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艾嘉蒂娅(2)

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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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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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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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066字

那张脸孔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那人一只手紧抓着窗台,连指节都已泛白,另一只手则迅速做了一个手势。艾嘉蒂娅立即会意,按动了一下开关,玻璃窗最下面的三分之一部分随即滑进墙壁。春天温暖的空气立刻飘进来,干扰了室内的空调。


“你不能进来。”她装模作样,洋洋得意地说,“窗子都加装了防盗幕,只认得住在这里的人。如果你钻进来,各式各样的警铃都会铃声大作。”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这样踩着窗户下的台子,身手一点也不高明。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摔断那根不值钱的脖子,还会压坏好些珍贵的花朵。”


“既然这样,”窗边那个人也正在担心这件事——但认为“不值钱”和“珍贵”两个形容词应该交换一下,“你能不能关掉防盗幕,让我爬进去?”


“你苦苦哀求也没用,”艾嘉蒂娅说,“你也许闯错了地方,因为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这么晚还会让陌生男子钻进她们……钻进她的卧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睑微微下垂,露出一个性感的表情——或者应该说,模仿得过分惟妙惟肖。


年轻男子脸上的顽皮神色早已消失无踪。他喃喃道:“这里是达瑞尔博士的住宅,对不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喔,银河啊——再见——”


“年轻人,如果你跳下去,我马上按警铃。”“年轻人”是她故意选用的讽刺字眼,用来表现自己的世故与练达。因为看在艾嘉蒂娅精明的眼里,这家伙显然有三十几岁——事实上,实在很老了。


僵持了一会儿,那人硬邦邦地说:“好吧,姑娘,我问你,你不准我待在这里,又不准我走,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想,你可以进来。达瑞尔博士的确住在这里。我来关掉防盗幕……”


“年轻人”先探头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将右手伸进窗内,再一挺身钻进屋子。他气呼呼地使劲拍打膝盖上的灰尘,又抬起通红的脸孔对着艾嘉蒂娅。


“万一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你确定你的人格和名誉不会受损吗?”


“你的人格和名誉才会一败涂地呢,因为只要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就会立刻大喊大叫,说你强行闯进我的房间。”


“是吗?”他以谦恭无比的态度说道,“防盗幕可是你自己关掉的,你又要如何解释?”


“哼!那还不简单,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防盗幕。”


那人将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你在唬人?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年轻人,我认为这是个非常不礼貌的问题。而且,我也不习惯被人称作‘小丫头’。”


“我绝不怀疑,你可能是骡的祖母化装的。在你来不及呼朋引类,对我动用私刑之前,我可不可以赶紧溜走?”


“你最好别走——因为家父正在等你。”


那人的表情再度变得小心谨慎。他扬起一道眉毛,故意随口问道:“哦?有人跟令尊在一起吗?”


“没有。”


“最近有人来拜访他吗?”


“只有推销员——还有你。”


“有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事?”


“只有你。”


“饶了我吧,好不好?不,别饶我。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令尊正在等我?”


“喔,那还不简单。上个星期,你知道吗,他收到一个私人信囊,只有他本人才能开启,里面有一张会自行氧化的信笺。他还特别把信囊丢进垃圾分解器。昨天,他主动放波莉一个月的假——你知道吗,波莉是我们的女佣——让她去探望住在端点市的姐姐。今天下午,他又在客房里整理床铺。所以我晓得他正在等什么人,却故意不让我知道。通常,他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


“真的!我难以相信他有这个必要。我以为他还没说,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通常都是这样。”说完她就哈哈大笑,开始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在。这个访客年纪不小了,不过外表十分出色,有着一头棕色的鬈发,还有一对深蓝色的眼珠。也许,等到自己年纪够大的时候,还能再遇到类似的人物。


“可是,”那人又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他要等的人?”


“唉,还会有谁呢?他神秘兮兮地在等一个人,希望你懂得我的意思——然后你就愣头愣脑地来了,还想要从窗户钻进来。如果你有一点常识,就该知道从大门走进来。”她突然想到一句精彩的台词,立刻派上用场:“男人全都这么笨!”


“你倒满有自信的嘛,小丫头,对不对?不,我是说‘小姐’。你知道吗,你可能都猜错了。万一我现在告诉你,我被你搞得一头雾水,而且据我所知,令尊等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又该怎么办?”


“喔,我可不这么想。我原本不想让你进来,直到看见你把手提箱丢下去,我才改变主意的。”


“我的什么?”


“你的手提箱,年轻人。我可不是瞎子,你并非不小心,而是故意丢下去的。因为你先向下面看了一眼,估计一下它会落在哪里。等你确定它会掉进树篱里面,不会被人看见,这才把手提箱丢下去,然后就没有再向下望一眼。既然你故意不走大门,而准备爬窗户,就意味着你不太敢确定是否找对地方,想要先观察一下。当你被我发现之后,你首先想到的是手提箱,而不是你自己的安危,这就意味着,你把里面的东西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由此可知,既然你人在屋内,而你我都知道手提箱还在屋外,你也许根本无计可施。”


说到这里,她实在需要停下来喘一口气。那人趁机回嘴道:“不过,我想我可以把你勒得半死,然后逃出去,捡起手提箱远走高飞。”


“不过,年轻人,我的床底下刚好有一根球棒,我两秒钟之内就能抓到手里,而且我是个非常强壮的女生。”


僵持了好一阵子,最后,“年轻人”终于以做作的礼貌口吻说:“既然我们这么谈得来,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裴礼斯·安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嘉……艾卡蒂·达瑞尔,很高兴认识你。”


“好啦,艾卡蒂,你能不能做个好女孩,把令尊请过来?”


