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1
|本章字节:12348字
“我……我……我听不太清楚你们说什么。”那全息像答道,“有些战斗正在进行,说实在的,还真有几分刺激。”芮奇一面说,一面又歪嘴笑了笑,“所以我现在要结束通话了。记住,查出飞往安纳克里昂的桃源七号下落如何。一旦我有办法,我会立刻再联络你们。记住,我……”传输就此中断,那个全息像迅速消失。全息屏幕隧道随即崩溃,谢顿与婉达只好瞪着一面空洞的墙壁。
“爷爷,”婉达说,“你想他正要说什么?”
“我没有概念,亲爱的。但有件事我能确定,那就是你父亲能照顾他自己。我真同情那些接近你爸的叛军,他们将正中一记角力踢腿!来吧,我们继续讨论那条方程式,几小时后,我们再来查询桃源七号。”
“司令,你对那艘飞船的下落毫无概念吗?”哈里·谢顿又在进行跨银河的通话,但这回对象是驻守安纳克里昂的皇家舰队司令。在这次通讯中,谢顿使用的是显像屏幕,它的逼真度比全息屏幕差得多,但操作也简单得多。
“我告诉您,教授,我们并没有那艘飞船请求进入安纳克里昂大气层的记录。当然,我们和圣塔尼的通讯已经中断好几小时,而一周以来,通讯始终时好时坏。有可能那艘飞船试图以圣塔尼频道和我们联络,结果无法接通,但我不太相信这种事。
“更可能的情况,是桃源七号改变了目的地。说不定是伏锐格,或是萨瑞普。您试过那两个世界吗,教授?”
“没有,”谢顿疲倦地说,“但如果飞船的目的地是安纳克里昂,我看不出它有飞到别处的理由。司令,我非得找到那艘飞船不可。”
“当然啦,”司令大胆假设道,“桃源七号也许没能过关。我的意思是,没能安全逃离。现在有许多战斗正在进行,那些叛军可不在乎炸掉的是谁。他们只是瞄准他们的激光,假装他们轰掉的就是艾吉思大帝。我告诉您,在外缘这里,游戏规则可是完全不同,教授。”
“我的儿媳和孙女在那艘飞船上,司令。”谢顿以僵硬的声音说。
“喔,我很遗憾,教授。”司令有点不好意思,“一旦我听到任何消息,我会立刻和您联络。”
谢顿垂头丧气地关掉显像屏幕的开关。我多么疲倦啊,他想。不过,他又对自己说,我并不惊讶——将近四十年来,我一直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谢顿独自呵呵苦笑几声。说不定那位司令以为吓着了谢顿,令他对“外缘”的生动详情有了深刻认识。其实,谢顿对外缘了若指掌。既然外缘已经开始分裂,那么就像脱了线的织品一样,终将从外缘一路瓦解到核心:川陀。
这时谢顿察觉到一阵轻柔的嗡嗡声,那是叫门的讯号。“谁?”
