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人,骡——与第三者(1)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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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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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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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278字

这两个人表面上看来轻松自在,实际上刚好相反——他们体内每一根职司情感侦测的神经,都紧张得不停在颤抖。


这么多年来,骡第一次对自己的手法动摇信心。程尼斯心知肚明,虽然他暂时能自保,却是全力以赴的结果——对方的攻击则不费吹灰之力。在这场耐力比赛中,程尼斯明白自己迟早会败下阵来。


但他万万不该动这个念头。将情感弱点暴露给骡,无异于献给他一柄致命武器。在骡的心灵中,已经隐约浮现一丝不同的情绪——胜者的情绪。


设法争取时间……


其他人为什么迟迟不来?骡正是因此而信心满满吗?他的对手究竟知道哪些他不知道的事?他紧盯着对方的心灵,可是毫无发现。他若能看透他人的心思就好了,不过……


程尼斯猛力煞住纷乱不堪的思绪。他只让精神集中在一个念头:设法争取时间……


程尼斯说:“既然你已经确定我是第二基地分子,而在我们借着普利吉小斗一番之后,我也不想再否认了。可否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到达辛德。”


“喔,不。”骡哈哈大笑,笑声高亢而充满自信。“我可不是普利吉,我不需要对你作任何解释。你有许多自以为是的理由。不管那些理由是什么,你的行动既然符合我的需要,我就懒得再追问。”


“在你对这件事的认知中,却一定还有盲点。达辛德真是你要找的第二基地吗?普利吉对我提过你以前的努力,还有那位成为你的工具的心理学家——艾布林·米斯。在我的……嗯……轻微的鼓励下,他不时会透露一些历史。第一公民,你回想一下艾布林·米斯。”


“我何必那么做?”声音充满自信!


程尼斯感到那股自信即将满溢,似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骡本来可能还残存的不安情绪渐渐消失无踪。


他尽力克制住强烈的绝望感,又说:“那么,你并没有什么好奇心?普利吉告诉我,米斯曾经大吃一惊。他拼了命也要争取时间,想尽早警告第二基地。为什么?为什么呢?后来艾布林·米斯死了,第二基地未曾接到警告。可是,第二基地至今依然存在。”


此时骡露出真心的微笑,程尼斯惊觉一股残酷的情绪突然逼近,又在下一瞬间撤回。骡答道:“不过第二基地显然接到了警告。否则,拜尔·程尼斯如何又为何会到卡尔根进行活动,对我的手下动手脚,还妄想对我耍阴谋诡计?第二基地当然接到了警告,只不过太迟了点。”


“那么,”程尼斯故意流露出同情的情绪,“你甚至不知道第二基地是什么样的组织,那些具有更深含意的事件,你也不明白它们的真正意义。”


设法争取时间!


骡感觉到了对方的揶揄,他的眼睛眯起来,并闪出一丝敌意。他习惯性地用四根指头摸摸鼻子,再陡然迸出一句:“我就让你说个过瘾吧。第二基地究竟有什么秘密?”


程尼斯刻意改用普通的语言,不再使用情感讯息符号。他说:“据我所知,最令米斯感到疑惑困扰的,是包围着第二基地的重重神秘。当初,哈里·谢顿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设立这两个基地。第一基地一切光明正大,短短两个世纪就威震半个银河系。反之,第二基地始终隐藏在黑暗的深渊。


“除非你能体验那个垂死帝国当年的学术气氛,否则不可能了解其中的道理。至少在思想上,那是个宏伟的大时代,各式各样的思潮百家争鸣。当然,当时已有文化倾颓的征兆,因为进一步的思想发展遭到了防堵。谢顿之所以能声名大噪,正是因为他和那些学术绊脚石抗争到底。他释放的最后一点创造性火花,不但辉映着第一帝国的落日残照,更预示了第二帝国的旭日初升。”


“非常戏剧化。后来呢?”


“因此,他根据心理史学的定律,亲手创立了两个基地。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那些定律并非绝对的。他从未创造任何成品,只有退化的心灵才需要所谓的成品。他的心血结晶是一种不断演化的机制,而第二基地正是演化的原动力。我们——短命行星联盟的第一公民,我告诉你——我们才是谢顿计划的守护者。我们才是!”


