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0
|本章字节:9694字
“我想我应该说,以利亚伙伴,”丹尼尔突然开口发言,“这是个明显的结论。”
贝莱对这位机器人搭档投以惊讶的一瞥。“为什么明显?”他问。
“这位女士自己强调,”丹尼尔说,“她是唯一见得到她丈夫的人。索拉利的社会习俗正是如此,她不想说实话也不行。而葛鲁尔局长当然有理由相信,甚至可以说不由得他不信,在索拉利上只有妻子见得到她的丈夫。既然只有一个人能够来到见面的距离,那就只有一个人可能是凶手。你该记得,葛鲁尔局长曾说只有一个人有可能这么做,他认为其他人都绝不可能。对不对?”
“他也提到过,”贝莱说,“那个人同样不可能犯案。”
“他也许是指并未在凶案现场找到任何凶器。想必德拉玛夫人能够解释这件怪事。”
他以机器人特有的文雅动作指了指嘉蒂雅的位置,这时她仍在显像的中心,只见她目光低垂,一张小嘴抿得很紧。
耶和华啊,贝莱心想,我们差点忘了这位女士。
或许是由于恼羞成怒,他的记性才会突然失灵。而自己之所以恼怒,他想,都要怪丹尼尔那种不带感情的办案方式。但祸首也可能是他自己,是他的办案方式太感情用事了。
他并未继续分析下去。“今天就到此为止,嘉蒂雅。不管切断联系时该说些什么,总之再见了。”
她柔声应道:“有些人会说‘显像结束’,但我比较喜欢说‘再见’。你似乎心神不宁,以利亚。我很抱歉,但我已经习惯被人当成凶手了,所以你不必觉得内心不安。”
丹尼尔问:“真是你做的吗,嘉蒂雅?”
“不是我。”她愤愤地说。
“那么,再见了。”
直到消失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怒意依旧未消。有那么一阵子,贝莱仍能感到那双灰眼珠带给他的无比震撼。
她大可宣称自己习惯了被人当成凶手,但那显然是十分拙劣的谎言。她的怒意比她的言语更能吐露实情。贝莱不禁纳闷,她到底有本事撒多少谎呢。
贝莱现在又和丹尼尔独处了,他说:“好啦,丹尼尔,我可不是大笨蛋。”
“我也从不这么想,以利亚伙伴。”
“那就告诉我,你为何会说并未在凶案现场找到凶器?目前为止,我还没查到任何证据,也没问到任何口供,能让我们作出这个结论。”
“你说得很对。我得到一些新的资料,还来不及拿给你看。”
“我就知道。什么样的资料?”
“葛鲁尔局长曾说,他会送过来一份他们自己的调查报告。就是我手上这份,今天早上送来的。”
“你为什么现在才拿给我看?”
“我觉得,或许至少在最初阶段,最好让你根据自己的想法进行调查,不要受到他人的影响,何况他们自己也承认并未得到满意的结论。而我自己,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逻辑程序可能受到了那些结论的影响,所以刚才并没有参与讨论。”
逻辑程序!贝莱脑海中突然冒出他和一位机器人学家聊天的记忆片段。那人说:机器人讲求逻辑,可是不讲理。
他说:“最后你还是加入了讨论。”
“没错,以利亚伙伴,但那是因为我有了独立的证据,足以支持葛鲁尔局长的怀疑。”
“什么样的独立证据?”
“从德拉玛夫人的言行推论出来的证据。”
“明确一点,丹尼尔。”
“假设这位女士正是凶手,却试图证明自己是无辜的,那么办案的警探若能相信她的清白,会对她相当有利。”
“所以呢?”
“如果她有办法利用他的弱点来左右他的判断,她很可能会这么做,对不对?”
“纯粹是假设。”
“并不尽然。”这是个心平气和的回答,“我想,你也注意到了,她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你身上。”
“因为我负责问话。”贝莱说。
“打从一开始,在她还没猜到将由你问话之前,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你身上了。事实上,就逻辑而言,她应该会以为将由我这个奥罗拉人来主导调查。但她却认定了你。”
“你从这点导出了什么结论?”
“她把自己的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以利亚伙伴。因为你是地球人。”
“那又怎样?”
“她研究过地球,这点她暗示了不只一次。晤谈刚开始时,我要求她挡掉外面的日光,她完全知道我在讲什么。这就代表她对地球有着真正的认识,否则她一定会显得惊讶或不解。”
“所以呢?”
“既然她研究过地球,我们就能相当合理地假设,她发现了地球人的一项弱点。她一定知道赤身露体这个禁忌,以及裸露会带给地球人怎样的震撼。”
“她……她解释过那是显像……”
“她的确解释过,但你觉得她的解释能说服你吗?她曾两度在你认为衣不蔽体的情况下,向你展露她自己——”
“你的结论是,”贝莱说,“她在试图引诱我,对不对?”
“试图诱使你偏离专业的客观,在我看来就是如此。对于这样的刺激,我虽然无法产生人类的反应,但根据印记在我指令线路上的内容,我断定这位女士的肉体相当具有吸引力。更何况根据你的行为,我觉得你体认到了这个事实,而且对她的身体极为赞赏。我甚至敢断言,德拉玛夫人的策略奏效了,她的行为模式果然令你对她产生了好感。”
“听着,”贝莱不太自然地说,“不管她可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我仍旧是一名执法的警官,我对自己的职业道德没有丝毫松懈。这点千万给我记住。现在,我们来看报告吧。”
贝莱默默读了一遍报告。读完之后,他翻回第一页,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这里面有点新东西。”他说,“那个机器人。”
丹尼尔·奥利瓦点了点头。
贝莱若有所思地说:“她并没有提到。”
丹尼尔说:“因为你没有问对问题。你问的是当她发现尸体时,是不是只有她丈夫一个人;你问的是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机器人并不能算‘其他人’。”
贝莱点了点头。假使他自己是嫌犯,有人问他凶案现场还有些什么人,他也不太可能回答:“就只有这张桌子了。”
他说:“我想,我该问她是否有任何机器人在场?”(他妈的,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上,到底该怎么问问题才对?)他又说:“机器人作证有多少法律效力,丹尼尔?”
