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西蒙斯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本章字节:11620字
这第七个驱逐者星系是他们讨伐战的最后一个目标,也是最难扫清的一个目标。路西法是个黄色的g型恒星,星系内有六颗星球,其中两颗虽然未经地球化改造,但已经适宜定居。星系内爬满了驱逐者:小行星外驻扎着军事基地,小行星带内是一群群育婴星,深处的海洋星球笼罩在天使般的环境下,燃料补给站运行在气体巨星的低层轨道上,还有一片环轨森林正在成长,如果用古老的太阳系视角看,那片森林的位置就处在金星和旧地的轨道之间。基甸部队花了十个标准日的时间,寻找到驱逐者占据的大部分结点,将这些肿瘤一一消灭。
事毕之后,阿尔迪卡克蒂元帅将众舰长召集到“乌列尔”号王舰上,召开了一次会议,表示计划有变:此次讨伐战非常成功,他们将搜寻新目标,将战斗继续下去。阿尔迪卡克蒂将一艘备有基甸驱动器的无人飞船派遣回佩森星系,获得批准,可以延长此次任务。七艘大天使将跃迁到最近的圣神基地,也就是鲸逖星系,他们将在那儿重整装备,修理一番,加足燃料,有五艘新的大天使将在那儿加入他们。探测器已经搜索到另外十几个驱逐者星系,基甸特遣部队一路杀过,已经毁掉了七个星系,但它们没有一个获悉大屠杀的消息。如果算上重生的时间,特遣部队将会在十个标准日内重新挥起屠刀。
七位舰长回到各自的飞船,准备从目标星系路西法跃迁至位于鲸逖中心的基地。
在“拉斐尔”王舰上,霍根·“霍格”·利布莱尔坐立不安。利布莱尔是这艘星舰的副官,这是他的官方身份,这个职位让他的权力仅次于德索亚神父舰长,除此之外,他也是名受雇的间谍,任务是暗中监视神父舰长的一举一动,如果发现任何可疑的行为,立即汇报——首先汇报给“乌列尔”号(阿尔迪卡克蒂元帅的旗舰)上的宗教法庭安保长官,接着,据这位副官所知,消息会沿着指挥链,一路汇报给着名的卢杜萨美枢机。此时此刻,利布莱尔被一个问题缠住了,他觉得很可疑,但是却无法理清这个疑虑的缘由。
这名间谍发现,在“拉斐尔”号上,德索亚神父舰长的船员们最近进行忏悔的举动太过频繁,这是让利布莱尔感到不安的一个原因,可他几乎无法将这个危险的消息通过密光发送给“乌列尔”号。当然,霍格·利布莱尔并不是一名受过正规训练的间谍,这也不是他的职业意向:他是个出身高贵的绅士,只不过境地有点潦倒,一开始,他因为财务状况拮据,被迫行使了复兴二号的绅士取舍权,加入了军队,但之后他的情况越发窘迫,竟接下了监视舰长的任务——他深信,这主要出自对圣神和教会的忠诚,而非急需钱款来收回自己的财产。
这些忏悔的举动并没有太大的反常之处——船员们是教会的信徒,也是重生的基督战士,有理由进行忏悔,况且,他们了解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如果驱逐者的聚变武器或是动力光束成功穿透防御性密蔽场,他们就很可能会命享真死,这的确让信仰的迫切需求更加增添了几分。但是,自到了玛门星系起,利布莱尔感觉到,在这些忏悔礼中还有什么别的因素在作祟。在路西法星系的恶战间歇,“拉斐尔”号的全体船员和瑞士卫兵编制人员(不算困惑的副官,一共是二十七人)都在频繁地出入忏悔室,就像是太空员来到了偏地港口的妓院。
而忏悔室的保密措施非常好,就算是这位飞船副官也无法逗留窃听。
利布莱尔想不出这伙人在酝酿什么阴谋。兵变没有任何意义。第一,那是不可能的——近乎三个世纪以来,圣神舰队的船员从没发生过兵变,就算是预谋也不曾有过。第二,那太过荒谬——叛变者不会一群群地来到忏悔室,去和飞船的舰长讨论兵变之罪。