“你想拿这些话为自己壮胆吗?”骡用轻蔑的语气问,“还是你想要说服我?无论是第二基地、谢顿计划或第二帝国,我一概不屑一顾;它们无法激起我一点点的同情、怜悯、责任感,或是任何你试图投射给我的情感。从现在开始,可怜的傻子,你得用过去式来描述第二基地,因为它被摧毁了。”


当骡站起身来,向对方走近时,程尼斯发觉压迫自己心灵的情感势能陡然增强。他拼命抵抗,却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爬动,在无情地敲击与扭搅他的心灵。


他发觉自己已经背对着墙壁,而骡就在他面前,皮包骨的双臂叉在腰际,嘴唇在硕大无比的鼻子下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骡又开口说:“程尼斯,你的游戏该结束了。你们这些人——所有那些曾经隶属第二基地的人,都已经是过去式!过去式!


“你或许不动一根指头就能把普利吉击倒,抢走他的核铳,却只是一个劲对他喋喋不休,你到底是在等什么?你其实是在等我,好让我来到时不至于太起疑,对不对?


“只可惜我根本不必起疑。第二基地的程尼斯,我早就看穿你,彻底看穿你了。


“但你现在又在等什么呢?你仍旧拼命对我滔滔不绝,好像能用声波把我禁锢在椅子上。而你在说话的时候,心中从头到尾都在等待、等待、等待。可是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到来,你所等待的人——你的盟友一个也不会来。程尼斯,你落单了,这种情况永远不会改变。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的第二基地对我完全估计错误。我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他们以为我跟踪你到了这里,就可以让他们任意宰割。你的确是一个诱饵,用来引出这个可怜、愚蠢、孱弱的突变种——他是多么热衷于建立一个帝国,因而对脚下明显的陷阱视而不见。可是,我现在是他们的阶下囚吗?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到,无论我到哪里,几乎都有舰队跟随。面对我的舰队,不论是哪一支,他们都完全束手无策。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到,我不会为了谈判而按兵不动或静观其变。


“十二个小时前,我的舰队已经开始对达辛德发动攻击,他们的任务执行得相当、相当彻底。达辛德如今已是一片焦土,人口集中地区全被夷为平地。根本没有出现任何抵抗。程尼斯,第二基地已经不复存在——而我,我这个丑怪孱弱的畸形人,终于成为全银河的统治者。”


程尼斯唯有缓缓摇头叹息。“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可能——”骡模仿着他的语气,“你很可能是最后一名幸存者,却也活不了多久了。”


接着,出现了一阵短暂而意味深长的停顿。忽然间,程尼斯感到心灵深处被贯穿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令他几乎发出呻吟。


骡及时收回精神力量,喃喃说道:“不够,你并没有通过测验。你的绝望是装出来的。你的恐惧感不够强烈,那并非理想破灭该有的反应,只是个人面对生死关头的微弱恐惧。”


骡伸出瘦弱的手掌,轻轻扼住程尼斯的喉头,程尼斯偏偏无法挣脱。


“程尼斯,你是我的保障。万一我低估了任何事,你可以提醒我,还能够保护我。”骡的双眼向下凝视他,坚决地要得到答案。


“程尼斯,我的计算都正确吗?我是否智取了你们第二基地的人马?达辛德被摧毁了,程尼斯,彻彻底底摧毁了,但你的绝望为何还是假装的呢?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和实情!说话,程尼斯,说话啊。是不是我洞察得还不够透彻?危险依然存在吗?程尼斯,你说话啊。我到底做错了哪一点?”


程尼斯感到一字一句从口中扯出来,完全违背自己的意愿。他咬紧牙关,咬住舌头,还绷紧了喉咙的每一根神经。


那些话仍旧脱口而出。他大口喘着气,任由那股力量拉扯着他的喉咙、舌头、牙齿,一路将那些话硬扯了出来。


“真相是,”他尖声道,“真相——”


“对,真相。我还有什么没做到的?”