“你是什么意思?”
“在索拉利,机器人能不能算目击者?能不能提供证词?”
“你为何有此一问?”
“机器人不是人类,丹尼尔。在地球的法庭上,它们不能担任证人。”
“但脚印却可以,以利亚伙伴,虽说脚印要比机器人更不像人类。就这点而言,地球所抱持的立场是不合逻辑的。在索拉利,只要条件符合,机器人作证都是合法的。”
贝莱并未提出任何反驳。他将下巴靠在右手的指节上,把这个新线索好好想了一遍。
站在丈夫尸身旁边的嘉蒂雅·德拉玛,曾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高声召唤机器人。当它们来到现场时,她已经不省人事。
那些机器人供称,它们发现她和那具尸体躺在一起。此外现场还有一样事物:那个机器人。它并非召唤来的,而是原本就在那里。它并不属于这个管家团队。其他的机器人都没有见过它,更不知道它负有什么功能或任务。
而从这个机器人身上也查不出什么来。它早已无法正常运作了。被发现的时候,它的动作全然毫无章法,正子脑的功能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无论语言或动作,它的反应都很不正常。一位机器人专家做了彻底调查后,宣称它已经完全没救了。
当时,它仅有的一点点有意义的行为,就是一直不停重复说着:“你要杀我……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偏偏找不到可能用来砸烂死者头颅的凶器。
贝莱突然说:“我想要吃点东西,丹尼尔,然后我们再跟葛鲁尔见个面——或者应该说,见见他的显像。”
当取得联系时,汉尼斯·葛鲁尔仍在用餐。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是从菜肴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他一面吃,还一面急切地盯着每一盘菜,仿佛想从中发掘出他觉得最满意的组合。
贝莱心想:他或许已有好几百岁,对他而言,用餐这回事也许越来越乏味了。
葛鲁尔说:“晚安,两位。我相信你们已经收到我的报告了。”当他俯身攫取美食之际,他的光头看起来闪闪发亮。
“收到了。我们还和德拉玛夫人做了一次有趣的晤谈。”贝莱说。
“很好,很好。”葛鲁尔说,“你们是否得到任何结论了?”
贝莱答道:“我们认为她是无辜的,局长。”
葛鲁尔猛然抬起头来。“真的?”
贝莱点了点头。
葛鲁尔说:“但她是唯一能够见到他的人,唯一有可能走到他近前……”
贝莱说:“这点我已经很明白了,但无论索拉利的社会习俗多么强而有力,这个说法也绝非定论。我能解释一下吗?”
又吃起晚餐的葛鲁尔说:“当然。”
“谋杀案共有三大要素,”贝莱说,“三者同样重要,那就是动机、方法和机会。不论指控任何嫌犯,这三大要素缺一不可。我同意你的说法,德拉玛夫人有犯案的机会。至于动机嘛,你们完全没提到。”
葛鲁尔耸了耸肩。“我们完全没找到。”他的目光突然飘向沉默的丹尼尔。
“好吧。嫌犯并没有已知的动机,但她仍有可能是个心理变态的杀手。这点我们可以暂且保留,继续讨论下去。当时他们夫妻俩都在他的实验室,而她基于某个原因想要杀他。她冲着他挥舞一根木棒或某种重物,一两秒钟后,他才终于了解他的妻子当真想伤害他。他惊慌地大喊:‘你要杀我。’然后她就下手了。他转身想跑,却晚了一步,于是后脑遭到重击。对了,有没有医生检查过他的尸体?”
“可以说有吧。机器人找了一名医生来照顾德拉玛夫人,可想而知,他顺便瞧了瞧那具尸体。”
“报告里没提到这件事。”
“这可以说是无关紧要。反正人已经死了。事实上,当医生以显像见到尸体时,它已经被剥掉衣服,冲洗干净,正准备照例进行火化了。”
“换句话说,那些机器人毁灭了证据。”贝莱气咻咻地说,随即又问:“你刚才是不是说他以显像观看尸体?他并未真正见到?”
“太空啊,”葛鲁尔说,“多么恶心的想法。他当然是以显像观看,我确定他用了特写镜头,而且各个角度都没漏掉。在某些情况下,医生免不了亲自见到病人,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任何原因,要他们不得不见到尸体。行医是个肮脏的工作,但即使医生也有个底线。”
“嗯,那么我的问题是:那位医生有没有提到关于德拉玛博士的致命伤?”
“我知道你想导出什么了。你认为伤势或许太严重,不可能是女子造成的。”
“女性总是比男性柔弱些,局长,而且德拉玛夫人身材娇小。”
“可是行动相当敏捷,便衣。只要有合用的武器,万有引力和杠杆原理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就算这些因素都不存在,发了狂的女人还是能做出难以置信的事。”
贝莱耸了耸肩。“你提到了凶器,它在哪里?”
葛鲁尔换了一个坐姿。他伸手取了一个空杯子,立刻有个机器人进入显像范围,在杯中注满很可能是清水的无色液体。
葛鲁尔将杯子握在手中片刻,然后放下来,仿佛又不想喝了。“正如报告中所述,我们一直无法找到凶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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