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享雍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本章字节:9002字
第二天半天不到,我就像一只小喇叭,把小姨要安电话的消息传遍了全村。村子里立即像炸开锅一样沸腾了起来。首先是大家追着我问:“扬扬,你是不是扯谎卖白?”我急着到下一家去广播,就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不信你自己去问小姨!”
等大家真的从小姨那里得到证实以后,村子倒一时安静了下来。可是没等多久,一些人就快乐地跳起来,他们很快就代替了我的角色,互相奔走相告地诉说着:“这下好了,有了电话就方便了,再也不用一年半载地盼星星盼月亮地才盼来一封信了!”他们把这话互相重复着,好像小姨一下子成了众人的大救星似的。然后,凡是家里有人在外面打工的人,都涌到了小姨的路边店里,对小姨说:“成忠家的,有用得着我们下力跑路的地方,你尽管吩咐一声!”
小姨笑吟吟地看着众人说:“电信所专门有安装队,你们放心吧!”但众人还是说:“再有专门的安装队,可端端茶水什么的,也得要人嘛!”小姨听了这话,就说:“既然大家都有这份好意,到时候需要跑跑路什么的,我就喊你们吧!”大家这才放心了,好像小姨如果不答应,这电话就会安不起来。可走的时候,不少人又喊着小姨说:“成忠家的,今后地里、店里有什么活,你也尽管招呼我们!”
小姨仍然端庄娴淑地看着大家,还是那句口头禅:“行,需要的时候我就喊你们!”过了两天,安装队果然给小姨安电话来了。他们先在横岭坎和小姨路边店之间立了三根水泥杆子,然后才从那边的公路养护段拉来电话线,忙了整整一天,才把电话给小姨装上。那一整天,村里能动的人差不多都去了。尽管人家不要他们插手,可他们总要抢着去干别人的活儿,把安装队的人弄得哭笑不得。安装队的人走后,他们就聚集在小姨的店里,守在电话机旁不肯离去。小姨对众人说:“大家是不是想试试?如果你们有外面亲人的电话,现在就打一个给大家看看,好让大家放心!谁有呀?”
大家一听这话,都不禁愣住了,过去没有电话,谁也没有问过外面亲人的电话。过了一会儿,有人想起来了,说:“勇勇不是有他爸爸妈妈工地上的电话吗?”
大家回过了神,说:“是呀,是呀!”说着都把目光落在了爷爷脸上。爷爷像对不住大家似的,不好意思地四处望了望,说:“可勇勇还在学校里,得星期天才回来呢!”
众人“哦”了一声,又失望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有人想起来了,对小姨说:“成忠家的,你就给成忠打个电话吧!”
小姨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苦笑,说:“我也没他的电话呀!我明天才给他寄信,告诉他家里的电话号码,让他从外面打回来!”说完,小姨又接着对众人说:“我看你们也这样吧,我现在把电话号码跟你们说了,你们写信告诉在外面的亲人,让他们都把电话打回来,也把他们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们,你们有急事了,就给他们打去,怎么样?”
众人说:“这样好,这样好,成忠家的,你可给我们办了一件大好事!有了电话,就不会像过去那样,家里的人老惦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又老是担心家里的人!”
小姨就对大家说了电话号码,大家纷纷找纸,互相记着那几个阿拉伯数字,然后像是宝贝似的揣在胸前的衣服口袋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小姨喊的第一个接电话的人是村里四十多岁的蒲玉珍婶,她的丈夫建忠叔也在北京一家厂子里打工。这天,她正在洋芋地里给已经出土的洋芋施肥,听见小姨站在她屋后岩石上用手卷成喇叭筒的喊声,扔下手里的粪勺子就往小姨家跑去。村里的人都听见了小姨的喊声,也兴奋地朝小姨家赶来。好像这不是来接一个电话,而是比春节看大戏还重要的事。有人一边跑,还一边故意开玩笑说:“走哇,听北京传来的声音啦!”
小姨看见玉珍婶这样忙不迭地跑来,就笑着对她说:“三嫂,这样扑爬跟斗地跑做什么?我不是喊得明明白白吗,让你半小时后来接电话,还早着呢!”
玉珍婶像是感激不尽地向小姨伸出手去,可她马上想到自己的手刚才还握过粪勺子,又不好意思地缩回去,在大腿上擦了两下,这才重新伸出去拉住小姨,憨憨地笑着说:“不要紧,大妹子,我可以等!”
这时大伙涌到了门外,小姨又对他们说:“又没喊你们,你们来干什么?”大伙儿“嘿嘿”地笑了两声,站住了,摸了一会脑袋,有人才说:“嘿嘿,来听听嘛,听听嘛。”
小姨故意板起脸说:“听什么?三嫂和三哥几年没见过面了,人家要说点私房话,你们也想听?”说着,小姨瞥了一眼玉珍婶。
玉珍婶脸一下红了,说:“看大妹子说的,我们哪像你们年轻人,老都老了,还有什么私房话说?”
大伙听了这话,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对小姨说:“成忠家的,你看人家都不怕我们偷听了她的私房话,你还担心什么?”
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和玉珍婶、小姨一个辈分的人。小姨听了这话,故意瞪了他们一眼,用嗔怪的口气说了一句:“真是脸厚!”然后才笑了起来,说,“那就进来吧!”
大家哄地一声涌进了屋子,小店里顿时连转身子都有些难了。小姨说:“大家别怪我招待不周哟!”
众人嘴里客气地说着:“不会,不会!”目光却早落在了柜台里面那部蒙着绒布的红色电话机上。
小姨说:“看什么?它又不会飞了!”小姨的口气里含着几分骄傲。
众人又害羞似的发出“嘿嘿”的笑声。笑声中,突然有一个人对大家问:“你们猜,建忠兄弟会给兄弟妹什么消息?”
