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1
|本章字节:13650字
22
崔维兹觉得像是吃了迷幻药,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他身旁躺着运输部长蜜特札·李札乐。她趴在床上,头转向一侧,张着嘴巴,不时发出清晰的鼾声。知道她睡着了,崔维兹才放心一点。他希望她醒来之后,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曾经睡了一觉。
崔维兹其实也困极欲眠,但他感到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不能让她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呼呼大睡。这点相当重要,必须让她了解,当她筋疲力尽、不省人事之际,他仍然精神饱满。她会希望“基地浪子”一直保持生龙活虎的状态,而此时此刻,最好不要令她失望。
就某方面而言,他做得很好。他猜对了,虽然李札乐魁梧强健、拥有极大权力、轻视她碰到过的所有康普隆男性,并且对于有关基地浪子性技巧的传说(她从哪里听来的?崔维兹感到纳闷)交杂着恐惧与神往,不过,她却乐于被男人征服。这甚至可能是她长久以来的愿望,只是她一直没机会表达这种欲望与期待。
崔维兹的行动便是以这个猜测为指导原则,结果很幸运,他发现自己猜对了(永远正确的崔维兹,他自嘲地想)。如此不但取悦了这个女人,也让崔维兹取得了主导权,将她的精力完全榨干,自己却没有花太多气力。
不过这也不容易,她拥有令人赞叹的胴体(她说自己四十六岁,却丝毫不比二十五岁的运动员逊色),以及无穷无尽的精力——只有她那狂野的欲望才能将它挥霍殆尽。
事实上,若能将她驯服,教她懂得如何节制,并且在不断的练习中(可是他撑得过来吗?)让她对自己的能力更有自知之明,而更重要的是,对他的能力也更加了解,那么,这也许会是一件愉快……
鼾声突然停止,她微微动了一下。他将右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抚摩,她的眼睛就张开了。崔维兹用手肘撑着身子,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毫无倦容且精力充沛。
“我很高兴你睡着了,亲爱的。”他说,“你实在需要休息。”
她睡眼惺忪地对他微微一笑,崔维兹突然有点不安,以为她会提议再来云雨一番。但她只是努力翻了个身,变得仰躺在床上,然后用柔和而满足的口吻说:“我一开始就没看错,你的确是个***高手。”
崔维兹尽量表现出谦逊的态度。“我应该更节制一点。”
“胡说,你做得恰到好处。我本来还在担心,怕你一直保有性生活,精力都给那个年轻女子耗尽了。但你的表现使我相信事实并非如此,你说的都是实话,对不对?”
“我刚开始就表现得像个半饱的样子吗?”
“不,你一点都不像。”说完她就爆笑出来。
“你还想要用心灵探测器吗?”
她又哈哈大笑。“你疯啦?我现在还愿意失去你吗?”
“但你最好能暂时失去一下。”
“什么?!”她皱起眉头。
“如果我永远待在这里,亲……亲爱的,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然而,如果我能离去,继续执行我的任务,我自然会经常回来向你报到,而我们自然会关起门来叙旧一番——况且我的任务极为重要。”
她一面考虑,一面随手搔了搔右臀。然后她说:“我想你说得对,我不喜欢这个提议,但是——我想你说得对。”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回来。”崔维兹说,“我不会那么傻,忘记这里有什么在等我。”
她对他笑了笑,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又望着他的眼眸说:“你觉得快乐吗,吾爱?”
“快乐得难以形容,亲爱的。”
“但你是基地人,你正处于人生的黄金岁月,又刚好来自端点星,你一定惯于和具有各种技巧的各种女人……”
“我从未遇到任何一个——任何一个——有一分像你的女人。”崔维兹毫不费力就说得理直气壮,毕竟这是百分之百的实话。
李札乐以得意的口吻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话说回来,你知道的,有道是积习难改,我想我不能没有任何保证就轻易相信一个男人。你和你的朋友裴洛拉特,在我了解并批准你们的任务后,应该就能上路,继续执行这项任务,但我要将那年轻女子留在这里。她会受到很好的款待,你不用怕,但我相信裴洛拉特博士会想念她,所以他一定会要你经常返回康普隆,即使你对这项任务的狂热,可能让你想在外面逗留很久。”
“可是,李札乐,这是不可能的。”
“是吗?”她的双眼立刻透出怀疑的目光,“为什么不可能?你需要那个女的做什么?”
