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西蒙斯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本章字节:12532字
各大天使间闪动着密光信号。“拉斐尔”号和“加百列”号发出收到命令的答复,开始接近那颗静悄悄的小行星,当相距还有一千公里时,出击门突然洞开,飞出十二个小人影——两艘船每艘各六个。这群瑞士卫兵突击队员、海兵、士兵背着喷射器朝小行星奔去,沿途被橘黄色的矮星发出的光芒照亮。士兵们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他们发现两扇防护气闸门,两队人马精确算好时间,同时炸开外门,以三对一组奔了进去。
“神父,请保佑我,我有罪。我有两个月没忏悔过了。”
“说下去。”
“神父,今天的行动……它让我感到焦虑。”
“焦虑?”
“我觉得……这是错误的。”
德索亚神父舰长沉默不语,他在虚拟战术频段上完完整整地目击了格列高里亚斯中士的攻击行动。任务过后,他也听取了他们的报告。而现在,他明白,在这间黑漆漆的忏悔室中,他将再次聆听一遍行动过程。“说下去,中士。”他轻声说道。
“遵命,长官。”中士在隔间的另一面说道,“我是说,是,神父。”
德索亚神父舰长听见大个子军官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们没有受到任何反抗,毫无差池地来到了小行星上,”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开口道,“我是说,我和另外五个年轻人。从‘加百列’号上下来的是克鲁日中士的小队,我们和他们通过密光保持着联络。当然,还有巴恩斯阿弗妮和内川指挥官。”
德索亚依旧静悄悄地待在忏悔小隔间中。这个小隔间是组合式的,也就是说,当“拉斐尔”号加速推进或是处在战斗中时,可以把它搬走并储藏起来,它大多数时间都被收藏着,但现在,它被重新拼接了起来,正散发着各种气味——木头、汗水、天鹅绒,甚至是罪孽的味道,所有的忏悔都是这样进行的。他们正朝通往第六个驱逐者星系(玛门)的跃迁点攀爬,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神父舰长抽出半个钟头的时间,让船员们前来忏悔,但来的只有格列高里亚斯中士。
“所以,当我们着陆时,长官……神父,我让手下的小家伙们占领了南端的气闸门,就像模拟训练时一样。我们轻而易举地炸开了门,肯定会让你很满意,神父,接着启动了能量场,准备进行隧道战。”
德索亚点点头,一直以来,瑞士卫兵的作战服是人类宇宙中最棒的,无论所处的地方是空气、水,还是完全的真空,无论经受的是超短波辐射,还是枪林弹雨、能量光束、几千吨当量的烈性炸药,都可以毫发无伤,继续移动、战斗。新型突击作战服拥有四级密蔽场,甚至可以扛住飞船更加强力的能量场。
“驱逐者在里面向我们展开攻击,神父,在进出隧道的黑色迷宫中,战斗开始了。那些驱逐者有些已经为太空做出了改变,长官……是天使,但没有张开翅膀。不过,他们多数只不过是熟悉低重力战斗,穿着拟肤束装……那根本算不上什么装甲,神父。他们用切枪、步枪和射线攻击我们,但小行星内部很昏暗,他们用的只是一些基本的夜视镜,长官,而我们用的是滤波器,所以我们更有优势,我们先看到他们,也先朝他们开火。”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又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只花了几分钟,便杀到了内门,长官。通道内想要阻拦我们的所有驱逐者,都被我们杀光了,尸体飘浮着……”
德索亚神父舰长聆听着。
