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省里来的调查组是由省政府副秘书长韩伟挂帅，由省安全管理办公室、工业局、发改委、政策研究室等部门抽调的共七个人组成。他们来到河东，没有先去见韩顺和乔剑川，只是在路上给河东市政府打了个电话通报一下，就直奔兴安矿去了。河东市这边听说后，马上由常务副市长李小刚，副市长赵志达率领市里的相关领导也赶往兴安矿。

省里的调查组到了兴安矿，没有直接去找矿务局领导，而是一路打听直接找到3号井。当他们赶到3号井时，井口已经彻底封死了。

跟工人们一打听，工人们说：“前天上午市里几个大领导都来到现场，下井看完后，当场就给封了井，不但封了3号井，对其他的矿井也正在进行安全检查。”

询问是否有事故发生，工人们齐声称赞市里领导做得好，抓到了点子上，否则肯定会出事故。

这之后他们又走了几个矿井，并亲自下井看了看才放心。于是开始同矿务局和河东市的领导也碰头了。调查组先是电话向东江省委、省政府作了汇报。又提出说河东市正准备召开安全管理扩大会，邀请他们参加，请领导指示。

省里来电话明确指示，可以参加这个会，并要求河东市拿出典型的材料，对他们接到工人举报，马上就采取措施的举措和解决问题的态度要通报表彰。汇报材料报到省里后，省里将考虑是否召开全省的安全生产大会。

他们又遵照领导的指示走村入户，翻山越岭，分别对河东的一些产煤乡镇的重点煤区进行了暗访，查一查是不是有黑煤窑。因为，黑煤窑才是煤矿安全的大隐患。

调查组开始了调查后，便不仅限于河东市了，也对其余产煤的矿区进行了调查。几天下来，他们的所见所闻正像群众在举报信中所反映的那样，黑煤窑像鼠洞一样，在山腰，在沟壑，甚至在光天化日的公路脚下，随处可见。有人正在挖，有人正在运，有人白天用草盖土掩，等到天黑再启封挖煤。

调查组还以投资人身份和几位农民接触，意想不到的是，他们都很热情，竞相拉调查组作他们开煤矿的合作伙伴。调查组问他们如何合作，他们说，你只管出钱，我们负责疏通关系，利润五五分成。

调查组问：“如果煤矿被查封怎么办？”

他们都很坚决地说：“不会有问题，别人不都开得好好的吗？我们有关系，现在大家都开煤矿，最关键的是关系要硬，有事时要有人给你通气。”

在一个叫前雅洲的村子，调查组租了一辆面包车，路上和司机闲聊。他说他是前张家湾的，他们挖煤人现有“黑井”三十多眼。许多老百姓自己不出资都愿意和外地人合作。

调查组问他合作有什么条件。他说，你们见一吨煤给我抽几十块钱，剩下的利润给“关系”。他还说：“如今这个社会不能有钱自己花，各个关节都要打点到。”临别，他还主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给了调查组。

进山沟时调查组又换乘摩托。下了摩托，小心地翻上山坡，躲在树林后面进行观察。从坡到沟，两边山上黑煤窑随处可见，都在肆无忌惮地采煤。

调查组很担心地问一些黑窑窑主，开煤窑离不了必要的工具，尤其是炸药，这些问题怎样解决？他们十分不屑地说，这些工具随处可买，就像路边拔草一样简单。炸药送到坑口，不要问他的名和姓，也不要问他从哪里来，你要多少有多少。像坑木、头灯、风转、鼓风机、发电机、运煤车等更是随处都可以买到。

调查组便问挖煤人，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开采煤矿，就没人管吗？

挖煤人回答说，说不管也不对，但只是做做样子，做样子也是只打老鼠，不打老虎，有后台的照开不误。

每个产煤的乡镇都设有煤管站或安监站，受安监局和乡镇政府双重领导，而每家煤矿又专设有一名安监员，如此严谨的管理，按理是不应该出现煤矿违法违规生产事件的，可事实上，受高额利益的驱使，管理者和违法者往往勾结在一起，是典型的腐败。你们看到的煤矿井下维修通知书就是一个例子，煤矿出事了，安监部门推托说我是让他巷道维修，并没有让他生产。倘若没出什么大事，那张维修通知书便是违法生产的一个保护伞。凡拿到通知书的煤矿，是少不了要找人通融打点的。

