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0
|本章字节:9912字
“卡尔根战争”又拖了两个月才结束,不过侯密尔并没有闲着。由于具有调停特使的特殊身份,他发现自己成了星际事务的焦点人物,这个角色不禁令他沾沾自喜。
此时再也没有什么重大战役(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小冲突,根本不值得一提),于是在基地做了少许必要的让步后,和约的条文便完全敲定。史铁亭得以保留原来的头衔,除此之外几乎丧失了一切。他的舰队遭到解散;而且除了卡尔根星系,他控制的其他领域全部获得自治权,并允许居民以投票的方式,决定是否恢复原先的地位,或是完全独立,或是与基地结为邦联。
基地纪元377年62日,在端点星所属星系中的一颗小行星、也是基地最古老的一座舰队基地上,这场战争正式结束。列夫·麦拉斯代表卡尔根在和约上签字,侯密尔则喜滋滋地担任见证人。
在整个调停过程中,侯密尔都没有见到达瑞尔博士,也没有遇见其他的“同谋”。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的消息并不急于公布——每当想到这里,他总是会莞尔一笑。
“凯旋日”之后数周,达瑞尔博士才回到端点星。当天晚上,他家又成了五名“同谋”的聚会场所。十四个月前,他们就是在这里拟定第一步的计划。
他们慢吞吞地吃完晚餐,又喝了好一会儿酒,仿佛大家都不希望回到那个旧话题上。
结果是裘尔·屠博首先打破禁忌。他以单眼凝视着酒杯中的深紫色液体,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好啊,侯密尔,我看得出来,你现在是大人物了。你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嘛。”
“我?”孟恩纵声哈哈大笑,显得十分高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口吃已经几个月没犯了。“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艾嘉蒂娅的功劳。喔对了,达瑞尔,她现在怎么样?我听说,她就要从川陀回来了。”
“你的消息正确。”达瑞尔以平静的口气说,“她搭乘的太空船,本周应该就会抵达。”他偷偷看了看每个人,见到的不外乎是雀跃之情。除了这些混杂的正面反应,他没有任何发现。
屠博又说:“那么,这件事真的结束了。去年春天,谁能预料到这一切呢。孟恩往返了一趟卡尔根。艾嘉蒂娅从卡尔根再转到川陀,如今也踏上归途。我们经历了一场战争,太空保佑,让我们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人们总是说历史的大趋势可以预测,可是这一阵子的种种变故,把我们这些当事人弄得晕头转向,这些事却好像根本无从预测。”
“胡说八道。”安索尖刻地说,“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得意?听你这种口气,我们似乎真赢了一场战争。事实上,我们打赢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对手,却刚好能让我们得意忘形,忘掉那个真正的敌人。”
众人维持了一阵不安的沉默,其间,只有侯密尔·孟恩发出极不相称的轻笑。
安索突然怒不可遏地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没错,我指的正是第二基地。始终没有人提到它,假如我的判断正确,大家反倒努力逃避这个话题。笼罩着这个白痴世界的胜利假象,难道真的那么迷人,让你们都觉得非加入不可?那么何不雀跃三丈,翻几个筋斗,大家互相拍拍臂膀,再从窗口扔出彩纸。你们尽情发泄吧,把兴奋的情绪通通消耗掉——等到你们筋疲力尽,恢复理智的时候,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再继续讨论那个老问题。去年春天,你们坐在这里,大家的眼睛都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被那个不知名的敌人吓得要死,现在问题依然存在,毫无改变。你们真以为打垮一个蠢笨的舰队指挥官,第二基地的心灵科学大师就不足惧了吗?”
他终于停下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孟恩轻声问道:“安索,你现在愿意听我说吗?或者,你还想继续扮演一名口无遮拦的阴谋分子?”
