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亚林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本章字节:7580字
“正是。我打听了,他在京城时不止为一位王爷设计过园子,据说天津那个很有名的水西园也是用的他的图。了不得,他那设计,海内一绝。可他驴脾气古怪,我不待见。就去年,角斜盐场的场大使听说他画的驴好,想弄两幅玩玩,我让手下人带着我的名帖和银两去找他,可这驴儿给脸不要脸,居然将搁在他画桌上的银子扔得满地,嚷嚷着轰他们出门。就这鸟德性,我咋可能给他面子?”
守慧听了有些犯愁。二哥不了解施驴儿。在这世上,施驴儿最看不上的人有两种,一是衙门里尸位素餐的官爷,再一种就是整天钻在钱眼里的商人。施驴儿虽一贫如洗,可从不把银子放在眼里。银子是什么?银子在他眼里是土疙瘩,是粪土!守慧虽隔三差五跟施驴儿等人喝酒做诗,可施驴儿打一开始就对守慧不客气,认定他是俗贾,到他们这里无非附庸风雅,打饱嗝消食。记得一次酒桌上守慧主动给他敬酒,他不仅不喝,相反白眼责问,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盐场,不是运司衙门,你来这里干什么?弄得守慧哭笑不得。
守慧为难道:“我可能帮不了你。”
守信诧异:“你们常在一起聚会,不是好朋友吗?”
“不,不是,他对我有陈见,一向淡淡的。”
守信不高兴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多许他些银子就是了。你没看他给自己的画标的润格吗?那么高,成了天价!分明是个假清高,做梦都在想银子。”
守慧不语,觉得二哥太自以为是了。
守信盯住守慧:“这事你还别推脱,务必给我上上心。乾隆爷十月份到,父亲大人把这园子看得天大地大,再三嘱咐,一定要建成一流,要好,要快。我这里万事俱备,就等图纸,图纸一到,立马安排人采买木石,破土开工。”
守慧心想,这事直接去说肯定不成,但罗聘跟施驴儿好,请他出面撮合或许能成。
便对守信说:“这样吧,我争取一下试试,但没有十分把握。”
守信说:“他不是喜欢喝酒嘛,你请他到共和春、富春大酒楼,多喝几次就是了。”
身子突然侧过,笑着凑向弟弟,“要不让瘦马院送一个姑娘?”
守慧摇头:“这万万不能。这么搞,他会把砚台笔洗摔到你身上。”
守信诧异:“难不成他是和尚?”
“他不是和尚,但有些怪癖。上次卢雅雨卢大人花银子给他买了个姑娘亲自送过去,想让他成个家,可他理都不理人家,那姑娘受不了,到后来跑了。”
守信从桌上抓起尤秀刚给他搞回的一只西洋裸女鼻烟壶,一边把玩一边摇头咂嘴:“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怪物。好了,不说这个,反正这事交给你了,用什么方法我不问,只是一定要成功。”
“哥哥放心,我会尽力的。”
丫环执壶给守慧续茶,守信盯着她水红小袄细腰肢,脸上露出笑,手伸过去拍拍她屁股,丫环抿嘴一笑,斟完茶,有点夸张地扭腰退下。守信感觉到弟弟不自在,一笑,另找了个话题道:“对了,有件事提醒你一下。”
守慧望住哥哥:“什么事?”
“你手下那个洪大宇,要防他一手。”
洪大宇是守慧丰裕盐号的二掌柜,守慧不在店里,生意上的事全由他负责。修竹雨曾不止一次提醒守慧,要他多用用心,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可守慧嘴上答应,实际依然故我。这一刻听二哥提起这话题,心里不由发虚,含糊其辞道:“二哥提醒得好,我记住了。不过请二哥放心,我想不会出什么事的。”
守信说:“我看非出事不可。他洪大宇什么事都揽在手里,世面又那么熟,有这机会,能不捞银子?你呀,书读得比我多,但经营方面不及我。你要知道,父亲大人一直对你不满意,最近已暗中派人盯住洪大宇了,你务必多留神。今儿你既到我这来,我就给你提个醒。你呀,别成天跟那帮舞文弄墨之士混在一起,跟他们能混出什么名堂?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一品官,二品商’,这里有商的位置,但并没提到穷儒呀。——不不不,这句话还不对,应改为‘一品商,二品官’。难道不是吗?京城王爷的俸禄可算高了,可一年打总了也就一万五千两,远不及我行盐一次所得的利润!这是远的,再说近的。这江都、甘泉二县的县太爷,把一顶乌纱当宝贝似的,可他们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我在春香楼喝一次花酒呢。如今流行一句话,叫‘多少穷乌纱,都被子曰误’,是你那个叫袁枚的朋友发明的吧?他算是说对了,说透了。一顶乌纱值几个钱?子曰诗云又怎么样?古代不有个陶……陶什么的?”
“你是说陶朱?”
