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享雍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本章字节:5446字
第二天一早,爷爷就起床了。他做好早饭后,又烧了一大盆热水,然后把我从床上叫起来,要我洗头。我说:“爷爷,我洗了头还没几天呀!”
爷爷说:“没几天也得洗!洗了还得把衣服换了,不然你身上的汗臭把那些爷爷、叔叔和阿姨熏着了,骂你没出息!”
我听了爷爷这话,果然把头伸进盆子,用香皂认真洗了起来。洗好了后,爷爷用一条毛巾给我把头发擦干了,我们才去吃饭。饭后,爷爷果然又给我找出一套新衣服让我穿了。我穿上这套过春节才买的新衣服后,感觉自己一下清爽和利落多了。我挺了挺胸脯,显得十分自豪。爷爷也换了一身四个兜的中山服,像出席什么隆重的仪式一样。而且爷爷这天破天荒没把那双解放鞋别在裤腰里,而是一开始就穿在了脚上。但爷爷没穿袜子,脚背上青筋毕露,有的地方还皴开了一道道小口子,像是苍老的树根呈现出的样子。出门的时候,爷爷返身把口袋里那支从没离开过身子的宝贝烟杆和烟袋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我觉得奇怪,问:“爷爷,你今天怎么不带烟袋了?”
爷爷看着我说:“要是爷爷的旱烟味呛着了那些大人物,不丢了扬扬的面子?”我说:“可要是你的烟瘾来了怎么办?”爷爷笑了一下,回答我说:“爷爷忍住嘛!你不相信爷爷忍得住?”我说:“我相信,我怎么不相信爷爷呢!”
说着,我们就走了出去。天气特别的好,就和我们的心情一样。湛蓝的天上飘着几片像是手绢一样的薄云,有的白得像漂洗过的羊毛,有的在边上镶着一道山茶花一样鲜艳的红边。渠江的江面上浮漾着一层疏疏落落的江雾,太阳一照,江雾袅袅上升,升到齐江岸高的时候,就和大地上的雾气融在一起了。我们一面闻着露水和湿湿的泥土、庄稼味儿“踢踏踢踏”地往学校走,爷爷一面又不放心地问:“小崽儿,你说那些从北京和省里来的大人物,要问我们什么呢?”
我说:“我怎么知道,连老师也没告诉我们!”爷爷就停了一下,说:“你怕不怕?”我知道爷爷还是不放心我,就说:“不怕!他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爷爷迎着天上那轮硕大的朝阳,咧开嘴甜蜜地笑着,说:“不怕就好!不怕才是我刘家顺的孙子!”说完,爷爷眯缝着眼看了一会儿远处,才接着说:“就像爷爷年轻时参加县上的插秧比赛时,两边锣鼓喧天,喊声不断,一些人吓住了,越紧张越把行子插不好!可爷爷不怕,像平时插秧一样,结果爷爷就得了第一名!”
我明白爷爷是在鼓励我,就说:“是,爷爷,我也会像平时一样说话,你放心!”爷爷听了,就没再对我说什么嘱咐的话了。我们到了学校,以为自己是来得早的,可没想到北京和省里市里还有县上的爷爷、叔叔、阿姨比我们还早,他们已经来了。还有其他的同学和他们的监护人,也都到了学校。学校的操场里停着两辆小轿车,一群小同学远远地围着汽车看,因为车旁站着两个村里的干部,他们没有走过去。我们刚走到教室门口,老师看见了我们,急忙迎了出来,对我和爷爷说:“刘扬同学,家顺伯伯,你们来了!同学们都到齐了,正等着你们呢!你们快跟我来吧,在五年级的教室里!”说着,老师就带着我们往左边五年级教室走去。
我发觉老师今天也打扮得十分漂亮,她穿了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脸上还淡淡地化了一点妆,浑身洋溢着一股我在小梅姐和小姨身上闻惯了的香味道。
我和爷爷随着老师走进五年级的教室,发现教室里已经坐了很多人。我们正想往后面的位子上走去,可老师却叫我们在前面两个空位上坐下。在我往下坐的时候,老师又用鼓励的目光看了我一下。
我们坐下不久,就开会了。最先讲话的还是我们中心校的校长。校长说几了几句客气话后,就给我们介绍了坐在前面位子上的几位客人。这时,我才知道前面最中间位子上那个精神矍铄、和爷爷一样穿一件朴素的中山装、挺着身板、脸上挂着慈祥笑容的老头就是北京来的爷爷。紧挨着他两边坐着的,一个就是省里的叔叔,一个是市里的阿姨。省上的叔叔年纪也不小了,大约有五十岁的样子,鼻梁上架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穿着一身休闲装,身体虽然略显发胖,但看上去仍很斯文。从市里来的那个阿姨看起来要比省里的叔叔年轻得多,穿着一件花色很浅的衣服,一条蓝布裤子,要不是脸上皮肤很白和头上绾了一个很好看的盘花头,差不多就是一个庄稼人的样子。县上来的叔叔除了昨天我们已经见过面的张叔叔以外,还有一个叫伍部长的叔叔。一看见他们朴素的装束和挂在脸上那种像老师一样和蔼可亲的微笑,我先还绷得有点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了。
可是他们却没有提任何问题。校长简短地讲完以后,县上的股长叔叔就和他一道,拿了厚厚一叠调查表一前一后走过来。校长在前面给我们每个学生发,股长叔叔在后面给爷爷他们发。发到爷爷面前时,爷爷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地对股长叔叔笑了笑,说:“我、我……”
股长叔叔不知道爷爷不识字,就小声地问:“怎么了,老大爷?”爷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看见爷爷窘迫的样子,就急忙对股长叔叔说了一句:“我爷爷不识字!”
股长叔叔这才明白了,冲爷爷笑了笑,收回了爷爷面前那张表,走过去了。我打开了手里的调查表,哦,好大好大的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各种问题,少说也有一百多个,十分详细。比如“你家谁在外面打工?”“每年外出打工的时间?”“你在哪所学校上学?”“你怎么去学校?”“你现在和谁住在一起?”“你多大的时候父母出去打工的?”“你父母多久回来一次?”“他们回来一般住多长时间?”“你与父母怎样联系?”“你跟父母联系时主要说些什么?”“你经常和监护人聊天吗?”“原来和父母说的话,现在和谁说?”“你想念在外打工的父母吗?”“你是否想和外出打工的父母一起到城市生活,为什么?”“你希望父母回来和你一起生活吗,为什么?”“你生病时谁带你去医院?”“你在家干家务活吗?”“你每天的零花钱是多少?”“有人欺负过你吗?”“你怎么过生日的?”“谁经常辅导你做作业?”“你去过村子以外的哪些地方?”“你认为学习重要吗?”……问题虽然很多,可难不倒我。我拿起笔,认真把我的答案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每个问题下面的方框里,就像考试时做那些选择题一样,然后我像交作业一样把调查表交到了前面的爷爷、叔叔和阿姨的桌子上。
其他同学和他们的监护人也填好了表,交给了来收表的校长和股长叔叔。我以为调查就这样结束了,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失落感。可就在这时,校长叠好了表,把它们放到了从北京来的那个爷爷面前,突然转过身来对我们说:“同学们和各位监护人不要忙,大家坐好了,首长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们!”
听了这话,我一下挺起胸脯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