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享雍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本章字节:6634字
我坐在路边,双脚并拢,下巴靠在膝盖上,身子像受伤的猎物一样蜷缩着,看着天际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消逝下去。我也不知那时在想些什么,只感到大脑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扬扬,你怎么在这里?”当暮色即将笼罩大地的时候,堂哥才从垭口上走下来。他的声音带着“嘶嘶”的沙哑声,像是感冒了一样。见我没理他,就又继续惊诧地问:“爷爷打了你?”
我仍然没理他。我知道他是在用故作惊讶的口气来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你怎么了?”堂哥换成了一种亲切的口气,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想拉我。我突然像狗一样跳起来,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伤心地哭了起来,好像不是我咬的别人,而是别人咬了自己一样。
堂哥甩着被咬的手,痛得在地上“嗷嗷”地直跳。跳了一会儿,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向我扑了过来,把我压在了地上。我实在忍不住了,没等他拳头落下来,急忙叫了起来:“我都看见了,你和小姨……”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堂哥的脸刷地变白了。他的手掌还是朝我伸了过来,却不是来打我,而是捂住了我的嘴。接着,他的身子一边像筛糠似的哆嗦着,一边恐惧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他看着我,用发抖的声音对我说:“你、你说、说什么……”
我抬起手臂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像是得胜地又说了一遍:“我看见你和小姨两个在床上……”堂哥立即歪到了一边,牙齿剧烈地磕碰起来。他的嘴张着,却没有发出声音,脸上呈现出一种死人的神色,呆呆地望着我,完全吓傻了的样子。从他这副神情里,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恐惧和绝望。过了很久,堂哥才结巴似的对我说:“你、你……刚才是、是你、你……”我还不解恨,对他大声宣布说:“我要告诉爷爷和成忠叔,你是流氓……”
堂哥没等我说完,忽然紧紧地抱住了我,带着哭腔说:“别、别,扬扬弟、弟弟,你可千、千万别告、告诉他们!要是告、告诉了他、他们,我可就活、活不成了!芳、芳芳妹妹死、死了,要是我也死、死了,我爸、爸爸,妈妈就、就……”说着,堂哥的身子更剧烈地颤抖起来,伤心的抽泣取代了他后面的话。
听他说到芳芳妹妹,说到二爸二妈,我的心一下软了。我想他说的也是真的!二爸二妈已经失去了芳芳妹妹,可不能再失去堂哥了!想到这里,我于是就对堂哥说:“好,我不告诉他们!不过,你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堂哥马上松开了我,像是怕我改变主意似的,立即对我说:“行,扬扬,我都、都告诉你!”
可说完这话,他眼里又闪出了狐疑的神情,“可你真的不会把这事说、说出去……”“我们拉钩!”
堂哥的神情放松一些了,他伸出被我刚才咬伤的手,和我拉了一下钩。我看见他的手背上,不但有两排整齐的牙印,而且牙印周围还渗出了血丝。
“你还记得上次我脚被玻璃划伤的事吗?”堂哥挨着我坐下来后,这样对我说。“我知道!”我说,“你那次帮小姨背麦子,脚被地里的碎玻璃瓶子划伤了。小姨还专门来给爷爷说,说你伤口很深,怕走路加重了伤情,就让你在她家里住下了……”我一边说,一边努力在心里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记得那时离过端午还差好长一段时间,小雪梅还没有剃胎头。小姨对爷爷来说这件事时,脸上露出了非常愧疚的表情,好像怕爷爷会责怪她似的。可爷爷却不以为然,说:“他小姨,这么一点小事怎么能麻烦你?不就是一块玻璃把脚划伤了吗?离心脏还远着呢!还是让他回来吧,又没多远的路!”
小姨说:“伯,我才给他包扎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走路加深了伤口怎么办?勇勇还要读书呢!再说,勇勇是帮我的忙才受伤的!退一万步说,又不是外人,家里吃的、睡的都不缺,即使勇勇不是为我受的伤,在我那里住一两晚上,又有什么关系?”
