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妆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8
|本章字节:12010字
——牛肉面啊牛肉面,终于吃到了。
小金极为健谈,爱嚼闲话,就是有点儿抓不着重点,把军营里里外外的事情跟陶花一件件说了个清楚,连秦文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数了一遍。陶花虽然很想吃点东西,数次打断话头,可是小金这三寸不烂之舌总能立刻接上话茬。到最后陶花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只等晚上一起饮庆功宴了。
等小金说到秦家如何终日媒人盈门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地夸张了一通,也算是为自己今天早晨口出恶言变相解释一下。秦文生得英俊,文武全才,又是历代执掌兵权的秦家唯一继承人,自然受到众多关注。
陶花听罢一笑:“早知道秦将军这么忙,我就不去添乱了。多谢小金你提醒我,以后我少跟他说话就是。”
小金急忙大大摇头:“不是不是,陶姑娘你这样的人才,跟我家将军才正正般配。”说完又赶紧捂嘴,怕自己冒犯了陶花。
陶花生长在草原之上,混迹于绿林之中,对男女之防并不太上心。她在契丹时跟耶律澜在一起,也从不避讳众人,大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只羡慕小儿女的甜蜜。那时,人人也都说他俩最是般配,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陶花苦苦一笑:“般配不般配,也要先看喜欢不喜欢;就算是喜欢,也未必一定有缘。”
小金听得这话只觉深奥不解,也就不再追问,换个话题说起今天的战事,说到“将军抓了那个老黑怪,下了他的弓箭,扔到我跟前,我以为是叫我绑呢,没想到他是叫孙二哥去绑,对我说:‘小金,你别在这里跟着了,先回营听陶姑娘发落你吧’”之时,陶花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他抓了哈布图?”
“谁?喔,是,好象是叫哈什么图。”
陶花即刻起身:“带我去帅帐。”
陶花到的时候,帐外已经摆开了宴席,不停有人向她躬身行礼,小金跟在陶花身后极为得意,时时给引见一下这个,闲话一下那个。陶花不及细听,快步踏入帐中,小金正跟帐外的士兵说通禀一声,看见陶花已经冲进去,只好也跟进去。
秦文看见陶花闯进来,微微一笑,小金在后头立刻爆豆子般低声咕哝:“将军笑了,秦将军笑了!我跟了他八年,这才是第三次看见将军笑呢。”
陶花无暇理他,先扫视帐内,不见有战俘。她问秦文:“哈布图呢?”
秦文指指左边:“在我亲兵帐内押着,两人轮班看守,跑不了。”
陶花不及答言,疾步转身出帐,往左边的帐篷走过去。一进门,就看见哈布图被五花大绑,坐在角落。
陶花五年未见他,白日战场上不过是个影子而已,此番一见之下,恩师头发已经全白,比五年前更苍老了些,绑得结结实实象个粽子坐在地下。一见故人,往日种种都涌上心头,陶花扑过去跪倒在地,抓住哈布图被绑住的臂膀,哽咽一声“师傅”。
哈布图见她过来,又惊又喜,细细上下打量:“花儿,是你么?你怎么在这里?来,快给师傅松绑。”
陶花赶紧解开绳索,哈布图空出手臂,抚着陶花面庞:“五年了,是么?咱们草原上这朵会射箭的花儿,让澜儿天天念到现在。”
陶花听见提起耶律澜,不由一震:“澜哥哥,他……他还好吗?”她从小叫惯了“澜哥哥”,如今是大姑娘了,这么叫法儿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会觉得太过亲密,可是陶花和哈布图都习以为常。
哈布图面有忧色,叹息道:“他咳嗽更重了,有时晚上咳得睡不着。他常常会提起你。”
陶花眉头一皱,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正努力平复情绪之时,听见帐内一声清咳。
她回头,看见秦文正站在帐篷一角。他刚刚不明所以,一路追着她到了俘虏营帐。
哈布图看见秦文,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陶花起身扶起师傅:“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到帐门口,秦文面色沉郁:“周营是这么容易出入的吗?”
陶花刚才与哈布图对话全都是用的契丹语,此时便跟秦文用汉话解释一遍:“这是我的授箭恩师,我要送他出去。”
秦文停顿片刻,明显不愿跟陶花正面冲撞:“此事关系重大,我需回过徽王由他定夺。”
陶花毫不停顿:“若是徽王因此怪罪下来,我来承担!”
秦文看着她:“国家大义,岂容如此儿戏?”
陶花凛然回视,朗声答道:“我的师傅只是箭手,并不是契丹皇帝,你留住他于战局无任何帮助。他年事已高,我一身本领都是他所授,当年我从契丹逃出,也是他老人家抗旨才放我一条生路。若是师徒、朋友间的小义都不能顾及,又何来大义?”说罢即带哈布图出了帐门。
秦文苦笑摇头,终是没有强留他们。
陶花是性情中人,待人最是义气,不论是大义还是小义,对她来说都愿倾尽全力维护。她送恩师到营门口,指明方向,又从士兵手中牵了一匹马给他。哈布图点头作别,等走出两三步,又回头道:“花儿,其实,这次出征,是太子殿下领军,你要不要见他?”
