爹转移出去,这里很危险。”她说。
“明白,我去救岚和笛。”我说。
“不,你等我们回来,咱们一块儿去。”
“时间来不及,岚的记忆随时都可能被教授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