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飞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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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嘛,”田兴恕冷不防问,“既然天主教以劝善为本,既然该教派在你们法兰西举国通行,那么,贵国和英吉利的军队,何故在我大清国烧杀抢掠?你们的宗教为何不阻止这罪恶行径呢?难道你们法兰西,就是这样给世人传播福音的么?”田兴恕的发问,令胡缚理措手不及,他僵立在那里,长时间地张口结舌。
政治好比药物!深谋远虑的白斯德望主教没有说错。英、法联军在大清国取得的辉煌战果,使法兰西传教士再次尝到了政治带来的甜头。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九日,何伯、葛兰特、沙纳、蒙托班等刚率部攻占北京,法兰西传教士、北京教区主教孟振声便迫不及待地赶到法军大营“劳军”。接下来,在英、法联军和恭亲王奕之间,这位能说会道的孟主教担任起了一个“斡旋人”的角色。通过孟振声软硬兼施、带讹诈性质的游说,法兰西政府在大清国收获颇丰。枟中法天津条约枠中许多条款的达成,都与孟振声的努力不无相关。
咸丰十年九月十四日,即咸丰帝奕签字批准枟中法天津条约枠的前一天,孟振声拜会清廷要员、礼部侍郎胜保时称:“现在,我法兰西与大清国之间既归和好,为了显示法兰西的友好诚意,我们法兰西愿意拨兵数千,在上海助剿长毛。”钦差大臣胜保将这一情况给奕汇报后,奕的态度半是猜疑,半是默许。
九月十六日,法军中将蒙托班决定为阵亡的法军将士举行“追思弥撒”。在大批法兰西军官的陪同下,蒙托班坐着具有中国特色的官轿来到北京南堂。在这里,孟振声的助理主教为法军主持了庄严肃穆的宗教仪式。孟振声讲道时,多次用热烈的言辞“感谢法兰西皇帝拿破仑三世对宗教的支持”,“感谢蒙托班等法兰西将军率领军队,一直打到了大清国的首都北京”。
这一天,也是大清国的百年禁教之后,南堂重新开放的日子。
孟振声为此主持了隆重的祝圣仪式,其间,他率领会众,数次高唱颂扬法兰西军队和拿破仑三世的感恩圣歌。两个月后,孟振声又收回了一百多年前被清廷没收的其余三座天主堂。
田兴恕将那把“佛朗机”颠倒过来,掂晃着枪管继续问比尔·胡缚理:“这家伙——你带它来提督衙门做什么?”胡缚理连忙解释:
“田将军,这枪,在下是用来防身的。”
“防身?”田兴恕的表情若有所思。“是的,防身。”胡缚理回答得不卑不亢。
“喀!”随着一声闷响,田兴恕把那把“佛朗机”重重掷到了桌子上,起身在签押房里来回走动着。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了下来,“携带兵器进我大清国的提督衙门,还说么子‘防身’!日你妈个***的……胡缚理,老子未必是贼娃子么?!”
田兴恕话音刚落,冷超儒从旁追加了一句:“此举用心何在,胡先生该是心知肚明吧?”
胡缚理看看田兴恕,又看看冷超儒,终无言以对。
田兴恕觉得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换了一个话题:“请问胡先生,今天你来找我,究竟有么子事情喽?”
胡缚理:“田将军,我们教堂里的事情,你管吗?”
“管啊。”田兴恕说,“这大清国地块上的事情,我们自己不管,么子人来管呐?”田兴恕话里有话,胡缚理故作不知。“好吧——”
胡缚理说,“几天前,我们北教堂的一口大钟,突然被人盗走。这口铜钟,是在下前任白斯德望主教花了数百两银子,从澳门铸好后,请人搬运到贵州的。同时,它也是白主教留下的遗物之一。现在不慎被盗,实在可惜!”
田兴恕说:“胡先生,你找错人嗒!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根本无权过问。”
“什么?”胡缚理有些不相信,他反问田兴恕,“田大人怎么无权过问呢?”
田兴恕:“冇得权力就是冇得权力!我有个么子必要给你解释喏?”
胡缚理试探道:“足下不是钦差大臣吗?!”见田兴恕没有理会,胡缚理进一步说,“钦差大臣都无权过问,这件事……我该去找谁呢?”