大伙立即止住了笑声,互相看了看,好像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又有一个人对前面提问的人说:“那还用猜,快过年了,厂里发奖金了,肯定是对家里说一声,等着收钱呗!”
“我看不是!”提问的人说,“建忠兄弟几年没回来了,今年肯定回来过年,打电话告诉家里一声!”
“寄钱!”
“回家!”
“寄钱!”
“回家!”
“打赌!”
“赌什么?”“赌……两瓶啤酒,一包花生米!”“啤酒就啤酒,成忠家的,拿下来!”
小姨春风满面,笑吟吟地从架子上拿下啤酒和花生米,摆在柜台上。玉珍婶看着他们,脸上放着红光,高兴得合不拢嘴。
电话铃突然“丁零零”地大响起来,人们都被这铃声吓了一大跳。等回过神后,大伙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瞪得大大的,屏声静息地看着那块黄色绒布,仿佛绒布下蒙的不是一部电话机,而是一只正在全神贯注欢唱的小鸟,只要大伙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都会吓跑它一样。连当事人玉珍婶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小姨见了,不得不在旁边捅了玉珍婶一下,说:“还愣着干什么,快接呀!”
玉珍婶这才过去,迟疑地掀开绒布,拿起了话筒。这时,大伙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玉珍婶拿话筒的手上。他们看见玉珍婶的手在不断发抖,然后目光又从拿话筒的手移到她的嘴上,希望能听见她说些什么。可从玉珍婶的嘴里只发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是”字,就再也听不见她说什么了。却见她的手比先前哆嗦得更厉害,脸色也刷地变白,目光像是死了一般,僵硬地盯着前面。紧接着,她的身子摇晃了起来,话筒无力地从手里“叭”地掉在了地上。大伙一见,开始慌乱起来,忙过去扶住了她,纷纷问:“三嫂,怎么了,怎么了,啊?”
玉珍婶没出声,还是像失去知觉一样傻瞪着空中。大伙又急忙给她掐人中、刮痧,小姨又忙去端来半杯开水,给她灌了下去。玉珍婶这才“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天啦,这怎么办呀?
这叫我们今后怎么活呀?他、他的手被机器轧断了一只……”
“什么?”大家突然被这意外的消息吃了一惊,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半天才问,“什么时候轧断的?”
玉珍婶抽抽搭搭地说:“昨、昨天才轧断……”这时,小姨才忽然想起地说:“哎呀,我真笨,我该想到的,刚才打电话叫我喊人的,不是建忠哥本人,是一个操普通话的女孩,我就该想到的!”
众人说:“这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然后又回头对玉珍婶说:“伤都伤了,哭也没有用,回去吧!”
小姨也过去对她说:“三嫂,想开些,大伙说得对,在外面打工呀,难免不有个意外的,幸好还只是伤,没把整个人赔进去,就是好的!”说完,小姨又对大伙说:“你们把三嫂扶回去,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子!”
大伙答应了一声,就把玉珍婶扶着走了。尽管第一个从外面打回来的电话带来的是一个不幸的消息,但大伙走在路上还是说:“有了电话真是方便多了,昨天发生的事,今天我们就知道了。要是搁在过去,家里人好长时间还蒙在鼓里呢!”
“是呀,过去一个公社才一部电话,还是用手摇的,现在私人都用电话了,变化真大呀!”小姨喊的第二个接电话的人是凤玲嫂。这次,没那么多人跟着跑去了。有了第一次玉珍婶的悲剧,所以当铃声响起的时候,凤玲嫂就先禁不住发起抖来。她有些惊恐地看着小姨问:“婶,你刚才确实没听错,是男人的声音?”
小姨说:“你接吧,怕什么?天底下哪里光在出事情?再说,即使是不幸的事,躲就能够躲脱?”
凤玲嫂这才颤抖着伸出手去,用同样颤抖的声音说:“那我、我就接了……”但电话里刚“喂”出一个简单的声音,凤玲嫂的脸色就一下转过来了,手也不抖了,接着,就像喝过酒一样,脸上升起了两朵红彤彤的云霞,眉眼都荡漾着无限的幸福和自豪。小姨望着她,不知她为什么这样高兴,但小姨心里有几分羡慕起来。小姨看见她放下了话筒,正想问她,却见她像是拾了一个大元宝一样,撒腿就往外面跑去。跑到门口,又忽然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啪”地放到柜台上,对小姨感激不尽地说:“给,婶,你操了心,我感谢你!”
小姨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不过只是帮喊一下人,操什么心呀!”凤玲嫂一边转身,一边急匆匆地回答说:“喊人也就是操心呀,怎么能让你白喊!”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小姨追到门口,对她的背影问道:“哎,什么好消息让你乐的,也不告诉婶一声?”凤玲嫂这才回过身,满面喜气地说:“荣荣他爸要回来过年了!”说着,一转身又跑了。望着凤玲嫂的背影,小姨愉快地笑了。
没半袋烟的工夫,村子里的人全知道了凤玲嫂的丈夫要回家过年的喜讯。那几天的时间里,凤玲嫂走路时腰板都直了许多。
我却有些伤心起来。每天只要一有空,我就往小姨家里跑,对小姨说:“我妈妈怎么不打电话回来呢?”
小姨摸着我的头顶:“怎么可能呢,扬扬。”然后又安慰我说:“扬扬,你放心,妈妈肯定会打电话回来的。只要妈妈一打回来,我就喊你们,啊!”
“小姨,你可一定要喊我呀!”我说这话,仿佛小姨会贪污妈妈的电话一样。但小姨没有生气,拍了拍我的手:“小姨一定会喊你,一定会的!”我听了这话,只好又告别小姨,在焦急中继续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