当调查组行至一个山间土路时，眼望着一辆辆农用三轮车满载着煤炭，接踵而过。

他们便拦住一辆车询问。挖煤人告诉调查组，由于河东市这两天对大煤矿都停产整顿，也波及到了一些小煤矿，现在年产十万吨以下的小煤窑已经基本关闭，只能找个体的小黑矿。目前开采、运出的煤炭全部来自非法小煤窑。

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调查组来到一个“人”字形的山沟里。只见一侧坡体的大部分表皮已被“剥”了个精光，裸露出大片原煤。整个山沟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山脚下，一台柴油发电机“躺”在地上，一大堆湿气还没有散尽的存煤闪着黑亮的光泽。

从挎包里拿出微型摄像机，对着煤矿拍起来，井口煤罐车上刚提升上来的煤，还满满当当摆放在那里，等人往上面装煤，另有几辆农用车也是煤装了一半，横七竖八停在那里，这一切都是小煤矿正在非法生产的证据。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摄像机，一边向四处偷看几眼，他能感觉出有人也在暗处观察着他。他和调查组故意放慢拍摄的速度，在等待煤主的出现。

躲藏起来的煤矿老板现身了，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递上一支烟，微喘着气问：“同志，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你是这矿上的人？”杨刚没有回答，推开他递过来的烟，调查组长韩伟沉着地发问。

“是的。”

“你在矿上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看矿的，矿上停产整顿，工人都放了假，我是留下来照看东西的。”

“不像呀，看矿的能抽得起‘中华爷？打扮也不像嘛！我看你就是矿上当家的。”杨刚犀利的目光盯着煤矿老板。

煤矿老板越发地不自在了，陪着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韩伟继续沉着脸发问：

“煤矿停产整顿多长时间了？”

“刚停，全县的煤矿都停了，都在等待上边的复产验收工作，新的证照还没发下来呢。”煤矿老板小心翼翼又老实地回答着。

“既是在停产整顿期间，矿上怎么还在出煤呢？”

“没有生产，煤场上的这点煤是两个月以前生产的。”煤矿老板紧张起来。

“煤炭市场现在这样好，各地煤矿都是煤车排队买煤，你这里的煤倒能存下来，这骗人的鬼话你去说给你们县里的安监局长听吧。”面对煤矿老板的狡辩，韩伟显得有些恼怒，顿了一下，他指着井口的煤罐车说：

“那罐车上的煤也是存放了两个月？”

“那……这……”煤矿老板无言以对。

正处在窘态时，井口处响起了铃声，这声音是井下工人发信号上煤的铃声。井下的工人尚不知上边发生了变故，铃声一遍遍地响。煤矿老板的脸已由红转白了。

“井下的工人也是几天前下去的吗？”

“不是，有几个工人在下面做巷道维修。”

“井下维修必须有县安全生产监督局的批准，你这儿得到谁批准了？”

“没……没有。”煤矿老板狼狈地结巴起来。

韩伟扔掉烟头，严肃地说：

“我们这次下来，是和省里有关部门沟通好的，见到的情况不仅要向有关部门反映，还要见报，你没看这有记者跟着吗？”

“这可怎么好？这位大领导还有记者，咱们去办公室说话吧。”不容调查组说什么，煤矿老板拉扯着他们向办公室走。杨刚也跟了去。

煤矿老板把大家让到沙发上坐下，并敬上一支烟后，不再有什么赘语闲言，直奔办公桌，用钥匙打开抽屉，在里面点起了什么。尔后，脸上堆笑转回来，手里抖着几个信封说：“你们下来辛苦了，一点小意思，回去买几条烟抽。”

韩伟斜眼一看，不动声色地说：

“你这是干什么，行贿？”