田兴恕冷笑道:“你愿找哪个就找哪个。”
“失职!”胡缚理尖声大叫起来,“田兴恕,你这是失职。”一旁的冷超儒挺身上前,厉声呵斥道:“胡缚理,你以哪样身份和田大人说话?!”胡缚理回答:“我是以法兰西神父的身份,要求你们的政府履行职责。”
“放肆!太放肆了!”张茂萱吼叫道。
田兴恕倒还显得平静:“说到职责,我的职责就是两个字——剿匪!你们洋人冇得资格来教训我!还有,我问你,你们这帮人,是什么时候来大清国的?么子衙门,么子官员允许你们进入贵州的?
还有,你胡缚理有什么凭证、护照?”
胡缚理:“护照?护照很快就要发下来了……”他显得理屈词穷。
“莫扯那么远!”田兴恕说,“你干脆就直接回答我——究竟有没有护照?”
胡缚理只好答:“暂时还没有。”“‘暂时’?既然冇得护照,你还嗦个屁呀!”田兴恕那刀疤脸上,布满了嘲讽与不屑。
张茂萱则对着胡缚理,不容争辩地喝令道:“你没有护照就闭嘴!”
胡缚理发怒了。他张口大叫道:“田兴恕,你的权力是有限的。
你必须接受我们监督。”
“监督?!你要监督个么子?”田兴恕觉得好笑,“胡缚理,你一个***法兰西神父,连本国的善事都冇整出个名堂,还有么子卵的资格对我大清国说三道四?!你凭什么来干预我大清国的吏治、朝纲?我田忠普身为钦差大臣、贵州提督,未必还要看你***胡缚理的脸色行事么?”
“保教权。”胡缚理说,“田将军,在下凭的是保教权!”
“保、保……个么子?”田兴恕显然没有听清。
胡缚理洋洋得意地说:“保、教、权——就是法兰西神职人员在贵国的传教权。与之相对应的是,你们官方,有保护法兰西神职人员的义务。田将军,关于该项权利,或许你感到生疏,不过,这没关系,在刚刚签订的枟中法天津条约枠中,对此有详细的文字说明。
田将军不妨找来看看。”
“弄了半天,是这么回事……保教权!”田兴恕的脸色一变,突然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胡缚理,“要是老子不认它呢?”说话间,田兴恕的右手借着衣襟的掩护,极为隐蔽地伸到了腰间……接着,他准确地捉住了“佛朗机”的木柄。
“不承认?”胡缚理哼着鼻音说,“你不承认怎么行呢?田将军,枟中法天津条约枠已经签字生效,并经贵国政府和法兰西政府颁布实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田将军,你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吗?”
田兴恕故意装做傻乎乎的样子,对胡缚理摇头道:“不晓得不晓得。你爹我哇,从小冇钱斗虚呀!”胡缚理讥讽地一笑,对田兴恕大声说:“田将军,刚才你算是说对了——法兰西、英吉利的军队,早已进驻上海、北京、天津!贵国的咸丰皇帝,就是去年秋天被英、法联军赶出京城的!只是,在下有一点不太明白——既然贵国有‘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之说,田将军何故依然故我,以卵击石呢?”
田兴恕阴沉着一张刀疤脸,好半天没有说话。
“田将军,在下这就告辞了。”胡缚理对田兴恕象征性地作揖道。
田兴恕面色铁青,还是没有说话。胡缚理狂傲地从桌子上抓起那把“佛朗机”,熟练地往腰间一插,径直出了签押房,朝官署大门口走去。田兴恕的右手隐藏在衣襟下面,紧紧捉住自己的枪柄。
他许久都不愿松开!
张茂萱、冷超儒二人则相视一笑……
功夫不负有心人!
却说,缪焕章、钱氏兄弟等分头在贵阳、安顺、遵义等地忙碌了十多天,居然为提督衙门筹集到了八万四千多两银子。只不过,其中一万两是钱氏兄弟自己出的……当钱登选、缪焕章把这笔款子交给贵州提督、钦差大臣田兴恕的时候,田兴恕感动异常,他连声道谢。随后,这八万四千多两银子,被田兴恕作为军饷,发放到湘军各营以资添补。
紧接着,一份由缪焕章草拟的仇教揭帖,经张茂萱、冷超儒二位师爷大量抄写后,陆续出现在省城的大街小巷。贵阳城里一时间舆论哗然。这份揭帖内容如下:“什么天主教,敢称天父天兄,丧天伦,灭天理,竟把这青天白日搅得天昏,何时替天逞天威,天才有眼;混账长毛贼,皆系恶鬼恶棍,说鬼话,做鬼事,可怜我华夏神州成了鬼域,今日夜郎倚忠普,鬼魅无踪!”