陶花呆了一瞬,轻轻摇头:“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他好好的,那就好。”
陶花送别哈布图,回到帅帐中。帐内已经坐满了军中将领,正等着开席。
秦文眼望门口,看见陶花进来,即刻端起一杯酒走上前。诸位将领看秦文离席,也一齐向这边看过来,看见是陶花,就全都站起来。
秦文将手中酒杯递给她,扬声说道:“今日大败契丹,我周国已有多年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头功自然是陶姑娘,这杯酒是周国百姓敬你,保住我边境不受敌扰。”
陶花当此情景,就是刀子也得喝下去,客套一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秦文拿过酒壶又斟上一杯:“陶姑娘来时匆忙,我们不及给你接风,这第二杯酒是大家一起敬你,从此后,你在我秦家军中,无人敢不服!”
陶花一昼夜未尽粒米,酒意上来有些头晕,可是这杯酒同样不喝不行,当下咬咬牙,也饮尽了。
在座诸人也全都饮尽了自己的酒杯,空杯示敬,欢呼声过重新坐下,三三两两觥筹交错,吵吵嚷嚷的十分热闹。
在这一片闹嚷声中,陶花只觉有些恍惚头晕,模糊中看见秦文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似听他低声说道:“这第三杯酒,是我给你赔礼,我本来看轻了你一个女儿家,多有怠慢。请陶姑娘恕罪,恕在下无知,不知巾帼之中,有如此英雄……”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声音渐低,还是陶花晕眩渐甚,后面的话陶花没有听清楚,只觉天旋地转,一个踉跄之后再无知觉。
陶花是被香喷喷的牛肉面味道叫醒的,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小金。小金一眼不眨的守在她床前,看见她醒了,即刻大叫“陶姑娘醒了”,让外面的人传话出去。
陶花勉强起身,端过桌上的面就狼吞虎咽,小金在旁边不停帮她吹气,怕烫着她。吞下大半碗之后,陶花问:“我昏了多久?”
小金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夜。将军听军医说你是饿着了,就让人每隔一个时辰给你送一碗热面过来。”
陶花听到此言,剩下的小半碗面连碰也不敢再碰,又放回了桌上。她总觉得,如此冷傲的秦将军热情起来,那是件挺让人害怕的事情;他又不是小满,又不是欠着她一条命加一个好夫婿,干嘛要如此体贴?
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她从帐缝里望见,刚要起来,却觉全身还是软绵绵的无处使力。小金急忙扶住她:“你先别动吧,再歇歇。将军说你一醒就叫他过来看你,应该快过来了,唉,你要是再有个啥闪失,他真得把我给军法处置了。”
陶花笑道:“我闪失了更好,少个人攀着你家将军说话。”
小金皱眉做无地自容状:“陶姑娘我求求你,别再提这事儿了,再提可就真的要处置我了。你现在是我家将军的宝贝,我可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我家将军为人清淡,我跟了他这么多年,这才是第三次看到他笑呢。第一次,还是五年前他拿武状元的时候,那时他才是个十六岁大的孩子;第二次见他笑,呃……”小金忽然似有悔意,开始含糊其辞,陶花也不点破,他马上就过渡到了第三次:“从昨天,我看到他笑了好多次,连我都替他开心。”
陶花微微颔首:“大败契丹,你家将军当然高兴,跟我没什么关系。”
小金点头:“我问将军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他说武状元那次,他还不懂事,为一己功名而笑;第二次,呃……第二次他没说;这一次嘛,是为家国天下,黎民百姓而笑,所以笑得久一点。不过啊,要我说,怎么能说跟陶姑娘没有关系呢?没有陶姑娘我们能打胜仗吗?”
陶花微笑着好奇打岔:“他第二次笑是因为什么?你跟我说说。”
小金忸怩不安,还是不开口。陶花微笑:“我听人说,小金知道的事情最多,也最会说话,所以秦将军才把小金安排到了我这里。”
小金更加忸怩,这次却开了口:“第二次嘛,唉,无非是儿女私情……”话音未落,帐帘一挑,秦文走了进来,一进帐就先定定看了小金一眼。
陶花无端被人打断,十分不悦,连着昨天被怠慢的怒气一起,将面孔沉下来:“将军,你进我营帐不该通报一声么?我毕竟是个女儿家,怕见人。”
秦文看看帐内:“这里,似乎是我的营帐吧?”陶花四顾,果然不是自己的住处,不由尴尬。
秦文却没有问责她的意思,接着说道:“你昨晚进帅帐也没有通报,我以为这是你们契丹人表示亲密的意思。何况,小金也在帐中,有什么事是可以见他,却不能见我的?”