“到了里面,神父……嗯……”格列高里亚斯清清嗓子。“我们两个小队同时炸开了内门,长官……南端和北端的门,并在身后的通道内留下了中继小球,用来转送密光信号,通过它,我们和克鲁日的小队一直保持着联络……还有飞船。跟我们预期的一样,内门装了自动防故障装置,但我们把装置一并炸掉了,接着,我们又破坏了紧急状况膜。小行星内部的确是空的,神父……啊,当然,跟我们想的一样……但我以前从未到过育婴小行星,神父。对,以前大多是军事小行星,但从没去过孕婴星……”
德索亚聆听着。
“它约有十公里长,中部的大部分空间,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低重力竹塔。内部岩壁不是光滑的球面,而是像外部岩壁一样的形状。”
“马铃薯。”德索亚神父舰长说道。
“是的,长官。跟外面一样,里面也布满了坑洞。到处都是洞窟……我觉得就像是为驱逐者孕妇准备的育儿巢。”
德索亚在黑暗中点点头,他看了看腕表,这位中士平时说话很简洁,但今天却有点不同,在超光跃迁之前,他们必须收好这个忏悔室,他不知道中士能不能及时将罪孽忏悔出来。
“神父,两扇内门被炸开后,空气狂风般地涌了出去,就像水从浴缸中排出去一样,整个地方的气压迅速下降,暴风怒号,空中全是泥沙和碎片,还有驱逐者的死尸,就像风暴中的树叶被狂风卷走。对驱逐者来说,这场面一定极为混乱。神父,我们当时开启了制服上的外部耳机,真是响得不可思议——狂风的怒号,驱逐者的尖叫,双方的切枪噼里啪啦对扫,仿佛我们手里握着的是无数避雷针。等离子炸弹轰轰地炸开,声音在大石洞中回响,回荡了好几分钟,最后空气差不多全流光了,才听不见了。真是太响了,神父。”
“明白。”德索亚神父舰长坐在黑暗中说道。
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又深深吸了口气。“总之,神父,我们得到的命令是把每个东西都收集两个样本……成年男性,适应太空的和没有适应的;成年女性,怀孕和没有怀孕的;驱逐者小孩,未到青春期的和尚在襁褓中的……两种性别都要。所以我和克鲁日的两个小队就忙了起来,把他们击昏,装袋。那颗小行星内部的引力恰到好处……是十分之一重力……我们把袋子扔在地上,它们就会留在原地,不会随处乱飘。”
两人沉默了片刻,德索亚神父舰长刚想结束忏悔活动,但还未等他开口,黑暗中,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对着两人之间的屏风,又开始小声说了起来。
“抱歉,神父,我知道这些你全都知道。我只是……这很难……总之,这一切让我感到不舒服,神父。那里面的大多数驱逐者没有变异……没有为适应太空改变自己,所以他们几乎都死了,剩下的也已经奄奄一息,有的是因为减压死掉的,有的是被切枪或榴弹轰死的。我们没有使用发下来的死亡之杖,我和克鲁日没跟手下说一句话……但我们都不想用那武器。
“而那些为适应太空而改变自己的驱逐者真的变成了天使,他们张开了各自的能量场翅膀,身体闪闪发亮。当然,在洞里面他们无法完全展开翅膀,即便真的张开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因为没有光,对于他们来说,要是有一丝太阳风吹过,十分之一重力也将变得非常沉重,无法承受……但他们不顾一切地张开了翅膀,有些想拿翅膀作为武器攻击我们。”
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似乎是在轻笑,感觉很滑稽。“神父,我们有四级能量场保护,而他们却用那薄如蝉翼的翅膀攻击我们……总之,我们把他们全都烧死了,然后,从两队人马中各挑了三名,叫他们把装进袋子里的标本带出去,而我和克鲁日则领着各自小队剩下的两个人继续往前进,遵照命令扫清整个洞窟……”
德索亚仔细聆听着。还剩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之后他必须结束此次忏悔。