“爷爷,”婉达一面说,一面走进研究室,“我害怕。”
“为什么,亲爱的?”谢顿关切地问道。他还不想告诉她,自己从安纳克里昂司令那里听到些什么,或说没听到些什么。
“通常,虽然他们在那么远的地方,我还是感觉得到爸妈和贝莉丝。感觉他们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还有这里——”她又将手摆在心口,“可是现在,今天,我却感觉不到他们。感觉变弱许多,仿佛他们逐渐消失,就像穹顶的那些灯泡。我要阻止这件事,我要把他们拉回来,可是我办不到。”
“婉达,我认为这是由于那场叛乱,使你担心你的亲人,才会产生这种结果,我真这么想。你也知道,帝国随时随地会发生暴动,就像小规模的火山爆发,好让蒸汽排出来。好啦,你该知道,芮奇、玛妮拉或贝莉丝发生意外的机会微乎其微。你爸明天就可能传来电讯,告诉我们一切平安;你妈和贝莉丝随时可能降落安纳克里昂,享受一个短暂的假期。我们两个才值得同情,我们困在这里,被工作给埋葬!所以说,甜心,去睡觉吧,想些美好的事。我向你保证,到了明天,在晴朗的穹顶之下,一切看来都会好得多。”
“好吧,爷爷。”听婉达的口气,她并未完全被说服,“可是明天,如果明天我们还得不到消息,我们就得……就得……”
“婉达,除了等待,我们还能做什么呢?”谢顿柔声问道。
婉达转身离去,她心头的重担呈现在她耷拉着的肩头。谢顿目送她走远后,终于让自己的忧虑浮现出来。
自从芮奇传回全息像,至今已经三天了。在那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而今天,安纳克里昂的舰队司令,竟然否认听过有这么一艘番号为“桃源七号”的飞船。
早先,谢顿曾试图与位于圣塔尼的芮奇通话,可是所有的通讯波束都断了。仿佛圣塔尼——以及桃源七号——已经双双脱离帝国,就像从花朵脱落的两片花瓣。
谢顿知道现在必须怎么做。帝国或许在走下坡,可是尚未跌落谷底。它的力量若是使用得当,仍然具有骇人的威力。于是,谢顿向艾吉思大帝十四世送出一道紧急电讯。
29
“天大的惊喜,我的好友哈里!”艾吉思的面容透过全息屏幕冲着谢顿微笑,“我很高兴你和我联络,虽然你通常都要求更正式的觐见。说吧,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为何如此紧急?”
“陛下,”谢顿开口道,“我儿子芮奇,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都住在圣塔尼。”
“啊,圣塔尼。”皇帝的笑容随即敛去,“一伙误入歧途的无耻之徒,要是我……”
“陛下,拜托。”谢顿打断皇帝的话,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令皇帝与他自己都大吃一惊,“我儿子想尽办法,把玛妮拉和贝莉丝送上一艘飞往安纳克里昂的超空间飞船桃源七号。然而,他自己不得不留下来。那是三天前的事,结果那艘飞船没有在安纳克里昂着陆,而我儿子似乎也失踪了。我送到圣塔尼的电讯得不到回音,现在通讯波束也断了。
“拜托,陛下,您能帮助我吗?”
“哈里,你也知道,圣塔尼和川陀间的正式联系通通切断了。然而,我在圣塔尼某些地区仍有些影响力。也就是说,仍有些忠于我的人还没给搜出来。虽然我无法和那个世界上任何情报员直接接触,我至少能将收到的报告都和你分享。当然,那些都是高度机密,但是念在你的情况以及我们的交情,我将准许你接触那些你或许感兴趣的资料。
“我正在等另一份急件,一小时内会到。你若是有兴趣,等它送来后我会再和你联络。与此同时,我会叫一名助理细查过去这三天来自圣塔尼的通讯,搜寻任何与芮奇·谢顿、玛妮拉·谢顿或贝莉丝·谢顿有关的记录。”
“谢谢您,陛下,我诚心诚意感谢您。”当皇帝的影像从全息屏幕淡出时,哈里·谢顿低下头来。
六十分钟后,哈里·谢顿仍坐在书桌前,等待着皇帝的消息。过去这一个钟头,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经历之一,仅次于铎丝被毁之后的数个小时。
击败谢顿的是那个未知数。他一生都在处理已知数——不但知晓目前,还能预测未来。而现在,他最珍爱的三个人却完全下落不明。
全息屏幕发出轻柔的嗡嗡声,谢顿按下一个开关,艾吉思便出现了。
“哈里。”皇帝开口道。听到他声音中透着柔缓的悲伤,谢顿就知道这次通讯带来了坏消息。
“我儿子……”谢顿说。
“是的,”皇帝答道,“芮奇遇害了。那是今天稍早的事,他死于圣塔尼大学所遭到的一场轰炸。我的情报来源告诉我,芮奇明知对方即将发动攻击,但他拒绝离开他的岗位。你可知道,好些叛军都是学生,芮奇觉得他们要是知道他仍在那里,就绝不会……可是仇恨战胜了一切理智。
“那所大学,你也知道,是一所帝国大学。叛军觉得必须摧毁冠上帝国的一切,他们才能重新建设。这些傻瓜!为什么……”说到这里艾吉思住了口,仿佛突然察觉谢顿对圣塔尼大学或是那些叛军的计划都毫不关心,至少现在绝不关心。
“哈里,记住你儿子是为了保卫知识而捐躯的,这也许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芮奇战死并不是为了帝国,而是为了整个人类。”
谢顿抬起头来,双眼盈满泪水。他虚弱地说:“玛妮拉和小贝莉丝呢?她们怎么样?您有没有找到桃源七号?”