爷爷听了,才感激地说:“那就有劳你这个做姨的了!”不过,我现在想不明白,这事和他们后来发生的事有什么联系?难道他们就是那个晚上……堂哥见我茫然的样子,先是在我膝盖上拍了两下,然后目光看着远处,像是在想什么。过了半天,他才用回忆的口吻,深情地对我说:“是的,扬扬,就是从那天晚上,我、我就爱、爱上了小、小姨……”说着,他不但脸又恢复了红色,而且目光也像是照相机的镜头对准了焦点一般,凝聚在一起了。然后,他突然不好意思地打住了话头。
我推了推他,催他快点讲下去。可堂哥却越发地吞吞吐吐起来。我催问一句,他才肯讲一句,像是挤牙膏一样。我想,要不是我拿着他的痛处逼迫他,他到死也不会讲出这些来的。他显得既慌乱又羞涩,断断续续地讲了很久,才把整个经过讲出来。有时,他显得很不好意思,有时,他的眼睛里又飞出了那种引领他灵魂在天堂遨游的萤火虫似的光芒。我一面听,一面在脑海里把他的讲述努力地拼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在这个完整的画面前,我突然惊奇地发现,事情完全不像后来我在一些和影视作品中看见的那么惊心动魄、九曲回肠,而是简单得像是我们饿了,看见了饭而且有人招呼我们吃,于是我们就毫不客气地把碗端了起来一样。在我拼成的画面上,事情真的起源于那个谁也没有想到、却像是天意合该如此的堂哥受伤的晚上:那天下午,小姨在她屋子旁边的责任地里收割小麦,到黄昏的时候,小姨才割完。为了赶在天黑以前把地里的麦子背回家,她把麦捆捆得很大。起初,小姨还能勉强地四肢着地,把麦捆背起来。可越到后来,随着她一身的酸痛和疲软,越感到吃力了,尤其是才从地上直身那一瞬间。当她背最后几捆麦捆的时候,尽管她的手和脚都趴在了地上,也尽管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淌下来,像开会似的汇集到了下巴,形成一道道瀑布,汗水也浸湿了她的腋窝和后背上的衣服,在上面画出了一幅随意而又有些浪漫的地图,但小姨还是没法从地上直起身来。就在这时,回家的堂哥看见了她。从那次猜谜语以后,堂哥心里一直装着小姨,在一种潜意识中,他把小姨当做了知心朋友。他看见小姨被麦捆压在地上没法直起身后,一股同情与疼爱交加的感情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急忙跑过去,把小姨从背篼底下拉了出来,对她说:“小姨,让我来!”
小姨看见堂哥,不知是有些过意不去,还是不好意思,对堂哥莞尔一笑,然后撩起衣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对堂哥说:“这怎么行,勇勇,你还是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小姨的举动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她朝堂哥笑,是因为她是女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机会,更没有像模像样的男人值得她接触。而堂哥,虽然还不到十七岁,可却是一个可以称得上英俊的男子汉了。她撩起衣服擦汗,是因为汗水流进了她的眼睛里,有些火辣辣的不舒服。可是在堂哥看来,小姨那个微笑,却比天使还要美丽,比阳光还要灿烂,比鲜花还要妩媚。小姨撩起衣服露出的一圈皮肤,像是涂了一层蜂蜜,泛着洁白的光芒,细腻、丰满而富有弹性。堂哥的面孔也倏地从脖子一下红到了耳根。不但如此,他还感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赤裸的双脚一直流遍了全身。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堂哥把小姨拉开,蹲下身子,“嚯”地一下把又沉又大的麦捆轻松地背了起来,然后迈着大步,有力地朝前走了。可是,还没有等他走出地里,堂哥突然“哎哟”一声叫了起来,麦捆在他肩上一歪,“哗”地掉了下来。接着,只见堂哥一只脚金鸡独立,一只脚抬起来,双手捧着,在地里跳了两步。
小姨急忙跑了过去,吃惊地问:“怎么了勇勇?”堂哥没答,还在那里抱着脚用一只腿跳着。小姨走拢一看,脸立即变成了灰色:原来一块婴儿手掌大的玻璃片,紧紧地嵌进了堂哥脚掌的肉里,血顺着玻璃片“汩汩”地向外面涌着。
小姨被吓住了。她先是蹙紧了双眉,把头掉了过去。可是她马上想到应该采取急救措施,于是她又回过了头,扑过去抱住了堂哥的那只脚。堂哥先还像有些不好意思,他想避开,可小姨已经抓住了他,说:“你别动,别动,啊,让我先把玻璃取出来!”说着,小姨抓住露在外面的半截玻璃片,把头别向一边,然后闭着眼,一用力,把嵌在堂哥脚掌上的玻璃取了出来。玻璃片才离开堂哥脚掌上的肉,鲜血就立即像泉水似的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