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嘉文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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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娡先前就已经生下了胶东王刘彘,时间是景帝元年(公元前156年)七月七日的早晨,地点在猗兰殿。怀这个孩子时,王娡“梦日入怀”,这自然又是古代人“神化”某个人时编造的老掉牙的故事,但生下来的皇子刘彘确实打小就很聪慧,所以在他七岁的时候,刘启给他改名为刘彻。《汉武故事》记载说:“上曰:‘彘者,彻也。’”刘启为了改名这事情还专门给“彘”字作了解释。总之,七岁时刘彘就“圣彻过人”,因而很讨父亲喜欢。
也恰恰就是刘彻七岁那年,刘嫖找上门来了。大家可别忘记,王娡本来就是奔着权力和财富进宫的,所以王娡一听到刘嫖要把她的女儿嫁给刘彻,心里立马乐开了花,当场答应下来。后来刘嫖还亲自带着阿娇见了刘彻,刘彻色眯眯地对眼前的小美人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汉武故事》)刘嫖一听也很高兴,两家立马联姻,这场政治联姻将王娡和刘嫖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刘嫖必须帮助王娡和刘彻,这样自己的女儿才有机会母仪天下。
然而,陈阿娇步了薄皇后的后尘,在武帝朝一直没有生育,最终以行“巫蛊之术”诅咒刘彻为名被废于长门宫,郁郁寡欢。事后她还特地请来大才子司马相如作了《长门赋》,意图挽回刘彻的心,但刘彻那时已经急着宠幸别的姬妾,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随着王娡和刘嫖的联手,栗姬和刘荣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母子二人终将承受他们在政治上的幼稚给他们带来的苦难。
郅都之死
在刘嫖和王娡的联手下,栗姬最终失宠,太子刘荣被贬为临江王。三年后,栗姬早已郁郁而终,而刘荣也被酷吏郅都逼死。然而恶有恶报,郅都也没有好下场,不论他多么忠诚,窦猗房最终还是杀了他。后人由此可以得出一条属于专制者的哲学——外姓奴才永远比不上自家的。
栗姬的悲剧除了王娡和刘嫖的外力造就外,她本身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有一次刘启不舒服,心情也很差,栗姬在旁边侍奉,刘启就对栗姬说了许多让栗姬在他死后照顾好诸皇子的话,说:“百岁后,善待之。”(《史记·孝景本纪》)但栗姬就想了啊,那是你和其他女人的孩子,凭什么让我照顾?因而面露不悦。刘启一看栗姬的面色,心中也有些厌烦,觉得栗姬小女人的样子很讨厌。
刘嫖对付栗姬的办法就是天天在刘启耳边说她的坏话,说她常常在刘启宠幸别的姬妾时在背后咒骂、吐口水,“挟邪媚道”(《史记·外戚世家》)。钱钟书说,“媚道”就是“厌魅”,也就是巫蛊之术。这么重的罪名放在栗姬身上,想让刘启不讨厌栗姬都难。
刘嫖从来不在刘启面前直接夸奖王娡,而是一直讲刘彻的好。刘嫖心机深,她知道,如果成天在弟弟面前讲弟媳的好,那摆明了就是和弟媳有勾结,而说刘彻的好就不同了,这叫关心晚辈、关心帝国权力中枢的下一代。刘启每天听着刘嫖在耳边叨叨,时间长了也觉得刘彻这孩子不错,加之又想到王娡怀刘彻时“梦日入怀”,心中的天平也就倾向了王娡和刘彻,但还是举棋不定。
最终给了栗姬“临门一脚”的是王娡,当她知道刘启已经开始对栗姬不满的时候,就故意派人撺掇大臣们向刘启上书,要求立栗姬为后。一次下朝后,当时的大行(主管官方接待工作)向刘启说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史记·孝景本纪》)这话在栗姬得宠那会儿说一点问题都没有,说不定刘启还龙颜大悦,赏他点什么;然而此时再说,无疑是把栗姬母子推进了火坑,所以刘启当场大怒,大约想着这是栗姬找人来逼他,因而对着大行骂道:“难道这他妈的也是你配管的事情?”一怒之下杀了大行,将太子刘荣贬为临江王,而栗姬则最终忧愤而死。
这大行真够蠢的,专制帝王无不是残忍霸道之辈,他们最憎恶的就是别人来干预他们家族的事情。因为在他们眼中,除了自己家族的人,剩下的都是比自己卑贱的人。他们不是不听劝谏,而是打心底里觉得大臣们不配对着自己的私生活指指点点。若干年后,唐高宗李治要废掉王皇后改立武则天时,装模作样地询问老臣李勣(徐世勣),李勣直接说了句“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这话说的,相较于汉朝这位大行的言语,实在是滑头了许多,精明!