“神父,我们知道这是颗育婴星。我们知道……大伙儿都知道……驱逐者,就算是那些将机器注释进自己细胞和血液中的家伙,就算是那些看上去完全不像人类的驱逐者……也还没学会如何让女性在完全的零重力和短波辐射中育婴养子。我们朝那该死的小行星前进的时候,我们就知道那是个育婴星……抱歉,神父……”
德索亚没有答话。
“但即便如此,神父……那些洞窟还是很像家……有床,一间间小房间,平板视屏,厨房……跟我们认为的驱逐者老巢完全不像。但那些洞窟大多数都是……”
“托儿所。”德索亚神父舰长说。
“对,长官,就是托儿所。里面是一张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个婴孩……不是驱逐者怪物,神父,不是那些跟我们作战的全身惨白、闪闪发光的东西,不是那些在星光下展开一百公里长翅膀的该死的路西法天使……仅仅是……婴孩。上百,上千,一个洞窟接着一个洞窟,全是。大多数房间中的空气早已排光,躺在床上的那些小家伙也早就死了。还有些小东西因为气压降低而飞出了小床,但大多数都被束缚在原处。不过,仍有几间房间是密封的,我们开火冲了进去。妈妈们……穿着袍子的女人,头发在十分之一重力下乱飞的孕妇……用指甲和牙齿攻击我们。我们没有理睬她们,任她们被暴风卷走,有些窒息而死,但是还有一些婴孩……神父,有好几十个……正躺在塑料呼吸箱里面……”
“保育箱。”德索亚神父舰长说。
“对,”格列高里亚斯中士低声说道,声音终于显露出倦意,“我们发送密光回报,请求指示。他们会让我们怎么处理他们,处理一个个保育箱里面的驱逐者婴孩?巴恩斯阿弗妮回复了我们……”
“命你们继续行动。”德索亚神父舰长小声说道。
“对,神父……所以我们……”
“服从了命令,中士。”
“所以,我们掏出最后几颗榴弹,扔进了托儿所。等离子弹用光后,我们又用切枪扫射保育箱。一间房间接着一间房间,一个洞窟接着一个洞窟。那些塑料熔化了,淌到了婴孩身边,把他们盖住了。毯子也烧了起来,那些保育箱肯定充满了纯氧,因为好几个像炸弹一样爆炸了……我们不得不启动制服的能量场,即便这样……回来后我仍花了两个小时才把战斗装甲洗干净……大多数保育箱没有爆炸,它们像干柴般烧了起来,像火把般越烧越旺,里面的一切全都烧着了,就像个火炉。后来里面所有的房间和洞窟都已经暴露在真空中,但那些箱子……那些小小的保育箱……却仍旧含有空气,让火苗烧得透旺……我们把外部耳机都关掉了,长官。大家都关了。可是,不知为何,透过密蔽场和头盔,我们依旧能听到那些声嘶力竭的喊声。神父,我仍旧能听到……”
“中士。”德索亚的声音既严厉且干脆,充满了命令的口吻。
“有何吩咐,长官?”
“中士,你是在执行命令,我们都在执行命令。陛下早已颁下了教令,宣布驱逐者已舍弃人身,他们将纳米装置释放进自己的血液,改变了自己的染色体……”
“可是,神父,那些喊叫……”
“中士……圣父和梵蒂冈委员会颁下了教令,宣布这场圣战必须打响,为的是将人类从驱逐者的威胁中解救出来。你被授予了命令,并且服从了命令。我们是军人。”
“是,长官。”中士在黑暗中低声说道。
“中士,我们没多少时间了。等下次我们再好好谈谈。现在,我要你进行忏悔……不是因为你服从的命令有什么错误,而是因为你在怀疑这些命令。给我念五十遍《万福马利亚》,中士,一百遍《天父经》。我要你好好祈念一番……要诚挚地祈念,想明白这一切。”
“是,神父。”
“现在,诚心念一遍《忏悔经》……快……马上……”
低声念出的话语从屏风对面钻了过来,德索亚神父舰长举起手,做出宽恕赐福的手势。“我宽恕你……”
八分钟后,神父舰长和船员们躺在了加速座椅(也是重生龛)中,“拉斐尔”号的基甸驱动器开始加速,载着他们即时飞向目标星系玛门,其后将是可怕的死亡及痛苦缓慢的重生。
宗教大法官一命呜呼,他来到了地狱。
虽然这只是他第二次经历死亡和重生,但两次都令他难以忍受。而且,火星是座地狱。