“谢顿将第二基地设在这里。我早就说是这里,我并没有说谎。当初那些心理学家来到这个世界,控制了本地的居民。”


“达辛德吗?”骡再度深入对方翻腾而痛苦的心灵,毫不留情地肆意翻找。“我已经毁灭了达辛德。你知道我要什么,快告诉我。”


“不是达辛德。我说过,第二基地分子也许不是表面上的掌权者;达辛德只是傀儡……”这些话说得含混不清,每个字都违背了这位第二基地分子的心意。“罗珊……罗珊……罗珊才是你要找的世界……”


骡松开手,程尼斯马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你原来想要骗我吗?”骡轻声地说。


“你的确上当了。”这是程尼斯最后一点垂死的反击。


“可是你们并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一直和我的舰队保持联络。解决了达辛德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罗珊。不过首先——”


程尼斯感到令人无法忍受的黑暗扑天盖地而来,他自然而然伸出手臂,挡在痛苦不堪的双眼之前,却无法阻挡这波攻势。这片黑暗几乎令他窒息,他还觉得受创的心灵蹒跚地向后退,退到永恒的黑暗中——那里有个得意洋洋的骡,好像一根开怀大笑的火柴棒,又粗又长的鼻子在笑声中不停摇摆。


笑声不久便逐渐消退,只剩下黑暗紧紧拥抱着他。


直到另一种感觉突然迸现,仿佛是一道锯齿状的强烈闪电,才终于驱走无边的黑暗。程尼斯渐渐清醒过来,视觉也慢慢恢复,噙着泪水的双眼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


头痛简直令他无法忍受,而他必须承受着巨大的痛楚,才能将一只手抬到头部。


显然,他还活着。他的思绪好像一团羽毛,被气流卷起之后又缓缓落向地面,再度恢复静止。他感到体内充斥一股舒畅的暖流——那是从外面钻进来的。他强忍着巨痛,试着慢慢扭动颈部,却又带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现在门又打开了;第一发言者已经进入室内,站在门槛旁边。程尼斯想要说话,想要大叫,想要发出警告——舌头却僵住了,这才知道骡的威猛心灵仍未完全放开他,仍然钳制住他的发声器官。


程尼斯再度转动颈子。骡依旧在屋内,双眼冒出怒火。他不再张口大笑,却露出牙齿,展现一个狰狞的笑容。


程尼斯感觉到,第一发言者的精神力量正在他心中轻轻挪动,为他疗伤止痛。可是不久之后,它就遇到骡的防御,只经过短暂的缠斗便被击退,一阵麻木感再度袭向程尼斯。


怒火充满骡的瘦弱身躯,使他看来更加丑怪。他咬牙切齿地说:“又有一个人来欢迎我。”他的心灵伸出灵巧的触须,一直伸到室外,并且继续延伸——延伸——


“你是单枪匹马来的。”他说。


第一发言者点了点头。“我绝对只有一个人。我确有必要这么做,因为五年前,是我对你的未来计算错误。所以我有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由我自己独力扭转局势。不幸的是,我没想到你布下的‘情感禁制场’威力如此强大,花了我好多时间才破解。你有这般能耐,实在可喜可贺。”


“我可不领情。”骡以凶狠的口气答道,“你少来这一套。你到这里来,是不是要用你那少得可怜的精神力量,援助你们这位即将崩溃的栋梁之才?”


第一发言者微微一笑。“哈,你称之为拜尔·程尼斯的这个人,已经圆满达成任务,由于他的精神力量远不及你,他的表现更加难能可贵。当然,我看得出来,你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即使如此,或许我们还是有办法使他完全康复。阁下,他是个勇敢的人。这个任务是他自愿的,虽然事前我们用数学推算出来,他的心灵受创的机会极大——这种下场比单纯的肉体残废更可怕。”


程尼斯在心中拼命挣扎,他想要说话,想要大声发出警告,可是偏偏做不到。他唯一能发出的只有恐惧——持续不断的恐惧——


骡显得很冷静。“你当然知道达辛德被毁灭了。”


“我知道,我们早已预见你的舰队会发动攻击。”


“是的,不出我所料。可是你们未能阻止,嗯?”这回声音冷酷。


“没错,未能阻止。”第一发言者发出清晰的情感讯息符号,几乎全然是自怨自责与恶心憎恶的情绪。“对于这个错误,我必须承担比你更大的责任。五年前,谁能够想象你的力量会这么大?我们从一开始——当你攻下卡尔根的那一刻——就怀疑你拥有控制情感的能力。这点并不令我们惊讶,第一公民,我现在就能解释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