82胡缚理以督、抚排场在贵阳街头招摇过市
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日,天主教贵阳教区的全体传教士,终于在期盼中接到了“传教士护照”。该护照是大清国总理衙门发出,经法国驻华公使馆转寄而来的。贵州的法兰西传教士每人一件。手捧护照,主教胡缚理及神父仍各、本多鲁、文乃尔、梅西满等人皆欣喜若狂,纷纷奔走相告。比尔·胡缚理当即决定,要在适当的时机持护照前往贵州军政大吏衙门,会见田兴恕、何冠英等主要官员。他相信这样一来,便可取得贵州官府对传教活动的正式承认。
为了体现隆重气氛,同时更是为了显示一下法兰西帝国的威风,胡缚理不但拨出专款订做了华丽的服饰和舆轿,并且选配了庞大的仪仗队伍和随从人员……
四月初四日上午,胡缚理由贵州主教府的“外事司铎”仍各陪同着,俨然以巡抚、提督一级的排场,浩浩荡荡出现在贵阳街头。
但见胡缚理乘一顶紫色显轿,身挂紫带,头戴方巾帽,并由一百多人组成的仪仗队前呼后拥,好不张扬!
胡缚理先到巡抚署会见贵州巡抚何冠英。
何冠英和当年一样,对洋人、洋教极为反感;但是另一方面,他知道天主教弛禁已有枟中法天津条约枠明文规定。倘若再以十年前处理“福州事件”的思路处置胡缚理等人,这又似嫌不当。一时间,何冠英不知如何应对,因此,只得采取消极应付办法。
胡缚理在与何冠英见面之前,先指派外事司铎仍各向巡抚衙门称报:“法兰西帝国比尔·胡缚理大主教前来拜谒。”见面时,胡缚理不向何冠英行叩头礼,只行作揖礼了事。何冠英和在座官员对胡缚理态度冷淡,胡缚理却佯作不知。他出示护照时态度傲慢,并要何冠英承认其“传教特权”。何冠英对其更加不满!
何冠英委婉地告诉比尔·胡缚理:“汝等来此传教,可谓不逢其时,现省内情形混乱,外出传教,实有不便之处,并且,黔省教门已多,实无另增教门之必要。”何冠英还警告胡缚理,“今后,你教教徒中如有违法乱纪之事,汝等不能辞其责。”何冠英的言行举止,实在出乎胡缚理的意料,他悻悻然地离开了巡抚衙门。
接着,胡缚理一行前往六洞桥提督衙门,准备会见田兴恕。当他们到达衙门口时,此地冷冷清清,更无专人迎候引见。原来,胡缚理大闹排场,以巡抚级别的姿态出现之事,已为田兴恕得知,当衙吏报告忠普胡缚理已经来到提督衙门,忠普怒容满面,他指派衙役给胡缚理传话,称“提督大人有事,不能立即会见”。据此,衙役要胡缚理“安心等候”。
然而,过了许久,提督衙门没有任何官员前来引进。至此,胡缚理在提督衙门口站立等候,已经长达一个时辰。
胡缚理招摇过市的排场,早已引人注目,这时,街上行人见洋人站立衙门前瞻前顾后不知所措,便纷纷从四面八方拥来围观……
摩肩接踵的老百姓,在衙门口愈聚愈多,小小的六洞桥大街更是人声鼎沸,混乱不堪。再加上此时有“巡街军士到署换班,手中兵器鲜明,主教、司铎心甚疑惑,更睹军民人等交头接耳,胡缚理恐惧突生”。先是外事司铎仍各弃轿转入僻巷躲避,随即换上衣服急速逃走。接着,胡缚理也急忙脱掉新穿戴的服饰,弃轿离开了提督衙门。
在场围观的老百姓见排场显赫的胡主教徒步往回走,心中益发好奇,大家呼朋引伴,一直尾随比尔·胡缚理到了北教堂门口……
胡缚理刚走,提督衙门就突然响起一声号炮,衙役传呼“胡缚理入内会见提督”,殊不知,胡缚理、仍各一行这时已经逃往教堂。
街上群众争先恐后前来看洋人,教堂守门人无法阻止,群众涌入教堂,到处观看,议论纷纷,有的对洋人怒骂,二更始得安静。
当天下午,余怒未消的田兴恕去了巡抚衙门。他与何冠英商议后,决定由贵阳知府多文前往北教堂,警告胡缚理不要张狂!