“侯密尔,你尽管说吧,”达瑞尔道,“可是我们大家都要节制一点,别卖弄过分修饰的辞藻。它本身虽然没有什么不好,但此刻却令我感到厌烦。”
侯密尔·孟恩靠回扶手椅的椅背,从手肘边拿起一个玻璃瓶,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再斟满酒。
“你们推派我到卡尔根去,”他说,“希望我能从骡殿的记录中,尽可能找到有用的情报。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做这件事,不过我一点也不居功。正如我刚才强调的,是聪明的艾嘉蒂娅从旁帮了大忙,我才得其门而入。我原来对骡的生平以及那个时代的认识,敢说已经小有成就。然而,由于接触到了谁也没见过的原始文献,经过数个月的努力,我又有了许多丰硕的收获。
“因此,我现在拥有独一无二的条件,能够确实评估第二基地的危险性。比起我们这位爱冲动的朋友,我比他够资格多了。”
“那么,”安索咬牙切齿地说,“你又如何评估他们的危险性?”
“哈,等于零。”
短暂的沉默后,爱维特·瑟米克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你是说,危险性等于零?”
“当然啦。朋友们,根、本、没、有、第、二、基、地!”
安索端坐在原处,缓缓闭上眼睛,而且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孟恩成了注意力的焦点,他感到很得意,继续说道:“更有意思的是,第二基地从来不曾存在。”
“你这个惊人的结论,”达瑞尔问道,“究竟有什么根据?”
“我不承认这是惊人的结论。”孟恩答道,“你们都听过骡寻找第二基地的故事。但你们可知道寻找的规模,以及专注的程度?他可以支配无穷的资源,而他的确毫不吝惜地投入。他一心一意要找到第二基地——但终究失败了。他没有发现第二基地的下落。”
“他几乎没有希望找得到。”屠博不耐烦地强调,“第二基地有办法保护自己,不会让任何搜寻者得逞。”
“即使搜寻者是具有突变精神力量的骡?我可不这么想。请少安勿躁,你们不可能指望我在五分钟内,就把五十册报告的摘要通通讲完吧。根据刚签订的和约,那些文献都将捐给‘谢顿历史博物馆’永久保存,你们以后都能像我当初那样,从从容容分析那些资料。到时候,你们会发现骡的结论写得明明白白,那就是我刚才已经说过的:自始至终,第二基地都不存在。”
瑟米克插嘴问道:“好吧,那么究竟是什么阻止了骡?”
“银河啊,你认为是什么阻止他的呢?当然是死神,每个人迟早都会遇见它。当今最大的迷信,就是认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骡,是被某些比他更强的神秘人物所遏止。这是以错误观点解释每一件事的结果。
“整个银河系当然人人都知道,骡是肉体和精神双重畸形的人。他三十几岁就死掉了,正是因为失调的身体再也无法苟延残喘。而在最后那几年,他一直病恹恹的。即使他健康情况最佳的时候,也比不上普通人的虚弱状态。好的,他征服了整个银河,然后由于大自然的规律,投向死神的怀抱。他能活那么久,还能创下那么大的功业,也实在是奇迹了。朋友们,这些都清清楚楚记载在文献里。你们只需要有耐心,只需要试着用新观点来解释一切事实。”
达瑞尔若有所思地说:“很好,孟恩,让我们试试看吧。这会是个很有趣的尝试,即使没有收获,也能帮我们的脑袋上点油。对于那些受到干扰的人——一年多前,安索给我们看的那些记录——你又作何解释呢?请帮我们用新观点来解释。”
“太简单了。脑电图分析这门科学有多久的历史?或者,换个方式来问,神经网路的研究有多么完善了?”
“可以说,我们正在展开这方面的研究。”达瑞尔答道。
“好的。那么,你和安索称之为‘干扰高原’的那种现象,你们的解释有多么可信?你们提出了理论,可是自己又有多少把握呢?在其他证据都是否定的前提下,它足以证明某种强大力量的存在吗?用超自然或神意来解释未知现象,总是最简单的做法。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在银河历史上,有许多孤立的行星系退化成蛮荒世界的例子,我们从中学到了什么呢?在每个个案中,那些蛮人都将他们无法了解的自然力量——暴风、瘟疫、干旱——通通归咎于比人类更有力量、更有本领的生命体。
“我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神人拟同论’。而在目前这个问题上,我们与蛮人无异,陷入窠臼而不自知。我们对精神科学一知半解,却把我们不懂的一一归咎于超人——在此就是第二基地,只因为我们记得谢顿留下的那点暗示。”
“喔,”安索插嘴道,“原来你还记得谢顿,我以为你把他给忘了呢。谢顿的确说过有个第二基地。这点请你解释一下。”
“你可了解谢顿的整个意图吗?你可知道在他的计算中,牵涉到哪些必要因素吗?第二基地也许是个非常必要的‘稻草人’,在整个计划中具有极特殊的目的。比方说,我们是如何打败卡尔根的?屠博,你在最后的系列报道中是怎么写的?”
