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格里迈尼斯之二(1)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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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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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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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33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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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短短几分钟,贝莱已经置身格里迈尼斯的住处,这是自从他一天半前抵达奥罗拉之后,所造访的第四个宅邸,前三个分别属于法斯陀夫、嘉蒂雅,以及瓦西莉娅。


虽然贝莱不算熟悉奥罗拉的事物,也看得出格里迈尼斯的宅邸是个新房子,只是相较之下,它显得比较小,也比较简单朴素。然而,奥罗拉宅邸的一大特色——机器人栖身的壁凹——当然少不了。大伙儿刚进去,吉斯卡和丹尼尔便迅速走进两个空置的壁凹,面向墙壁一动不动地静静待着。格里迈尼斯的机器人布朗迪吉也几乎同样迅速地进了另一个壁凹。


尽管动作那么快,却看不出他们在选择壁凹之际出现任何困难,更看不出有两个机器人想要走进同一个壁凹。贝莱十分好奇他们是如何避免冲突的,最后他断定,他们彼此之间一定在互通讯息,其中的过程类似人类的潜意识运作。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或许会找个机会请教丹尼尔(只要他没忘记)。


贝莱还注意到,格里迈尼斯也在端详那些壁凹。


格里迈尼斯将手举到上唇,伸出食指摸了一下他的小八字胡。然后,他以不太确定的口吻说:“你的那个机器人,外表像人类那个,似乎不该待在壁凹里。他就是丹尼尔·奥利瓦吧?法斯陀夫博士的机器人,对不对?”


“没错。”贝莱说,“他在那出超波剧中也有戏分。不,并不是他自己演的,但扮演他的演员还算称职。”


“对,我记得。”


贝莱注意到格里迈尼斯就像瓦西莉娅——甚至嘉蒂雅以及法斯陀夫一样,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贝莱周围,似乎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无论如何感知不到的“排斥场”,令这些太空族无法靠他太近,甚至每当他们经过他身边,也会受到排斥而改走有弧度的路径。


贝莱有点纳闷,格里迈尼斯是刻意这么做呢,还是这纯属下意识的行为。既然这样,那么他在这些宅邸所坐过的椅子,用过的碗盘,擦过的毛巾,他们又会怎么处理呢?普通的清洗就足够了吗?还是要经过特殊的杀菌程序?他们会不会把那些东西通通丢弃,一一换新?一旦他离开这个世界,那些宅邸会不会被整个消毒一遍?或是每晚已经在这么做?而他用过的那个公共卫生间呢?他们会不会把它拆了,重新建造一个?刚才在他之后使用卫生间的那个不知情女子,她又要怎么办?或者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前来消毒的工作人员?


他发觉自己冒出的疑问越来越蠢了。


把这些问号丢到外层空间吧。奥罗拉人到底会怎么做,以及他们如何处理自己的问题,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他再也懒得动这个脑筋了。耶和华啊!他早已自顾不暇了,而现在,他手头上的问题是这个格里迈尼斯——而他打算午餐后再来处理。


这顿午餐相当简单,主要都是素食,但他遇到一个前所未见的小问题。每道菜的口味都太有自己的特色了,比方说,胡萝卜吃起来太像胡萝卜,豌豆太有豌豆味等等。


或许,有点过了头了。


他硬着头皮一口口吃下去,尽量不让逐渐泛起的恶心感显露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发觉自己慢慢习惯了这种吃法——仿佛他的味蕾成熟了,能够轻易处理更多的味觉。贝莱(相当无可奈何地)顿悟一件事:如果让他继续接触奥罗拉的食物,那么一旦回到地球,他将十分怀念这些各具特色的菜肴,再也吃不惯地球上的大杂烩口味。


甚至那些分外酥脆的食物——起初令他吓一大跳,因为每嚼一下,似乎就会出现一声(他认为必定会)干扰到谈话的噪音——现在也摇身一变,成了帮他确定自己正在据案大嚼的明证。这也会是一件令他怀念的事,因为相较之下,地球的食物显得太安静了。