“对对对,陶朱,还有个叫猗顿,是吗?他们也都读过书,做过官,可后来好像书都不读了,官都不做了,都经商发财去了,最后都名垂青史。因此哥哥劝你一句,盐的生意要好好做,不要整天诗呀词的,把什么都撂给洪大宇。这么搞,到最后父亲不高兴是一方面,自己还会吃大亏。”
守慧谨然道:“谢二哥提醒,弟弟今后一定注意。”
“还有一句话,不知哥哥当讲不当讲。”
“二哥请讲。”
“就是你跟罗家妹子的事。”
守慧心中吃惊,二哥怎么也晓得?
守信笑起来:“你以为我蒙在鼓里?早晓得了!她家就住在弥陀巷,她哥哥叫罗聘,画梅花的。她自己也画,画兰花,是不是?哥哥我想不通的是,我弟媳修竹雨名门闺秀,不同于我家那个河东啸狮,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卢大人又是她舅,打着灯笼没法找,可你居然对人家不冷不热,怎么回事呀?”
守信见守慧情绪抑郁,贴近了问:“怎么,是心有不忍,对罗家妹子割舍不下?”
守慧点头:“是。”
“割舍不下也犯不着愁眉苦脸呀。既说开了,哥哥不妨给你指条路子,包你开心管用!”
守慧望住守信:“请二哥明示。”
守信哈哈一笑:“很简单,把她娶回来嘛。”
守慧咧嘴苦笑。
守信说:“你觉得不可以?错!告诉你,只要罗小姐答应,包你成。为什么?因为前面我已说了,修竹雨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你娶二房,她纵不乐意,只会摆在心里,不至于像我家那位扯旗放炮反对。至于父亲大人那边,你如果觉得不便讲——确实你讲不好,我觉得父亲大人对你一直有些不满,尤其最近。但这不要紧,我可以代你说。
我估计十之八九没有问题。何以这么说?父亲大人这两天正乐着呢。他在盐宗庙议捐会上,一家伙把杭浚睿击倒,他的方案受到巡前御史纪大人激赏!为建园子,前天他找我谈了半天,一高兴,竟主动提出,让我把春香楼的丽芳娶回,这是我八辈子想不到的。跟兄弟你说实话,本来我以为父亲大人非骂我个狗血喷头不可,可没想到,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所以我说,这是个机会。”
守慧说:“谢二哥关心,但这事我不想麻烦二哥,要说还是我自己说吧。”
“也好也好。我这两天忙得很,明天赶着要娶丽芳。这个小东西,真的挺缠人的。
顺带说一句,明儿你跟修竹雨早点来,我看你们每次都是磨磨蹭蹭落在最后。至于请施驴子的事,你可务必给我抓抓紧。”
“我记住了,二哥放心。”
亢晓婷因守信明天要娶丽芳,在家一直哭闹。
守信一向喜欢拈花惹草亢晓婷不是不知道,让她气不忿的是,你讨二房讨个好好的人倒还让我服,你讨的什么人?你讨的春香楼的一个骚货,标标准准下三烂!你康守信算是缺了八辈子德了!你把这种人抬进来,脏了你康家门楣不说,还让我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不是分明想气死我吗?你这挨千刀的,真是狼心狗肺呀!亢晓婷心里窝火没处出,一眼看到扒在桌边玩骨牌的儿子继业,心想这小龟子儿将来长大了十有八九跟他狗老子一个德性,牙一咬,手伸到他脸上扭了一把。四岁的继业不可能理解母亲此刻愤懑的心情,嘴一撇,“哇”地哭起。
丫环红云听到继业哭,赶急赶慌跑来,见亢晓婷僵黄着脸,两道柳眉高高竖着,知道着气了,连忙上前哄继业。继业眼瞟母亲,屁股耐下哭得更凶。亢晓婷见状越发来火,弯腰扒开继业裤子,对着白光光的肉屁股,“叭!叭!”两巴掌,边打边骂:“我叫你号丧!我叫你号丧!难道康家死人了不成?!”
红云见亢晓婷这副腔调有些害怕,抖抖擞擞道:“奶奶消消气,小心伤着手。”
搀着继业往外间走。
正这当口守信瞪着眼赶来,对亢晓婷发火:“你这混账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有什么屁放出来,凭什么作践孩子!”
亢晓婷一见守信,火不打一处来,嗓门儿比他高八倍:“你喊什么?你是觉得又要娶一个骚货家来,人多了,势大了,可以把我往脚板底下踩了是不是?告诉你康守信,亢家门庭不比你家低,我亢晓婷从来不是吃素的,你不把好日子给我过,对不起,我叫你和那骚货也不得安生!”
“叭!”康守信一个大巴掌又响又脆地打到亢晓婷脸上。亢晓婷下意识地手捂着脸,两眼直直地瞪着,随即“呀”一声大叫,一头撞到守信身上。守信身子晃了晃,两手把她一推,亢晓婷跌跌撞撞往后仰,一屁股跌到地上,跌成一个元宝翘,双手挥舞,“哇哇”大哭:“春香楼的小***派守信杀人啦!我活不成啦!我活不成啦!”
红云吓得脸上变色,抱着继业不敢进门。
守信瞥了瞥躺在地上拽手蹬脚的亢晓婷,头一扭,摔帘子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