仔细分析栗姬的悲剧,她在政治上的单纯和幼稚一手葬送了她。她应该早早地在得宠时就抢来皇后的宝座;她应该在刘嫖上门提亲时许下亲事;她应该在刘启面前显得更为大度包容一些……然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做到,或许她还以为这种小女人的脾性可以讨得刘启的欢心,然而后宫始终都带着政治色彩,而皇帝,在其中扮演的并不是丈夫的角色,说得直白点,他只不过是要给自己的家族配种罢了。他才不在乎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他只在乎自己的家族对最高权力的掌控能否得到延续。后宫的女人上至皇后下到姬妾在自己名义上的“丈夫”面前从来都是卑微的,因而,只有卑鄙才能成功,只有勾结才能取胜,王娡懂,而栗姬却不懂。
刘荣是在景帝前元四年(公元前153年)被立为太子的,被废则到了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由于先前刘阏当了三年临江王,在景帝前元五年(公元前152年)就去世了,所以刘荣就被封为了临江王。在景帝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的时候,已经当了将近三年临江王的刘荣犯了事,他因为在扩建宫室的时候侵占了宗庙的部分用地,因而获罪,被召进长安。出发之前在江陵北门祭祀路神,结果车轴断了,江陵的父老都认为这是凶兆,落泪道“我们大王此去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从此不开此门”(盛弘之《荆州记》)。
刘荣到了长安,自然就要去中尉那里受审。当时的中尉是有名的酷吏郅都,此人曾在一次陪同刘启游玩的过程中,强行阻拦刘启去救他的宠姬贾姬。贾姬去如厕,结果一头野猪冲进了厕所里,刘启拿起兵器打算亲自去救,郅都说:“不就是个女人嘛,失去了可以再找一个,天底下女的多得是。陛下您要是去救贾姬,结果遭遇不测,您怎么和天下人、和太后交代呢?”