他开始把心思放在食物上,仔细品尝这些美味。或许,当地球人移民到其他世界时,这类太空族食物会是一种新的饮食标准,尤其是在没有机器人、全靠人类自己下厨和上菜的情况下。


然后,他又不安地想到,并不是“当地球人移民到其他世界”,而是“如果地球人移民到其他世界”。至于这个“如果”能否实现,将完全取决于他——便衣刑警以利亚·贝莱的表现。这个重担令他感到不胜负荷。


这一餐终于吃完了。两个机器人送来热呼呼的湿毛巾,想必是擦手用的。不过,那并不是普通的毛巾,因为当贝莱用毕、放回盘子之后,它似乎微微动了动,而且逐渐消融,变得像一团蜘蛛网。然后,它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飘了起来,被吸进天花板的一个通风口。贝莱吓得轻跳了一下,目光随之上扬,张大嘴巴望着它在眼前消失。


格里迈尼斯说:“这是我刚开始试用的新东西。你瞧,即用即丢,但我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喜欢。有些人说它用久了会阻塞废气管,还有人担心污染问题,因为他们认为它的分解物多少还是会进入你的肺部。制造商说不会,但……”


贝莱突然想起来,刚才吃饭时对方一个字也没说,而且,他们在饭前谈了几句丹尼尔的事情之后,两人就谁也没有再开口——可是拿餐巾当话题一点用也没有。


贝莱相当突兀地说:“你是理发师吗,格里迈尼斯先生?”


格里迈尼斯立刻涨红了脸,一路红到他的发际。他用像是快要窒息的声音说:“谁告诉你的?”


贝莱说:“如果用这三个字称呼你的职业并不礼貌,我向你郑重道歉。我们在地球上一般都这么讲,没有任何侮辱之意。”


格里迈尼斯说:“我是发型设计师兼服装设计师,这是一门公认的艺术。事实上,我可以说是一位人体艺术家。”他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贝莱严肃地说:“我注意到你的八字胡了,它在奥罗拉普遍吗?”


“不,并不普遍,但我希望能流行起来。你的脸型足够阳刚——不过,许多男士的脸孔能通过胡须艺术设计来增强或改善。任何事物都可以设计一番——这就是我的专业。当然,有时可能会过了头。比方说在帕勒斯这个世界,蓄须是相当普遍的,但他们耽溺于分色染法,每根胡子染上不同颜色,营造出混色的效果——唉,那样做很愚蠢,不可能持久,一段时间后就会变色,看起来便很可怕。但即便如此,总比脸上光溜溜来得好。‘脸部沙漠’可以说是最没有吸引力的了——这是我自己的用语,我在开发新顾客时常会这么说,效果非常好。女性则没有这个需要,因为她们用别的方法来装饰脸部。在史密瑟司——”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无论是轻声而迅疾的言词,或是热切的表情,都带来一种近乎催眠的效果,更遑论他还瞪大眼睛,极其诚恳地紧盯着贝莱不放。贝莱需要用力摇摇头,才能够保持清醒。


他问:“你是机器人学家吗,格里迈尼斯先生?”


被硬生生打断发言的格里迈尼斯不但显得惊讶,而且有点困惑。“机器人学家?”


“对,机器人学家。”


“不,完全不是。我和大家一样天天使用机器人,但我可不知道他们肚子里有些什么——老实说一点也不关心。”


“可是你住在机器人学研究院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有何不可呢?”格里迈尼斯的声音透出了更明显的敌意。


“如果你不是机器人学家……”


格里迈尼斯做了个鬼脸。“多蠢的问题啊!当年这所研究院在设计之初,就被规划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社区。我们有自己的交通工具修理厂,有自己的个人机器人维修厂,还有我们自己的医生和自己的建筑师。我们的员工通通住在这里,如果有谁需要人体艺术家,他们就会找山提瑞克斯·格里迈尼斯,而我当然也住在此地——你说我不该住这儿,是指我的专业有什么问题吗?”