他说到最后脸色完全沉下来,小金吓得双手连头乱摇:“没有没有,将军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小金连滚带爬挪出去,陶花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面孔转向帐壁不说话。
秦文到她床边坐下,端过一旁桌上剩下的小半碗面:“吃饱了吗?”陶花点点头,却不看他。
他叫人来把面收了,待众人都退去后,缓声说:“行军中烹制食物不便,战斗中的军粮其实都是干粮,北方人可能吃面做的干粮多些,南方人可能吃米做的干粮多些,但无论如何都是吃不到牛肉面。你能吃到新鲜米饭,也只是因为跟着帅帐的伙食,并不是我亏待你。”
陶花从未参加过实战,平时听父亲提起战例也很少讲到饮食,这会儿就有些惭愧,低头不语。
秦文见她如此,立刻和声安慰:“无妨,我知道你不是个娇气的姑娘,若是娇气,练不成这么一手好箭法。以后,我留着意给你做面就是了,今天这些是昨晚连夜快马到幽州城取回来做的。”
陶花终于无法坐视,开口说:“不用了,是我不懂事,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还要劳累士兵半夜赶路……”
秦文一笑打断她:“你是不知道,昨晚我说谁愿意去一趟幽州帮我取面,没一个应声。后来我说是陶姑娘想吃,哗地一群人全都站起来。”
陶花低头笑笑,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微微的得意。
秦文接着说下去:“虽然饮食上我没亏待你,但……”他望住她,含笑凝眸,“姑娘,你我确是旧识,请恕我昨天言语冲撞。”
陶花一怔:“我们真的见过面?”
他微笑点头,自随身箭囊中取出两支箭来递给她,一支木箭,一支铁箭,箭头上都铸着一朵桃花,春意盎然。木箭的箭尖已经不甚明亮,变得温润圆滑。
她一眨不眨看着,猛然就大怒:“你竟敢翻我的东西?”
他闻言苦笑:“姑娘真的这么健忘?”
陶花仍是不解何意,只是去查看自己的箭囊,想看看里面的箭支有没有少。
秦文一边苦笑一边摇头,抬手解开自己的领襟,推开衣服,健硕的肩膀缓缓露出来。他虽是外貌看起来清俊,身上的筋肉却一点也不瘦弱。
陶花震惊当地,缓过神来后就往床里面躲,惊惧地嗫嚅:“你做什么?”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子裸露的身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脸色变得通红。
他已经解开左肩的衣服,指着肩上一处伤疤说:“这是拜姑娘所赐,你还记不记得?”
陶花已经想了起来,这必是她五年前带着小满过燕子河时遇见的那个少年,她和小满还为了他斗嘴半晌。此刻她紧靠在床内,面前是一个半裸的男子,心思完全混乱,颤抖着问他:“你是不是要寻仇?”
秦文继续苦笑:“你想哪儿去了?我要是想寻仇,还用得着半夜给你寻牛肉面去?再说,当年也是你手下留情,难道我还看不出么?”
陶花哑然半晌,依然抖个不停:“那……那你要做什么?”
秦文望她一阵,忽然笑得侧开头去,回过头来时带着满眼笑意睨她一眼,把衣服重新掩好,说:“我什么也不要做,是不是让姑娘失望了?”
陶花在情事上笨拙些,想了半天才明天这语中隐义,顿时羞恼得抓起手中箭支就想往他身上刺过去。
秦文握住她拿箭的手:“是你不停问我要做什么,其实我什么都没想做,只是不忍让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想那么多。”
陶花的面孔已经红似烟霞,用力抽自己的手,却是怎么都抽不出来。
他含笑望着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握着她的手。
她只觉心神激荡不堪,手中铁箭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就在这一声当中,她猛然一凛,想起来这桃花铁箭是耶律澜铸了送给她的。
铸造之前,用她的玄铁弓,试过了十余只不同大小重量的箭,每一支都陪着她试射,选出最中意的一支木箭和一只铁箭。木箭共造了九千支,铁箭铸了九百支,他说,汉话里面,这叫作‘长长久久’。这朵桃花,是他背着她加上的,为此她的爹爹大怒,后来还是师傅哈布图来跟爹爹说情,勉强才说通了。
如今,虽然她用的早已不是当年铸造的那批箭支,后来这些却一直仿了当初的份量样式;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和耶律澜已再无续缘的可能,他们却始终没有明明白白把话说清楚,哈布图说,他还时常念着她……
想到此,陶花的脸色凛然端正下来,坐直身躯不再动作。
秦文见过的女孩子太多,早就百炼成钢,见此情景立刻明白,眼神一滞便放手,正色道:“我对姑娘不敢有半分轻薄之心,请别误会。自五年前相见,我也一直记着姑娘红衣白马,箭技骑术当世无双。没想到还有重逢一日,也算是上天眷顾。”
陶花抽回手腕揉抚,虽然神色端正,被他连番夸赞难免仍有些飘飘然。
他拿起那支桃花铁箭看着,这铁箭射在广漠战场之中,那也是颇费了力气才能寻到,想来是他十分用心。半晌他又开口:“我性命是你所救,无论怎样报答,都是应该的。只是,今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陶花在飘飘然中拍了拍胸脯:“那是当然。说吧,是想让我夜探敌营还是帮你训练箭兵?”
秦文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猜不透的诱人:“我想请姑娘与我演一出戏,假扮爱侣。”