屠博挪动了一下壮硕的身躯。“对,我知道你想推出什么结论。达瑞尔,我在战争末期到了卡尔根,那颗行星上的士气低落得无法想象,这点非常明显。我仔细看过他们的新闻记录,而——嗯,他们竟然等着被打败。事实上,他们都认为第二基地最后势必介入,而且当然是向基地伸出援手,因此全体军民完全丧失斗志。”
“说得很对。”孟恩道,“战争期间,我一直都在那里。我告诉史铁亭第二基地并不存在,而他相信了我。所以,他感到安全无虞。可是他没办法将民众根深蒂固的信念,在一朝一夕间扭转过来,因此在谢顿安排的这场宇宙棋戏中,那个传说终究成了非常有用的一步棋。”
但是安索突然睁大眼睛,以嘲讽的目光紧盯着孟恩沉着的面容。“我说,你在说谎。”
侯密尔脸色煞白。“你对我作这种指控,我绝对没有必要接受,更别说需要回答。”
“我这么说,毫无对你作人身攻击的意思。你说谎是身不由己,你自己并不知道。但你还是说了谎。”
瑟米克将枯瘦的手掌放在年轻人的衣袖上。“年轻人,冷静一点。”
安索甩开他的手,动作相当粗鲁,并说:“我对你们都失去了耐心。我这辈子顶多见过这人五六回,却发现他的改变令我无法置信。你们其他人都认识他好多年,可是全都忽略了。这简直会把人气疯。你们认为面前这个人是侯密尔·孟恩吗?他并不是我所认识的侯密尔·孟恩。”
这句话引起一阵震惊,孟恩高声吼道:“你说我是冒牌货?”
“或许不是普通的冒牌货,”安索也得用力喊叫,才能盖过一片嘈杂,“不过仍然是冒牌货。各位,请安静下来!我要你们听我说。”
他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众人,逼得大家都闭上嘴。“侯密尔·孟恩过去是什么样子,你们有谁还记得——我记得他是个内向的图书馆员,每次开口都显得很害羞,说话的声音既紧张又神经质,讲到不太肯定的事就结结巴巴。可是现在这个人像他吗?他辩才无碍,信心十足,开口闭口都是理论,而且,太空啊,他也没有口吃了。这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现在连孟恩都有点迷惑了,于是裴礼斯·安索乘胜追击。“好,我们要不要测验他一下?”
“怎么做?”达瑞尔问。
“你竟然问我怎么做?眼前有个最明显的办法。你保有十四个月前帮他做的脑电图记录,对不对?重新再做一次,然后互相比较。”
他指着那位眉头深锁的图书馆员,凶巴巴地说:“我敢说他一定会拒绝接受分析。”
“我不会拒绝。”孟恩不甘示弱地说,“我始终都是我自己。”
“你又怎么知道?”安索用轻蔑的语气反问,“我还要得寸进尺。在座每个人我都不相信,我要大家通通接受分析。一场战争刚刚结束。孟恩在卡尔根待了好久;屠博随着舰队跑遍整个战区;达瑞尔和瑟米克也曾经离开过——但我不知道两位去了哪里。只有我一直待在此地,与世隔绝而安然无事,所以我不再信任你们任何人。为了公平起见,我自己也会接受测验。你们大家是否同意?还是要我立刻告辞,去自行设法?”
屠博耸耸肩。“我不反对这个提议。”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反对。”孟恩说。
瑟米克默默挥了挥手,表示他也同意。于是安索静待达瑞尔表明态度,最后达瑞尔总算点了点头。
“让我先来吧。”安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