约翰·多米尼各·穆斯塔法枢机乘坐新型大天使星舰“吉卜利尔”号来到了旧地星系,随行的是一帮扈从——二十一名宗教法庭官员和安保人员,其中还有他不可或缺的助手法雷尔神父。重生后,他们被慷慨地给予了四天的休息时间,以便能够恢复良好的意识,接下来,他们就将在火星的土地上工作。对于这颗红色的行星,宗教大法官读过很多资料,也多次听过别人的介绍,他头脑中已经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点:火星是座地狱。
“事实上,”当大法官第一次大声说出“火星是地狱”的结论时,法雷尔神父做出了这样的回应,“大人,这星系中另外有颗行星……金星……更加符合这一描述。温度达到沸点,压力有如千钧重担,上面都是液态金属湖,狂风就像是火箭的尾气……”
“闭嘴。”大法官充满倦意地一挥手,打断了助手的话。
火星:虽然它在古老的索美尺度上只达到二点五,分数极低,但也是人类拓殖的第一颗星球,是第一颗尝试地球化改造的星球,也是第一颗功败垂成的——在旧地被黑洞吞噬而亡后,因为有霍金驱动器,因为受大流亡的驱使,因为没有人想生活在这个永远封冻的铁锈天球上,因为整个星系中有近乎无限的更美丽、更健康、更宜居的星球,所以这个星球最后被撇在了身后。
旧地灭亡后,过了数个世纪,火星成了一个极其偏远的星球,如同死水一潭,以至于世界网没有在那儿建立远距传送门。对这个沙漠星球感兴趣的,只有新巴勒斯坦的遗孤(穆斯塔法惊讶地发现,费德曼·卡萨德这个传奇人物就出生在那儿的巴勒斯坦再分配营中)以及那些禅灵教徒。他们回希腊盆地,是为了重新演绎舒瓦德宗师在禅丘的开悟。那儿的地球化改造工程相当庞大,一个世纪以来,工程似乎确实取得了一些效果——巨大的冲击盆地灌满了海水,水手河沿岸种满了赛科拉德蕨,但挫折也接踵而至,他们后来不再有钱款投进去和熵抗争,接下来,持续六万年的冰河时代来临了。
在世界网文明的鼎盛时期,霸主的军事部队——军部——将远距传输器建在了这个红色的星球上,并在奥林帕斯山这座大型火山上建立了蜂窝般的定居地,一切都是为了奥林帕斯指挥学校。火星和环网贸易文明的相互隔离也给军部带来了好处,这颗星球一直是军事基地,直到远距传输器陨落后,一切才改变。陨落后的几个世纪,军部的残存势力在那儿形成了凶残的军事专政——也就是所谓的“火星战团”,他们甚至将邪恶的爪子伸向了半人马和鲸逖星系,要不是圣神的出现,它很可能会像晶种般勃勃生长,最后成长为第二个星际帝国。但圣神很快就将火星舰队征服,将“战团”赶回了旧地星系,它的军事首领也被剥夺了所有权力,只得在军部轨道基地的废墟和奥林帕斯山下的陈旧隧道中东躲西藏。圣神在旧地的小行星带和木星卫星间的地带之中建立了舰队基地,以此取代了“战团”,最后,他们派来了传教士和圣神总督,将火星收入囊中。
但这颗铁锈星球上,事实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传教士的劝教工作和圣神官员的统治行为都只是徒劳。星球上的空气已经变得非常稀薄,气温也很低;大城市早已被掠劫一空,然后遭遗弃;巨大的西蒙沙尘暴重新出现,从一个极点吹向另一个极点;瘟疫在冰冻的沙漠中寻找猎物,当地的游牧民族原本都是高贵的火星人子嗣,现如今,残存的几伙人也被疫病整得十死其九,甚至更糟;有一些土地,曾是广大的苹果园和钉莓地,一度兴旺繁盛,但现在已经成了细长的白兰地仙人掌的天下。
奇怪的是,火星上幸存并重新兴旺起来的社会,竟是那些被蹂躏、被欺辱的巴勒斯坦人。这些人生活在冰冻的塔尔锡斯高原上,是公元二〇三八年核离散的遗孤,他们已经适应了火星的粗暴作风,当圣神传教士抵达的时候他们已经将伊斯兰文明延伸到了星球的许多地方,比如幸存的游牧部落,以及一些自由城邦。一个多世纪以来,这些新巴勒斯坦人拒绝臣服于残暴的“火星战团”,而现在,他们也不打算臣服于教会的自治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