“搜寻没有任何结果,哈里。正如你听说的那样,桃源七号离开了圣塔尼,但它现在似乎已经失踪。它也许是被叛军劫持了,也许是做了紧急改道——此时此刻,我们根本无从得知。”
谢顿点了点头。“谢谢您,艾吉思。虽然您给我带来噩耗,但至少您带来了。生死未卜还要更糟,您是我真正的朋友。”
“好了,我的朋友,”皇帝说,“现在我要把你的时间留给你自己,还有你的回忆。”皇帝的影像从屏幕中逐渐消失,哈里·谢顿则将双臂叠在书桌上,伏下头来,开始哭泣。
30
婉达·谢顿调整了一下连身服的腰带,将它稍微拉紧一点。她在位于斯璀璘的心理史学大楼外辟了一个小花园,此时她拿着一把小铲子,正在对付刚发芽的杂草。一般说来,婉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研究室,利用她的元光体进行研究工作。从其中精确的、统计性的优雅,她找到了一份安慰;在这个变得如此疯狂的帝国中,那些不变的方程式总是能使人感到心安。但是,每当她对父亲、母亲与小妹妹的怀念变得难以承受,每当研究工作也无法使她暂时忘却最近的惨痛打击,婉达总会来到这里,扒梳着经过改造的土壤。仿佛养活几株植物,便能在某一方面、某个微小的程度上减轻她的痛苦。
自从一个月前,她的父亲过世,而玛妮拉与贝莉丝双双失踪之后,原本一向苗条的婉达,更是一路消瘦下来。若是几个月前,哈里·谢顿会为心爱的孙女失去胃口而操心不已,可是如今,他自己深陷于悲痛中,似乎也就未曾留意。
哈里·谢顿与婉达·谢顿都有了深刻的转变,心理史学计划所剩无几的人员也不例外。老谢顿似乎已经放弃了,现在,他大多时间都泡在斯璀璘日光浴馆,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借着头顶明亮的灯泡取暖,望着外面的校园景致。计划成员偶尔会告诉婉达,说谢顿的保镖,一位名叫史铁亭·帕佛的人,会苦口婆心地劝他到穹顶之下散散步,或是试着引他讨论谢顿计划未来的方向。
婉达则更加努力研究元光体中那些奇妙的方程式,以此作为一种逃避。她能够感觉到,她的祖父一生竭尽心力所创造的未来,如今终于逐渐成形,而他是对的:百科全书编者必须在端点星扎根,他们将是基地的种子。
至于33a2d17节,从那里面,婉达能够看到谢顿所指的第二基地,或曰秘密基地。可是怎么做呢?没有谢顿的积极投入,婉达茫然不知如何进行。而家庭破碎所带来的悲痛,对她的伤害又是那么深,使她几乎没有力气找出答案。
谢顿计划本身的成员,那五十来个留下来的死忠者,则尽可能继续他们的工作。他们大多是百科全书编者,负责追查他们需要复制与编目的原始资料,为迁移端点星这个最终目标进行准备。但唯有获得帝国图书馆的完全使用权,他们才能着手实际的工作。此时此刻,他们仅仅凭借着信心继续苦撑。谢顿教授已失去了他在那座图书馆中的个人研究室,所以其他成员获得特权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谢顿计划的其余成员(不算百科全书编者)则是历史分析员与数学家。历史学家负责诠释过去与当今的人类活动以及事件,然后将他们的发现交给数学家,后者再将这些成果代入伟大的心理史学方程式。这是个既冗长又费心费力的工作。
不少计划成员已经离去,因为回报少之又少——心理史学家成了川陀上许多新笑话的题材,有限的经费又迫使谢顿采取大幅减薪的措施。但是过去,哈里·谢顿经常不断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所带来的信心克服了困难的工作环境。事实上,那些坚守岗位的计划成员,每个人之所以这样做,纯粹都是出于对谢顿教授的尊敬与忠心。
现在,婉达·谢顿凄苦地想,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一阵微风将她的一绺金发吹到眼前,她漫不经心地把它拨开,继续她的除草工作。
“谢顿小姐,我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婉达转头抬眼望去,那是个年轻人(她判断他才二十出头),站在她身边的碎石子小径上。她立刻感知他是个强壮且聪明过人的人,她的祖父作了一个精明的选择。
婉达站起来,开始与他交谈。“我认得你,你是我祖父的保镖,对不对?史铁亭·帕佛,是吗?”