“没其它意思，就是交个朋友嘛。”

煤矿老板脸上堆着笑，拉开韩伟的挎包，把钞票直接塞了进去。

韩伟叫杨刚：“快拍下来！”

煤矿老板就知道事不好，忙抽回手说：“我给你们的是整改材料。

拍啥。”便只顾陪笑，再不说话了。

经过一周的走访调查，最后，调查组得出结论：小煤窑之所以盛行，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暴利。几年前，河东的小煤矿多为外地商人经营，随着国家对小煤矿的关停整顿结束，这里的黑煤窑便开始死灰复燃，渐趋增多，开挖小煤矿的绝大部分是本地人。挖煤人里一些人成了煤老板、一些人成了雇工、一些人成了运煤商，黑色的煤炭改变了挖煤人的身份。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似乎没有人提及环境、更没有人关心未来的生存。非法小煤矿多，矿难也多，相应的地质灾害隐患也多。长期无序过量开采也造成了一系列巨大问题和隐患，比如环境严重破坏、资源过度消耗、地表沉陷……“搞定一个人，拿走一片矿，出一场灾难”，这是目前个别地方与非法小煤窑之间关系的真实写照。由于种种利益关系的盘根错节，使得一些监管部门对非法小煤窑的监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表面上看，小煤窑“给了挖煤人一条活路”，但矿主们为省钱，小煤窑的安全设备极差，挖煤人在煤窑工作，除了让家人整天担惊受怕外，一些人的命运也被永远改变。煤炭对许多地区来说是一把双刃剑，既是宝贵的资源财富，又是灾难的导火索。好在河东市这次处理果断，在兴安矿整顿的同时，也涉及到了这些小煤矿。虽有私挖乱采的，但毕竟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了。

二

河东市安全生产动员大会如期召开了。全市下辖的市县部委办副处级以上的干部悉数到会，中央直属和东江省属的各部委在河东的企事业也都被邀请参会，会议还邀请了省内的各大新闻媒体，以及国家驻东江省的新闻媒体。

高扬没有来，他只把杨刚和刘仁怀派了来。当韩顺看到被邀请到会的媒体里没有高扬的名字时，亲自给高扬打电话。问他为啥不来捧场？

高扬笑了笑说：“我不能总是事必躬亲呀！给你发稿就行了呗！

干嘛非要我亲自出马啊？”

韩顺也笑了：“没有你的及时反馈我能拣个头彩吗？捧场是假，感谢是真。”

高扬：“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去啊。”

韩顺恍然大悟：“明白了！还是你高！”

大会由乔剑川主持，会上不仅听了省里调查组长韩伟的关于兴安矿安全生产的情况说明。还请来了兴安矿的几名一线工人做现场介绍，讲他们是怎样发现隐患，又是如何提心吊胆的作业，怎样向上级反映，但矿上只是搪塞，并用小圆木加固等不妥的事如实说了。又说他们怎样给市里和省里的领导写信的过程。还说了多亏韩顺书记去的及时，做出了封井的决定。会议还做出了撤消矿长申春江和安全科长刘孝廉职务的决定，并希望各生产单位能由工会牵头成立有职工参加的安全监督管理小组。

最后，市委书记韩顺做了大会的主题发言。

韩顺扫视了一下会场，又深呼吸一下，便开始了抑扬顿挫的演讲：

“同志们：

刚才，韩伟同志介绍了关于兴安矿安全生产的情况说明，同时也传达了中央和省、市有关安全生产工作会议及文件的精神，并就安全生产工作作了工作部署，讲得很好，我完全同意。下面我讲几点要求……发言很长，新闻记者们都不爱听这些报告上的内容，因为他们手里都有这些文件，而且市委宣传部的新闻干事早就把这些文件的电子稿发到他们的电子邮箱里，回去写稿一复制就完事了。因而，记者席上就有借口上厕所的离开了！

乔剑川坐在主席台上瞧着韩顺抑扬顿挫的口若悬河。心里暗喜：

表演吧，快点出成绩，那我就终于要把你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