“我可没这么说。”


虽然贝莱赶紧撇清,但于事无补,格里迈尼斯仍余怒未消地别过头去。他按下一个钮,接着又花些时间,审视一条五颜六色的长方形带子,最后做了一连串很像是用手指打鼓的动作。


一个圆球从天花板轻轻落下,停在他们头顶上方大约一米之处。然后,圆球像橘子般一瓣瓣剥开来,里面随即出现色彩的变化,同时伴随着一连串轻柔的声音。两者结合得十分巧妙,贝莱不但看得目瞪口呆,不久后还发现,由于融合得天衣无缝,声光竟然彼此难以分辨。


这时窗户已变作不透明,一瓣瓣的“橘子皮”更加明亮了。


“太亮了吗?”格里迈尼斯问。


“不会。”贝莱迟疑了一下才说。


“这是用来当作声光背景的,我挑了一个能缓和情绪的组合,要知道,这样我们比较能够以文明的方式交谈。”然后他很干脆地说,“我们进入正题好吗?”


贝莱费了些力气,总算将注意力从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移开(格里迈尼斯并未介绍它的名称),然后说:“请便,我很乐意。”


“你是否指控我涉嫌把那个名叫詹德的机器人弄坏了?”


“我只是在调查这个案子的相关背景。”


“但是你曾提到我和那个案子有些牵连——事实上,几分钟前,你还问我是不是机器人学家。我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你试图让我自己承认懂得一点机器人学,这样你就可以正式指控我——指控我是——那个机器人的终结者。”


“你可以用‘凶手’两字。”


“凶手?谁也不可能杀害机器人——总之,我并没有终结它,杀害它,或是对它做任何事。我告诉你,我并不是机器人学家。我对机器人学一窍不通,你究竟怎么会想到……”


“我必须调查所有可能的关联,格里迈尼斯先生。詹德隶属于嘉蒂雅——那个索拉利女子——而她是你的朋友,这就是关联。”


“她的朋友可能不计其数,这算不上什么关联。”


“你可愿意声明,当你在嘉蒂雅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詹德?”


“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


“你从不知道她有个人形机器人?”


“对!”


“她也从未提过他?”


“她那儿到处都是机器人,通通是普通货色,她从没说过拥有其他类型的机器人。”


贝莱耸了耸肩。“很好。我没理由怀疑你未说实话——至少目前为止。”


“那你就对嘉蒂雅这么说吧。这正是我想要见你的原因,我要请你那么做,不,我坚持。”


“嘉蒂雅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你吗?”


“当然,她受了你的蛊惑。你朝那个方向跟她打听我,于是她假设——总之她起疑了——事实上,她今天早上联络我,就是要问我和那件事有没有任何瓜葛。这点我已经对你说了。”


“你否认了吗?”


“我当然否认,而且坚决否认,因为我和那件事真的毫无瓜葛。但如果由我自己来否认,不会有什么说服力。我要你帮我出头,我要你告诉她,在你看来,我和整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你刚刚已经这么说了,而且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不能诋毁我的名誉,否则我可以告发你。”


“向谁告发?”


“人身保障委员会,或是立法局。这所研究院的院长和主席本人有很好的私交,而我已经针对这件事,送了一份完整的报告给他。我并非消极等待,你了解吧,我已经在采取行动了。”


格里迈尼斯使劲摇了摇头,像是打算表现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可惜他的长相实在太温和了,以致完全欠缺说服力。“听好,”他说,“这里可不是地球,在这儿我们受到了完善的保护。你们的世界人口过剩,所以你们地球人必须住在一个又一个蜂窝和蚁穴里头。你们彼此推挤,彼此逼到窒息——这都没什么关系。一条命或一百万条命,都没什么差别。”


贝莱竭力避免声音***现轻蔑之意:“你爱看历史吧?”