“我跟你讲过,不是为了性,而我讲的都是实话。她是裴洛拉特的,我对她没兴趣。何况,如果她想学你刚才得意洋洋地摆出的那些招式,我确定她会立刻断成两截。”
李札乐差点笑起来,但她克制住笑意,以严厉的口吻说:“那么,如果她留在康普隆,对你又有什么影响?”
“因为她对我们的任务极为重要,这就是我们必须要她同行的原因。”
“好吧,那么,你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现在是你告诉我的时候了。”
崔维兹只迟疑了非常短的时间。如今必须实话实说,他根本编不出那么有说服力的谎言。
“听我说,”他道,“康普隆也许是个古老的世界,甚至是最古老的世界之一,但它绝不可能是最最古老的。人类这种生物并非发源此地,最早在这里生存的人类,是从别的世界迁徙来的;但人类可能也不是从那里发源,而是来自另一个更古老的世界。不过,这种回溯的过程终究有个尽头,我们一定会回溯到最初的世界,也就是人类的发祥地。我要寻找的正是地球。”
蜜特札·李札乐突如其来的强烈反应令他吓了一大跳。
躺在床上的她,双眼睁得老大,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身上每条肌肉似乎全都僵住,两只手臂硬邦邦地向上举起,双手食、中两指交叉在一起。
“你说出了它的名字。”她嘶哑地悄声道。
23
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望他一眼。她的双臂慢慢垂下,两腿移到床沿,然后背对着他坐起来。崔维兹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曼恩·李·康普所说的一番话,此时在他脑际响起,当时,他们是在那个空洞的赛协尔旅游中心里面。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康普提到自己的祖星,也就是崔维兹如今立足之处,他是这么说的:“他们对地球有着迷信式的恐惧,每当提到这个名字,他们都会举起双手,食指和中指交叉,借此祛除霉运。”
事后才想起这些话有什么用!
“我应该怎么说呢,蜜特札?”他喃喃问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朝一扇门大步走过去。她穿过之后,那扇门随即关上,不一会儿,便有水声从里面传出来。
现在的他全身赤裸,模样狼狈,除了等待别无良策。他也想到是否应该跟她一起淋浴,却很肯定最好别这样做。但由于他觉得似乎被排拒在浴室之外,想洗澡的冲动反而立刻剧涨。
她终于走出来,开始默默挑选衣服。
他说:“你介不介意我——”
她什么也没说,崔维兹便将沉默解释为默许。他本想昂首阔步走进浴室,表现得像个健壮的男子汉,却又觉得很别扭,就好像小时候,他不守规矩惹母亲生了气,母亲并不处罚他,只是不再跟他说话,令他感到极为难过而沮丧。
进了那间四壁光滑的小浴室之后,他四下望了望,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又更加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仍旧什么也找不到。
他把门打开,伸出头来说:“我问你,怎样才能开启淋浴?”
她把体香剂(至少,崔维兹猜想它具有类似功效)放在一旁,大步走进浴室,依旧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举起手来指了指。崔维兹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这才看到墙上有个淡粉红色的圆点,颜色极浅,仿佛设计师不愿为了标示一个小小的功能,而破坏那种纯白的美感。
崔维兹轻轻耸了耸肩,向那面墙凑过去,伸手碰触那个圆点。想必那就是他该做的动作,因为下一瞬间,大蓬细碎的水花便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大口喘着气,赶紧再碰一下那个圆点,水花立即停止。
他又打开门,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更加狼狈,因为他全身抖得十分厉害,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他以嘶哑的声音问道:“热水怎么开?”