或许,德索亚神父舰长正在征召这些船员,想要进行什么邪恶的计划,但霍格·利布莱尔想不出这位神父舰长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唆使这些忠诚的圣神太空员和瑞士卫兵去犯下滔天大罪。虽然船员们不喜欢霍格·利布莱尔——他历来不受人喜欢,不管是同学,还是船友,一直如此,他知道,这是上天对他与生俱来的贵族血统的诅咒——但他无法想象,这些人聚在一起,要针对他筹划什么邪恶的事情。如果德索亚神父舰长用什么法子诱使这些船员谋反,他们充其量也就是窃取这艘大天使——利布莱尔觉得,虽然这个可能性非常小,但他之所以被安插在船上,监视德索亚,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但是结果呢?除了瞬时的超光跃迁以及两天的仓促重生,“拉斐尔”号永远也不会摆脱基甸特遣部队其余大天使的联系圈,所以,如果这些船员叛变,想要窃取这艘船,其余六艘大天使会立即将他们击毙。
想到这些,霍格·利布莱尔不禁如坐针毡。他不喜欢死,除非迫不得已,他不希望经历死亡。更重要的是,如果在他的服役履历中来上那么一笔:曾和一群造反的船员同谋,这将搞砸他重新恢复复兴二号庄园主身份的大计。他意识到,卢杜萨美枢机——或是这条间谍食物链顶端的什么人——很可能会对他严刑拷打,然后将他驱逐出教,处以真正的死刑,同时受刑的还有其余船员,以便隐藏梵蒂冈安插间谍的事实。
想到这里,霍格·利布莱尔更加心神不宁起来。
他稍稍安慰了下自己,觉得这种叛变举动不仅不可能,而且极其愚蠢。现在已经不是古时旧地那会儿了,也不像利布莱尔读到过的别的水世界,在那种地方,在海洋中行驶的战舰会突然叛变,拉起海盗的旗帜,掠夺商船,恐吓港口。而现在,即便窃取了一艘大天使,你也无处可逃,无处藏身,无处获得装备和修整。圣神舰队会抽他们的筋,剥他们的皮。
霍格·利布莱尔副官苦苦推理,但还是感到坐立不安。
离到达通往鲸逖星系的跃迁点还有四小时的时候,利布莱尔正在飞行甲板上待机,这时候,从“乌列尔”号发来一则高优先级的信息流:发现五艘火炬舰船级驱逐舰,躲藏在靠外的气体巨星处,位于其内侧卫星的带电粒子尘环中,现在正逃向它们的跃迁点,并把g型恒星挡在中间作为防护,现命令“加百列”号和“拉斐尔”号从跃迁弧线中偏离,找到一条发射弹道,用余下的超光超动导弹摧毁这些火炬舰船,之后继续执行原任务,从路西法星系脱离。“乌列尔”号估计,其余五艘飞船离开后,这两艘大天使会在八小时后加速完成跃迁。
德索亚神父舰长确认收到信息,下令改变航道,利布莱尔副官监控着密光信道,“加百列”号的斯通圣母舰长也照做。元帅没有把“拉斐尔”号独自留下,副官想道,并不只有我的主人不相信德索亚。
这不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追逐——事实上,压根称不上追逐。基于星系的引力动力学,驱逐者那些古老的霍金驱动火炬舰船需要花上十四小时,才能达到跃迁前的相对论速度。而两艘大天使将在四小时内进入开火点。驱逐者没有任何武器可以一路穿越整个星系,伤及大天使,而“加百列”和“拉斐尔”号,虽然弹药即将枯竭,但仍旧足以将火炬舰船摧毁十几次。即便所有的武器都没有命中,他们还能使用讨人厌的死光武器。
两艘大天使跃出恒星的阻挡,进入开火点的时候,掌舵的是利布莱尔副官——神父舰长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休息去了。基甸特遣部队的其余船只早已跃迁出了星系,利布莱尔坐在加速座椅中,转了个身,用蜂鸣器给舰长发了个信号,就在这时,爆破门突然打开,德索亚神父舰长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几个人。一时之间,利布莱尔忘记了自己的疑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名受雇的间谍,他瞪着双眼望着这群讨厌的人。除了舰长本人,还有那名瑞士卫兵中士——格列高里亚斯——和他手下的两名士兵。此外,还有武器系统官(武系官)单卡雷中校,能量系统官(能系官)坡·丹尼斯上尉,环境系统官(环系官)贝茨·阿盖尔中校,推进系统工程师(推系师)以利亚·胡赛因·梅耶尔上尉。