胡缚理因在巡抚署和提督衙门遭到冷遇,并受到城中老百姓的嘲弄,同样是余怒未消,打算派仍各持“传教护照”继续走遍贵州官府。四月五日,贵阳知府多文通知仍各到贵阳府署公堂时,仍各和胡缚理一样趾高气扬、怒气冲冲,他要挟贵州官府尊重其“传教特权”,并称:“护照系总理衙门所发,有恭亲王印花,何得违抗?”
多文指出:“外来无论何人,本应好自为之,悉心遵守大清国法纪,此乃当前通行之国际惯例。然而,你仍各、胡缚理二人,虽口口声声自称‘法兰西神父’,却目无大清国之法律、纲纪,甚而在黔省省城中摆出排场,此为非法!”
双方就此展开辩论。最后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结果不欢而散。
枟中法天津条约枠枟中英北京条约枠规定的“传教特权”,在贵州却得不到封疆大吏的承认,胡缚理已经满腹委屈。现在,“传教护照”也不能在贵州生效,他更加气愤异常。便派法国传教士梅西满前往四川,会见逗留在重庆的法兰西驻华公使馆秘书德纳马,以商议对策。提督衙门的细作,探知了胡缚理的这一计划,迅速报告了田兴恕。
听说梅西满要去重庆找法兰西官员,田兴恕心里不由得火冒三丈,遂决意出面阻拦。
当梅西满刚一离开贵阳,田兴恕就亲自率兵追赶。哪料,刚追到沙子哨,田兴恕的坐骑马失前蹄,他摔下马来。无奈,田兴恕只得折回贵阳。但是,他驱逐洋教的决心却越发坚定。
咸丰十一年四月间,田兴恕接连三次指派夏堂发、陶四歪等人以“搜匪”为名,带兵查抄北教堂。官军几次进入教堂,那里都正在举行宗教礼仪,士兵挥枪驱赶教徒,并抄走了经像、祭品及各种宗教用品。同时,士兵还到包括胡缚理在内的各个传教士住室,抄走了他们的衣物、书籍等。胡缚理大肆咆哮却又无力制止,他只得写信给留在重庆的梅西满,要他向法国公使馆秘书德纳马告急,请求法国公使馆向清政府提出交涉。
这是田兴恕在贵州扑灭洋教的前奏曲。
接着,为了动员全省各级官府在适当时机杀掉洋人,消灭洋教,田兴恕同何冠英商议决定,由田、何二人联名向全省各府、州、县负责官员发出“秘密公函”,以便在全省各级官府中,掀起反洋教斗争。
“秘密公函”中这样写道:“径启者,异端邪说,最为害民!省中天主教,前因溷迹市廛,并无骇人听闻之事,是以姑予宽容。近乃肆行无忌,心实叵测,诚恐贻人口实,任意煽惑,尚祈台端,无论城乡,一体留心稽查。如查有外方之人,谬称教主等项名目,欲图传教淆惑人心,务望随时驱逐,不必直说系天主教,竟以外来匪人目之,不得容留。倘若借故处之以法,尤为妥善。世道之坏,已至于此,如欲力挽颓风,是在太守明府之尽心力耳,必无差谬,幸勿畏葸。如果办理得力,定当优叙;倘不经心,听任传习,一经查出,咎亦匪轻也。田兴恕、何冠英同顿。”
“秘密公函”发出之后,各州、厅、府、县官员皆反响强烈。在“省城南屏”的青岩堡,数年前就和赵畏三结下宿怨的刘立本等一帮绅耆闻之,更是禁不住拍手叫好。于是,一桩酝酿已久的外交纷争,终于在这咸丰十一年的夏天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