艾嘉蒂娅气呼呼地抬起头来。“我可不是女孩,我认为你这样说非常没有礼貌——尤其是拜托别人帮忙的时候。”


裴礼斯·安索叹了一口气。“说得好——请问你能不能做一个好心、善良、可爱的老妇人,把令尊请过来?”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会叫他的。年轻人,可是别以为我会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她开始用力踏着地板。


走廊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卧室的门随即被猛力打开。


“艾嘉蒂娅——”达瑞尔博士吁了一口气,改口问道,“先生,你是谁?”


裴礼斯赶紧站起来,看来显然松了一口气。“杜伦·达瑞尔博士?我是裴礼斯·安索。我想,你已经收到那封信了。至少,令爱是这么说的。”


“我女儿说的?”他皱起眉头,用责备的眼神瞪了艾嘉蒂娅一眼,却看到她正张大眼睛,露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无辜状,遂不得不收回严厉的目光。


达瑞尔博士终于再度开口:“我的确正在等你。请跟我下楼好吗?”他突然打住,因为看到旁边有东西在闪动,而艾嘉蒂娅也注意到了。


她赶紧扑向那台听写机,却根本来不及了,因为父亲已经站在机器旁边。他以温柔的口吻说:“艾嘉蒂娅,它一直都开着呢。”


“爸爸,”她又气又恼地尖叫,“看人家的私人信件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看人家的谈话记录就更不用说了。”


“啊,”父亲说,“不过这个‘谈话记录’,是你和一个陌生男子在卧室录下的!艾嘉蒂娅,身为你的父亲,我必须保护你。”


“喔,天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裴礼斯突然哈哈大笑。“喔,达瑞尔博士,就是那么回事。这位小姐准备指控我许多罪名,即使为了洗刷我的冤屈,我也得请你务必读一遍。”


“喔——”艾嘉蒂娅强忍住泪水。竟然连亲生父亲也不相信自己。那台可恶的听写机——要不是那个笨蛋愣头愣脑摸到窗口,她也不会忘记把机器关掉。现在,父亲一定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细数年轻女子不该做的每一件事。看来,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是她们应当做的,也许上吊是唯一的例外。


“艾嘉蒂娅,”父亲以温和的语气说,“我认为一个年轻女子——”


她就知道,她早就知道。


“——对一位比自己年长的人,不该这么没有礼貌。”


“可是,谁叫他到我的窗户旁边探头探脑?一个年轻女子总该有隐私权吧——你看,现在我得从头念一遍这篇可恶的作文。”


“他爬到你的窗边究竟对不对,不是你应该质疑的问题。你根本就不该让他进来,应该立刻通知我——更何况你也认为我在等他。”


她没好气地说:“你不见他也好——这个傻东西。如果他继续飞檐走壁,迟早会把整件事都抖出来。”


“艾嘉蒂娅,自己不晓得的事,不要随便发表意见。”


“我当然晓得。是关于第二基地,对不对?”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连艾嘉蒂娅也觉得腹部在微微抽搐。


然后,达瑞尔博士轻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从哪里听来的,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安索先生,”达瑞尔博士说,“我必须为这一切向你道歉。”


“喔,没什么。”安索公式化地应道,“她若是把自己卖给黑暗势力,也绝不是你的错。但在我们下楼之前,你不介意我再问她一个问题吧。艾嘉蒂娅小姐——”


“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认为不走大门而爬窗户是件傻事呢?”


“傻瓜,这等于你在大肆宣扬试图隐瞒什么。倘若我有个秘密,我绝不会把嘴巴贴上胶布,让大家都知道我心中藏着秘密。我会像平常一样谈天说地,只要别提那个秘密就行。你没有读过塞佛·哈定的格言吗?他是我们的首任市长,你知道吧。”


“我知道。”


“好,他曾经说过:唯有大言不惭的谎言才能成功。他还说过:凡事都不必是真的,但是都必须让人信以为真。嗯,当你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已经违背了这两个原则。”


“换成你的话,会怎么做呢?”


“如果我有一件最高机密,要来找我爸爸商量,我会在公开场合和他结识,再用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找他。等到大家都认识你,认为你和我爸爸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你就可以和他商量任何机密,绝不会让任何人起疑。”


安索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这个女孩,然后再看看达瑞尔博士。“我们走吧。我得到花园去找我的手提箱。等一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艾嘉蒂娅,你的床底下根本没有球棒吧,对不对?”


“没有!当然没有。”


“哈,我就知道。”


达瑞尔博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艾嘉蒂娅,”他叮咛道,“当你重写那篇作文时,不要把奶奶渲染得太过神秘。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提那件事。”


他和裴礼斯一起默默走下楼梯。走到一半,那位访客压低声音问道:“博士,希望你别介意,请问她多大了?”


“十四岁,前天刚过生日。”


“十四岁?银河啊——告诉我,她有没有说将来准备嫁人?”


“没有,她没提过。至少没有对我提过。”


“嗯,她若真要嫁人,把他枪毙算了。我是说,她准备嫁的那个人。”他以严肃的目光,凝视着这位前辈的眼睛,“我没有开玩笑。她到了二十岁,跟她生活在一起会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当然,我绝无意冒犯你。”


“你没有冒犯我。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


而在楼上,这两个人仔细分析的对象则是一肚子的怨气与厌烦。她对着那台听写机,用模糊而懒散的语调念道:“谢、顿——计、划——的、展、望——”听写机则发挥无比精确的功能,将那句话转换成优雅秀丽的字体:


数学:……多变数与多维几何的综合分析运算,构成了谢顿昵称为“我研究人类的小小工具”之基础……


——《银河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