“搞什么……”利布莱尔副官开口道,话说一半便打住了。那名瑞士卫兵中士正拿着一根神经击昏器,枪口对准了利布莱尔的脸。
几星期来,霍格·利布莱尔一直在靴子中藏着一把钢矛枪,但此时此刻,他早已把那把枪忘得一干二净。他以前从没被谁用枪口指过,更甭提击昏器了。现在,他真切地感觉到了被枪指着的感觉,他几乎吓得快把尿撒在裤管里了。他集中精神屏住尿,但也因此没多少余地可以考虑其他事情了。
其中一名女性士兵走上前,从他靴子里把钢矛枪拿走。利布莱尔瞪着那把武器,就好似从来没见过它似的。
“霍格,”德索亚神父舰长说道,“很抱歉,我们不得不那么做。我们投票表决了一下,最后做出决定,没时间说服你加入我们。你得昏迷一小会儿。”
利布莱尔想起了这辈子看过的全息剧中的那些对话,他开始大声咆哮。“你们决不会得逞的。‘加百列’会灭了你们。你们会被严刑拷打,会被吊死。他们会把你们的十字形扯……”
大块头中士手里握着的击昏器发出嗡嗡的声音。要不是那名女性士兵抓住了他,霍格·利布莱尔肯定面部朝下一头砸向甲板。她把他轻轻放在了甲板上。
德索亚神父舰长坐回到指挥座椅中。“脱离路线,”他对正在掌舵的梅耶尔上尉说道,“键入跃迁坐标。全力紧急加速。全体进入作战岗位。”神父舰长低头瞥了一眼利布莱尔,“把他放进重生龛,设置成‘储存’状态。”
士兵们把沉睡的男子移了出去。
德索亚下令将飞船的内部密蔽场设置到零重力状态,以进入作战岗位,但是,在这之前,神父舰长产生了一股短暂的兴奋感,就像是跳崖者在一瞬间被重力俘获的那种感觉一样。事实上,他们的飞船现在正开动聚变引擎,往前加速,同时受着六百倍重力的折磨,那几乎达到了正常高推进力的百分之一百八。一旦密蔽场出现一丝中断,他们都将即刻毙命。但是跃迁点已经和他们相距不到四十分钟的路程。
德索亚不太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背叛自己的教会和圣神舰队,这个想法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他果真拥有不朽的灵魂,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别无选择。
其实,德索亚神父舰长觉得这其中尚还包含着一丝奇迹——或者说,这件事情中至少还有一丝好运相伴——那是因为,有七人决定和他一起踏上这趟叛变之旅。八人,其中包括他自己,二十八名船员中的八人。现在,另外二十人都已被神经击昏器击中,正在重生龛中做梦。德索亚知道,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八人足以应付“拉斐尔”号的系统和任务:他很幸运——或是受到了福佑——有几名必需的飞行官都加入了他的队伍。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只有格列高里亚斯,以及他手下两名年轻的士兵,还有他自己。
第一次提出叛变的是三名瑞士卫兵,当时他们已经“清洗”了路西法星系的第二颗育婴星。他们虽然都曾向圣神、教会、瑞士卫兵宣过誓,但是屠杀婴儿的行径实在是太过残忍。持枪兵符多娜和伊诺·德里诺先是到中士那儿说了他们的想法,接着和格列高里亚斯中士一起来到了德索亚神父舰长的忏悔室中,说出了他们的叛逃计划。起先,他们请求神父宽恕,想要弃船逃进驱逐者星系。德索亚叫他们想个别的计划。