现在她终于正眼瞧他,他滑稽的模样显然使她忘了愤怒(或是恐惧,或是任何困扰着她的情绪),因为她先是吃吃窃笑,随即又毫无预警地冲着他哈哈大笑。
“什么热水?”她说,“你以为我们会把能源浪费在洗澡水上?你刚才开的是暖和的温水,已经除掉了寒气,你还想要什么?你这个温室养大的端点星人!给我进去洗!”
崔维兹犹豫了一下子,不过只是一下子而已,因为他显然没有其他选择。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又碰了一下那个粉红圆点,这次他已有心理准备,咬紧牙关忍受着冰冷的水花。温水?他发现身上开始冒起肥皂泡沫,判断现在是“洗涤周期”,想必不会持续太久,于是赶紧这里搓搓,那里搓搓,全身上下到处都搓了搓。
接下来是“冲洗周期”,啊,真暖和!嗯,也许并非真正暖和,只不过没有先前那么冷,但是对完全冻僵的身体而言,当然要算相当暖和。不久水花突然停了,当时他正想将水关掉,并纳闷李札乐刚才如何全身干爽地走出来,因为这里绝对没有毛巾或其他代用品。此时,突然出现一阵急速的气流,若非各个方向风力相当,他一定马上被吹得东倒西歪。
这是一股热气,几乎可说太热了。崔维兹想,那是因为与热水比较之下,加热空气所消耗的能源要少得多。热气很快将他身上的水珠蒸干,几分钟后,他已经能干爽地走出浴室,就像一辈子从未碰过水一样。
李札乐似乎完全恢复了。“你觉得还好吗?”
“相当好。”事实上,崔维兹觉得全身舒畅异常,“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洗冷水的心理准备,你没告诉我……”
“温室里的花朵。”李札乐略带轻蔑地说。
他借用了她的体香剂,然后开始穿衣服,这才发觉只有她有干净的内衣可换,自己却没有。他说:“我应该怎样称呼——那个世界?”
她说:“我们管它叫‘最古世界’。”
他说:“我又怎么知道刚才说的那个名字是禁忌?你告诉过我吗?”
“你问过吗?”
“我怎么知道该问?”
“你现在知道了。”
“我一定会忘记。”
“你最好别忘。”
“这有什么差别呢?”崔维兹觉得火气来了,“只是一个名字,一些声音罢了。”
李札乐以阴郁的语气说:“有些字眼是不能随便说的,你会随时随地说出你知道的每个字眼吗?”
“有些字眼的确很粗俗,有些不适于说出口,有些在特殊场合会伤人。我刚才用的那个字眼,属于哪一类?”
李札乐答道:“它是个可悲的字眼,是个严肃的字眼。它代表我们的祖先世界,而这个世界已不复存在。它很悲壮,我们感觉得到,因为它距离我们很近。我们尽量不谈到它,如果不得不提及,也不会提到它的名字。”
“手指交叉对着我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样怎能抚慰痛苦和悲伤?”
李札乐涨红了脸。“那是一种反射动作,我是给你逼的。有些人相信那个字眼会带来不幸,甚至光是想想都会倒霉,他们就是用那个动作祛除霉运。”
“你是否也相信交叉手指真能祛除霉运?”
“不相信——嗯,也可以说相信。我要是不那么做,心中就会感到不安。”她在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避开他。然后,她仿佛急于改变话题,马上又说:“你们那位黑发姑娘,对于你们寻找——你所说的那个世界,究竟有什么重要性?”
“说最古世界吧,或是你连这个称呼都不愿意用?”
“我宁可完全不讨论这件事,但还是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相信,她的祖先就是从最古世界移民到现在那颗行星的。”
“跟我们一样。”李札乐骄傲地说。
“可是她的族人拥有一些口传历史,她说那是了解最古世界的关键线索。但我们必须先找到它,才能利用那个线索,研究上面的记录。”
“她在说谎。”
“或许吧,但是我们必须查清楚。”
“既然你有了这个女子,以及她那些不可靠的知识,你又已经准备和她一起去寻找最古世界,为什么还要来康普隆呢?”