刘启于是作罢。当然贾姬后来没事,那野猪是进去打酱油的,转了一圈就跑出来了。窦太后听说了郅都的行为,很是高兴,觉得这真是个好奴才,对他大加赞赏,还赏了他一百金。
郅都收拾人手段很狠,就连权臣周亚夫他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当时朝廷里的诸侯亲贵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苍鹰”。
刘荣落到了“苍鹰”手里,下场可想而知。刘荣想找纸笔给刘启写封信辩白,郅都不让手下的小吏给他纸笔。窘迫关头,魏其侯窦婴向刘荣伸出了援手。窦婴原来在刘荣当太子的时候是刘荣的老师,看见学生有难,他当然义不容辞地要帮上一把,毕竟他是外戚,郅都对他的忌惮远甚于对周亚夫的忌惮。然而刘荣早已心灰意冷,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送交了辩白书,立马就自杀了,死后葬于蓝田,下葬时,几万只燕子飞来为他的坟茔衔土,百姓们都很同情刘荣。
刘荣死了,很明显,是被郅都逼死的。窦猗房听说这件事后,就要给郅都罗织罪名弄死他,毕竟刘荣是他的长孙,老太太心里也是疼爱的。然而刘启却和他母亲反着干。郅都是一枚值得利用的好棋子,这狗奴才手段那么狠,又那么忠心,因而刘启觉得,让这样一个人为一个自己不喜欢且已经死了的儿子丧命,实在有些不值,于是就偷偷派人把郅都送到了雁门郡,让他在当地做了太守。
郅都在雁门郡依然是雷厉风行的作风,加之刘启给予他便宜行事的特权,这家伙就更嚣张了。血腥残暴的郅都令平日里熟练弓马的匈奴人也为之胆寒。匈奴人比较可爱,为了研究士兵们对郅都的恐惧心理到底有多严重,曾经专门做过一个郅都像,让士兵拿它当靶子,结果平日里各个都是神射手的匈奴健儿没有一个人能射中,匈奴将郅都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视为大患。
然而,郅都再厉害,得罪了太后,那都是没好果子的。窦猗房不愧是政坛老手,最终还是罗织罪名处死了郅都。
刘启为此和他的母亲争辩道:“郅都是忠臣,你不该杀了他。”
窦猗房回道:“他郅都是忠臣,临江王就不是吗?”
您看,外姓奴才永远比不上自己家的,窦猗房就是这么想的。
梁孝王结局
伴随着袁盎被梁孝王刘武派人刺杀一事的发生,刘启和刘武的矛盾终于被公开。权力的争夺可以削减一切,亲情已经微不足道。皇储之位的争夺就像一块试金石,将帝王家族生活中伪善的一面全部揭露出来,刘启的自私阴暗暴露无遗,刘武郁郁而死的结局其实是皇权政治下诞生的悲剧。
事实证明,皇储之位的争夺就像一个大漩涡,尽可能地裹挟着每一个人,把文景时代政治舞台上活跃的人物一一都带走了。
比如袁盎,这家伙牛了一辈子,死得却很不体面。
故事还要从刘武身上讲起。前文提到过,刘荣被废,意味着刘武又有机会做储君了,窦猗房也摩拳擦掌,铁了心要帮小儿子一把,于是有了一场不怀好意的宴席。
宴席上,窦猗房首先发话,她对刘启说:“儿呀,我给你讲,殷道亲亲,周道尊尊,都是那么个意思,等哪天咱们母子都死了,我希望大家伙儿都能指望着梁王主持大局啊。”
刘启听得晕晕乎乎不明所以,散会后就问群臣窦猗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袁盎解释道:“商人兄终弟及,周人父终子继。殷道淳朴,顺应上天之道;周道文明,顺应大地之理。所以按照周道,太子死了就该立嫡长孙;按照商道,太子死了就该拥立弟弟。”
“那我们汉朝应该怎么办?”刘启问道。
“当然是取法周朝了。《春秋》上说,宋宣公就是因为把自己的弟弟立为储君,结果弟弟传位给了宋宣公的儿子,弟弟的儿子不服,杀了宋宣公的儿子,最终把宋国搞得大乱。《春秋》对此将宋宣公大批了一番。这是前车之鉴啊陛下,可不能由着太后的性子来,您要是不好意思说,我替您去找太后说服她。”
袁盎这个话主观色彩很强烈,为此他还歪曲史实,因为历史上宋宣公的儿子是大臣华督杀的,跟宋宣公弟弟的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刘启大约平常不好好读书,这话都把他骗了。
刘启归根结底还是怕他老娘的,他想了想,觉得袁盎既然不怕死,那就让他去试试吧。
袁盎一见窦猗房,首先甩出的问题是:如果刘启死后刘武继位,那刘武死后谁来继位?