“我当然爱看——那些内容都是写实的。你让几十亿人挤在一个世界里,一定会发生那种情形——而在奥罗拉,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我们的机器人把每一个人都保护得很好,所以在奥罗拉,绝不会出现暴力事件,更遑论谋杀案了。”


“唯独詹德一案例外。”


“那并不算谋杀,他只是个机器人。至于不像暴力攻击那么具体的伤害,则由立法局负责保护我们。凡是有危害公民的名誉或社会地位之类的行为,人身保障委员会都会采取广义解释——非常广义的解释。若有奥罗拉人像你刚才那样,就会惹上大麻烦。至于地球人嘛——嗯——”


贝莱说:“我想,我是受到立法局的邀请,前来进行这项调查的。如果没有立法局的许可,我不信法斯陀夫博士能把我弄到这里来。”


“也许吧,但即使这样,你也无权超越正当调查的底线。”


“所以说,你打算把这件事提到立法局?”


“我打算请研究院院长……”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凯顿·阿玛狄洛。我打算请他替我做这件事——要知道,他也是立法局的一员,而且还是母星党的领袖之一。所以我说你最好向嘉蒂雅解释清楚,我是百分之百无辜的。”


“我很愿意这么做,格里迈尼斯先生,因为我也猜你是无辜的。可是,除非你允许我问些问题,否则我如何把猜测变成肯定呢?”


格里迈尼斯犹豫了一阵子。然后,他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将上身靠向椅背,双手放到脖子后面,想表现得轻松自在却适得其反。他开口道:“问吧,我没什么好隐瞒的。问完后,你得立刻联络嘉蒂雅,就直接用你背后那个三维发射器,然后把话说明白——否则,你会惹上难以想象的麻烦。”


“我了解了。但首先——格里迈尼斯先生,你认识瓦西莉娅·法斯陀夫博士有多久了?或是你称呼她瓦西莉娅·茉露博士?”


格里迈尼斯又犹豫了一下,才以紧绷的声音说:“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和那件案子有何干系?”


贝莱叹了一口气,那张苦瓜脸显得更苦了。“我要提醒你,格里迈尼斯先生,一来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二来你希望说服我相信你的清白,这样我才能替你说服嘉蒂雅。干干脆脆告诉我,你到底认识她多久了。如果你并不认识她,不妨就说一声——但如果你想那么做,基于职责我得先告诉你,瓦西莉娅博士已经声明你和她很熟——至少,熟到了会向她求欢的程度。”


格里迈尼斯显得很苦恼,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拿这种事大做文章。求欢是完全自然的社交行为,不干他人任何事——当然,你是地球人,所以才会大惊小怪。”


“据我了解,她并未接受你的求欢。”


格里迈尼斯把双手移到膝盖上,并握起了拳头。“接受或婉拒,完全是她的自由。我也婉拒过一些异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你到底认识她多久了?”


“好些年了,大约十五年吧。”


“你是否在她和法斯陀夫博士仍住一起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那时我还小。”他红着脸答道。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完成人体艺术家的训练之后,我被找去替她设计一套服装。她很喜欢我的作品,从此以后,凡是这方面的工作,她一律找我替她服务。”


“所以,你是否多亏她的推荐,才获得如今这个职位——或许可以称为——机器人学研究院员工专属的人体艺术家?”


“她只是认为我够资格。我凭自己的实力,和其他人一起参加考试,最后赢得了这个职位。”


“但她到底有没有推荐你?”


格里迈尼斯没好气地简短回答:“有。”


“而你觉得,唯有向她求欢,才算是对她作出够体面的回报?”


格里迈尼斯做了一个鬼脸,还吐出了舌头,仿佛尝到什么难吃的东西。“那么讲——实在——恶心!我想只有地球人会作这种假设。我之所以向她求欢,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么做。”


“因为她长相迷人,而且生性热情?”


格里迈尼斯再次显得犹豫。“嗯,我并不会说她生性热情,”他说得很谨慎,“但她的确十分迷人。”


“我还听说你会向任何人求欢——不作任何筛选。”


“那是天大的谎言。”


“哪部分是谎言?是你会向任何人求欢,还是我听说?”


“是我会向任何人求欢这件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我想不通你为何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提供我一些令人难堪的情报,会不会希望我暴露你的身份?如果你认为我会那么做,还会不会对我知无不言?”


“好吧,不管是谁说的,反正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