“是的,完全正确,谢顿小姐。”帕佛的双颊微微泛红,仿佛很高兴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留意到他,“谢顿小姐,我希望和你谈谈令祖父。我非常担心他,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帕佛先生?我摸不着头绪。自从我父亲——”她吃力地咽了一下口水,仿佛难以说出口,“——过世,而我母亲和妹妹失踪后,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每天早上拉他起床。而且告诉你一句实话,这个变故也深深影响了我。你该了解,对不对?”她望向他的双眼,便明白他的确了解。
“谢顿小姐,”帕佛轻声道,“对于你痛失亲人,我感到万分遗憾。可是你和谢顿教授还活着,你们的心理史学研究必须继续下去。教授似乎已经放弃,我是希望也许你——我们——能够做点什么,好给他一点新希望。你该知道,就是一个撑下去的理由。”
啊,帕佛先生,婉达想道,也许爷爷是对的,我怀疑是否真有任何撑下去的理由。但她却说:“很抱歉,帕佛先生,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她用小铲子指了指地面,“现在,你也看得出来,我必须继续对付这些讨厌的杂草。”
“我并不认为令祖父的想法是对的。我认为确实有个撑下去的理由,我们必须把它找出来。”
这番话重重打在她的心头。他怎么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除非……“你能透视心灵,对不对?”婉达问完,便屏住气息,仿佛害怕听到帕佛的回答。
“是的,我有这个能力。”年轻人答道,“我想,我一直都可以。至少,我不记得有什么时候不能。有一半的时间,我甚至不会意识到这件事。我就是知道人们在想什么,或是想过什么。
“有些时候,”感到婉达散发出了解的讯息,给了他很大鼓励,于是他继续说,“我会接收到来自他人的灵光,不过总是在人群中,我找不到究竟是谁发出的。但我知道周遭还有其他像我——像我们这样的人。”
婉达兴奋地抓住帕佛的手,她的园艺工具早已丢到地上。“你可知道,无论是对爷爷,或是对心理史学,这可能代表什么意义吗?我们单独一人只能发挥有限的威力,但我们两人联手……”婉达迈步走向心理史学大楼,留下帕佛站在碎石子小径上。在将要走到入口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来吧,帕佛先生,我们一定要告诉我祖父。婉达闭着嘴巴‘说’。是的,我想我们应该这么做。帕佛一面向她走去,一面这么回答。
3“你的意思是,婉达,我寻遍川陀,想找个具有你那种能力的人,结果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我们身边,而我们始终不知道?”哈里·谢顿简直不敢置信。当婉达与帕佛将他摇醒,带来这个惊人消息时,他正在日光浴馆里打盹。
“是的,爷爷。想想看,我从来没机会遇见史铁亭。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多不是在心理史学大楼,而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关在自己的研究室,利用元光体在进行研究。我们什么时候会碰面呢?事实上,我们的轨迹确实交会过一次,产生的结果影响深远。”
“是什么时候?”谢顿一面问,一面搜寻着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