“那当然是陛下的儿子啊!”老太太回答问题时根本没犹豫。
一听这话,袁盎立马把他给刘启讲的那个故事讲了一遍,老太太听完寻摸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于是放弃了立刘武为皇储的想法。为了绝除后患,老太太还专门下令让刘武回自己的封国去。
刘武想不明白自己老娘为什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又向刘启申请要建一条“快速干道”,从梁国的都城睢阳直达长安。刘武要建的“快速干道”原本是古代打仗时为了运粮而修建的专用干道。然而问题在于,从睢阳一直到长安,中间一千多公里路呢,建一条甬道浪费好多银子不说,万一日后梁国有人造反,走这条“快速干道”杀往长安,那也是威胁。袁盎当然不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及时向刘启进言,驳回了刘武的建议。
然而袁盎自己没意识到,他这么做,那是成心让刘武收拾他呢。
刘武对刘启和窦猗房的做法十分生气。当他得知这一切都是袁盎这家伙撺掇的之后,立马动了杀心,招来手下心腹公孙诡和羊胜,三人密谋一番,就派出刺客前往长安刺杀袁盎。袁盎此时并未在朝廷任职,只是刘启外聘的顾问而已,但是他在百姓间名声很好,最先到达的刺客听到许多人都夸赞袁盎的才识胆略,心中便也明白刘武做法不妥。估摸着是刘武在这些刺客出发前给他们都灌输了“袁盎是个王八蛋”之类的内容,现在这位刺客“反洗脑”后良心发现,见到袁盎后就对他说:“我拿了梁王的钱来刺杀您,只不过听说您是个好人,所以不忍下手。后面还有十几批刺客要来杀您,您要当心了。”
然而袁盎实在太大意了,觉得路上突然跑来一神经病说刘武要杀自己,这太搞笑了,哈哈哈,他根本没当回事。
血案发生在景帝七年(公元前150)四月的一天。这几天来袁盎家里怪事连连,弄得袁盎很闹心,于是他就去找一个叫棓生的术士占卜,回家路上经过安陵外城城门口,被梁国派来的刺客刺杀了。
袁盎逞强逞能一辈子,死的时候窝囊无比。别人都提醒过他了他还这么大意,人家把他脖子一抹,他临死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史迁评论袁盎时说他“仁心为质,引义忼慨”(《史记·袁盎晁错列传》),不失为古时士人君子的典范。袁盎之死,归根结底在于他参与到了皇储之位的争夺当中。皇帝家事,外人参与免不了站错队被害的风险,袁盎不懂,所以死了。日后周亚夫也会死在这上面。
景帝七年的四月,刘启立王娡为皇后,立胶东王刘彻为太子,意思很明确,让刘武死心。同时,这也标志着王娡成为了皇储之争过程中最终的获胜者。
袁盎死后,刘启派人着手彻查此事,并很快就发现了幕后真凶——梁王刘武,因而中央政府的几拨调查团就接连到达了梁国。一开始刘启还不敢直接对刘武动手,一来害怕证据不确凿,二来毕竟还是忌惮窦太后的威严,因而他选择先对公孙诡和羊胜下手,想从这两个人身上搜集刘武谋反的口供。但是刘武把公孙诡和羊胜一直藏在自己的宫中,朝廷派来的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找不到他们,郁闷无比。
破解僵局的关键人物是韩安国。
韩安国因为一直得到窦太后的信任,此时已经做了梁国的内史(主管诸侯国日常政事),这原本是刘武要朝廷给公孙诡任命的官职。韩安国知道公孙诡和羊胜就在刘武的王宫中,因而就联合梁国的国相轩丘豹以死来威胁刘武说:“君主被侮辱,臣子就理应先他一步而死。大王您没有好臣子,所以事情才闹到这进退两难的田地,您现在要是不把公孙诡和羊胜交给朝廷的来使,那就先把我们杀了吧。”
刘武惊呆了,说道:“事情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韩安国眼泪都流下来了,哭着说道:“您倒是想想,您和当今陛下的关系有当年太上皇和高皇帝的关系、今天的皇帝陛下和临江王的关系亲吗?”
“没有。”刘武愣愣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