接着,推进系统工程师梅耶尔上尉也来到了忏悔室,带着同样的忧虑。这位年轻人在战术空间中目睹了一切,眼睁睁看着这些美丽的能量场天使受到大规模屠杀,他感到恶心,甚至连重回祖先宗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念头都有了。但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来到了忏悔室,向神父坦白了自己精神上的软弱。德索亚神父舰长告诉梅耶尔,他的忧虑并不和真正的基督教相抵触,那些话让梅耶尔大吃一惊。
次日,环境系统官贝茨·阿盖尔中校和能量系统官坡·丹尼斯上尉也循着良心的脚步,来到了忏悔室。丹尼斯是最难说服的一个,但是他的室友梅耶尔上尉不厌其烦地和他交谈,将他拉入了队伍。
武系官单卡雷中校是最后一个入伙的:这名武器系统官已经无法再下达死光攻击的命令。三星期中,他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德索亚意识到,他们在路西法星系逗留的最后一天里,剩下的多数飞行官和三名瑞士卫兵都没有叛逃的打算,对这些人来说,他们虽然对工作感到反感,但还是有必要的。到最后的紧急关头,他们都将和霍格·利布莱尔副官站在同一战线上。德索亚神父舰长和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决定不给这些人机会。
“神父舰长,‘加百列’号正在朝我们发信号。”丹尼斯上尉说道。这名能系官全身上下都接入了系统,其中包括能量系统控制台。
德索亚点点头。“所有人务必让自己的睡眠龛保持活动状态。”他知道,下达这条命令并无必要,事实上,每一名船员进入战斗岗位或是超光跃迁的时候,都是躺在加速座椅中的,而每个座椅,同时也被装配成一台自动重生龛。
在接入战术系统之前,德索亚看了看中央机井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他们的轨道线。他们正在远离“加百列”号,尽管后者已经将推进力提升至三百倍重力,并且改变了航向,试图和“拉斐尔”号取得同步。路西法星系的对面,五艘驱逐者的火炬舰船仍旧在慢慢悠悠爬向跃迁点。德索亚暗自希望他们能安然无恙,但他清楚知道,这些船到现在还能存在,只不过是因为“拉斐尔”号莫名其妙地改变了航向,让“加百列”号暂时分了心。他接入战术模拟。
刹那间,他就像巨人般站立在了太空中。路西法星系的六颗星球、无数卫星和熊熊燃烧的初生环轨森林沿着他的腰际朝外展开。在那璀璨恒星的远端,六粒尘埃般的驱逐者舰船拖着微小的聚变焰尾晃动着。“加百列”号的焰尾稍长,但“拉斐尔”号的是最长的,喷射出的璀璨光辉和中心的恒星不相上下。斯通圣母舰长正站在那儿等着,离德索亚只有几步之遥。
“费德里克,”她说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德索亚本不打算回应“加百列”号发来的信号。如果这能给他们赢得几分钟时间,他当然会选择保持静默。但是,他很了解斯通。她做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在一个单独的战术信段上,他朝跃迁图瞄了一眼。离跃迁点还有三十六分钟。
舰长!探测到四颗导弹!正在跃迁……就是现在!是武系官单卡雷中校,他正在安全线路上跟德索亚通话。
德索亚神父舰长让自己在战术现实中尽量保持平静,他不想在斯通圣母舰长面前显出惊讶的样子。他在自己的骨骼传输线路上默默道:卡雷,没事,我在战术频道中看见了,它们在跃迁,目标是驱逐者舰船。接着,他在战术上对斯通说道:“你朝驱逐者开火了。”
即便在模拟灯光的照射下,斯通的脸仍旧紧紧绷着。“当然,你为什么不开火,费德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