“因为想要找出最古世界的位置。我以前有个朋友,他跟我一样是基地人,不过他的祖先来自康普隆。他曾经肯定地告诉我,许多有关最古世界的历史在康普隆是家喻户晓的。”
“他真这么说?他有没有告诉你任何有关它的历史?”
“有的。”崔维兹再次实话实说,“他说最古世界已经死了,上面充满放射性。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但他认为可能是核爆的结果,也许是在一场战争中发生的。”
“不对!”李札乐高声吼道。
“不对?是不曾有战争,还是最古世界没有放射性?”
“它有放射性,但并非由于战争的缘故。”
“那么它是如何变得具有放射性呢?它不可能一开始就有放射性,否则根本不会有任何生命存在,但人类这种生物正是起源于最古世界。”
李札乐似乎在犹豫,她站得笔直,呼吸沉重,几乎是在喘气。她说:“那是一种惩罚。它是使用机器人的世界之一,你知道什么是机器人吗?”
“知道。”
“他们使用机器人,因此受到惩罚。每个拥有机器人的世界都受到了惩罚,全都不存在了。”
“李札乐,是谁惩罚他们?”
“是‘惩罚者’,是历史的力量,我也不确定。”她的目光又避开他,眼神有些不安。然后,她压低声音说:“去问别人吧。”
“我愿意问别人,但我该找谁问呢?康普隆上有人研究过太古历史吗?”
“有的,他们不受我们欢迎,我是指不受一般康普隆人的欢迎。可是基地,你们的基地,却坚持他们所谓的学术自由。”
“我认为这个坚持很好。”崔维兹说。
“凡是被外力强迫的,都是不好的。”李札乐回嘴道。
崔维兹耸了耸肩。辩论这种题目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说:“我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可以算是一位太古历史学家。我相信他一定希望见见康普隆的同道,你能帮忙安排吗,李札乐?”
她点了点头。“有个名叫瓦希尔·丹尼亚多的历史学家,寄身在本市的大学里。他没有开课,不过你们想知道的事,他也许都能告诉你们。”
“他为什么没开课?”
“不是政府不准,只是学生都不选他的课。”
“我想,”崔维兹尽量避免透出讥讽的口气,“是政府鼓励学生不去选他的课。”
“学生怎么会想上他的课?他是个怀疑论者,到处都有这样的人,你知道的。总有些人喜欢跟一般的思想模式唱反调,而且这种人都十分高傲自大,以为只有自己的看法才正确,其他大多数人都是错的。”
“难道许多时候不正是这样吗?”
“从来没有!”李札乐怒吼道,她的语气万分坚定,表示显然没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纵然他死守着他的怀疑论,他告诉你的答案,也注定和任何康普隆人说的一模一样。”
“什么答案?”
“如果要寻找最古世界,你一定会无功而返。”
24
在指定给他们的套房里,裴洛拉特仔细听完崔维兹的叙述,又长又严肃的面容始终毫无表情。然后他说:“瓦希尔·丹尼亚多?我不记得听过这个名字,但若是在太空艇上,我或许能从我的图书馆中找到他的论文。”
“你确定没听过这个人?好好想一想!”崔维兹说。
“此时此刻,我实在想不起来听过这个名字。”裴洛拉特十分谨慎地说,“但无论如何,我亲爱的兄弟,银河中稍有名望的学者,我没听说过或记不起来的,少说也有好几百个。”
“话说回来,他不可能是第一流的学者,否则你一定听过。”
“研究地球……”
“练习说最古世界,詹诺夫,否则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研究最古世界,”裴洛拉特又说,“在学术界并不吃香,因此第一流的学者,即使是钻研太古历史的一流学者,都不愿意涉足其间。或者,让我们换个说法,那些已经钻入这个领域的学者,不可能借着一个大家都没兴趣的世界,使自己在学术界扬名立万,成为公认的一流学者,即使他们当之无愧。比方说,就没有任何人认为我是一流的,这点我相当肯定。”
宝绮思温柔地说:“在我心目中就是,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